返回

醒目的知音

报错
关灯
护眼
十四 杀人其实是不需要见血的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美丽的风景只会令人联想到美丽的事物。

  但人们往往忘记,就算是在最美丽的风景里,也常常会发生一些最丑陋、最可怕的事。

  ☆☆☆☆☆☆☆☆☆☆☆☆☆☆☆☆☆☆☆☆☆☆☆☆☆☆☆☆

  几在花下。

  花在酒前。

  红梅映雪,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白脸男子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他又喝了一杯,道:“好花!”

  他再举杯,道:“好雪。”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有了红光,显得豪气逸飞,意气风发。

  他的身子虽然弱,看起来似乎有病,可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他仿佛都能领略欣赏。

  他微笑地看着闭目躺在坑里的温润如玉,道:“如此好雪,如此好花,如此好酒,你为什么不起来共饮喝一杯?”

  温润如玉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死过去一样。

  白脸男子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围着他挖的坑绕了个圈子,道:“好坑。”

  温润如玉不理他。

  白脸男子道:“这个坑挖得好。”

  温润如玉还是不理他。

  白脸男子索性蹲在坑边,朝着温润如玉大声道:“这个坑是不是你挖的?”

  温润如玉不能不理他了,只有睁开眼睛,道:“是。”

  白脸男子道:“我一直说你这个坑挖得好,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润如玉道:“你想让我陪你喝酒。”

  白脸男子笑了,道:“原来你不但会挖坑,而且善解人意。”

  温润如玉道:“可惜我不会喝酒。”

  白脸男子不笑了,道:“你也从来不喝酒?”

  温润如玉道:“有时喝,有时不喝。”

  白脸男子道:“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

  温润如玉道:“高兴喝的时候就喝,不高兴喝的时候就不喝。”

  白脸男子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喝?”

  温润如玉道:“因为现在我不高兴喝。”

  白脸男子道:“为什么不高兴?”

  温润如玉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喝就是不喝。”

  白脸男子道:“到了这里来,你不喝酒,岂非辜负这一谷好雪,千朵梅花?”

  温润如玉又闭上了眼睛。

  白脸男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真是个俗人,真扫兴。”

  白脸男子回到几旁,又为自己斟了一盏酒。

  他抽出挂在驴背上的长剑,屈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

  声如龙吟。

  他曼声而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歌声未歇,一滴眼泪却已从他的眼角沁出。

  温润如玉突然坐起身。

  他站起来,走到几旁,端起倒满酒的酒盏,长饮一口。

  这本是白脸男子为自己斟的酒,现在却被他喝了。

  白脸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的歌唱的怎么样?”

  温润如玉冷着脸,道:“不怎么样。”

  白脸男子道:“哦?”

  温润如玉伸手从白脸男子的手中接过长剑,也屈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

  听完温润如玉的歌,白脸男子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一直笑着,笑到弯下了腰。

  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边笑边道:“不错,你的歌唱的真不错,比我的歌唱得好多了。”

  他将盏里的酒斟满,一饮而尽。

  他喃喃道:“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不可休思……不可求思……不可泳思……不可方思……事到如今,我还痴心妄想地求什么,思什么?”

  温润如玉冷声道:“不错,事到如今你还求什么,思什么。你约我来此,不过是枉费心机,徒费气力罢了。”

  白脸男子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不错……枉费心机,徒费气力……只可惜那位美丽的姑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脸上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苍白的脸忽然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温润如玉,眼睛里带着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张开口,想说话,但是无法发出声音。

  “叮”的一声,他手里的酒盏掉了下去,掉在坑里,砸得粉碎。

  他的人也掉进坑里去了。

  ☆☆☆☆☆☆☆☆☆☆☆☆☆☆☆☆☆☆☆☆☆☆☆☆☆☆☆☆

  看着山谷中突然发生的变故,蕥蓱惊呆了。

  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这样死掉了。

  她突然向山谷奔去。

  玜瑆伸手想拉住她,但没有拉住。

  他只好跟着一起跑到山谷中。

  蕥蓱跑到坑前,看着倒在坑里的白脸男子。

  白脸男子扑倒在坑里,脸虽然朝下,但身子已然是没有动弹,显然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蕥蓱转过身,盯着温润如玉,嘶声道:“你……你怎么杀了他?”

  温润如玉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这个人的死完全与他无关。

  他微微一笑,道:“哦?你为何认定是我杀了他?”

  “我知道你是谁,肯定是你下毒杀了他。”

  “那你说我是如何下的毒?”

  “你肯定是把毒下在酒里。”

  “酒是他带来的,酒盏也是他的。更何况这盏里的酒他先饮过,我饮过后他又饮了。如果是在酒里下毒,那下毒的应该是他,被毒杀的应该是我。姑娘怎么能说是我下毒杀了他呢?”

  “可是……可你……可他……”

  “我都觉得是他想毒杀我,可是运气不好,把自己毒死了。”看着蕥蓱身后的玜瑆,温润如玉道:“这位先生以为呢?”

  玜瑆道:“其实这下毒手法也很简单。你不过是事先将毒粉藏在指甲中,刚才你饮完酒,就将毒粉弹在盏里。这盏里的酒就从无毒变成了有毒。”

  温润如玉道:“若是按先生这样说来,那我现在再饮一口,看看我是不是会被毒死。”

  说完,他又将酒盏斟满,端起来,一饮而尽。

  饮完酒,他微笑着看着玜瑆,道:“若是这酒盏有毒,想来我现在也应该中毒而亡了。”

  玜瑆道:“这酒在你饮之前是有毒的,但现在或许是无毒了。就算有毒,想来对你也是没有效果的。”

  温润如玉道:“哦?这是为何?”

  玜瑆道:“你要么就是事先在另一个指甲里藏有解毒的药粉,刚刚倒酒之际就将毒粉化入酒中,要么就是已经事先服下解毒之药,这酒中就算有毒,也是无法伤你分毫的。”

  温润如玉默然,盯着玜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先生倒是如此睿智。我现在是真心想与先生结交一番。”

  玜瑆道:“其实此事本与我们无关,只是我这个女学生好奇而已。我们还有他事在身,就此告辞。”

  说完,玜瑆拉着蕥蓱,转身向马车走去。

  走出步,突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转身看去,却是温润如玉倒在地上。

  他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道:“想不到,他……”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

  本来已经扑倒在坑里的白脸男子突然慢慢弓身,从坑里站了起来。

  他抬脚,从坑里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他用脚踢了踢温润如玉的身子。

  温润如玉就这样被他一脚踢进了坑里。

  温润如玉曾说过,这个坑是为他自己准备的,现在他已经掉了下去。不会再有人和他争了。

  活人又怎么能去跟死人争一个坑。

  玜瑆和蕥蓱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蕥蓱惊讶地长大了嘴。

  她完全不明白这些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白脸男子抬眼看了看玜瑆,道:“先生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玜瑆没有作声。

  白脸男子道:“听说齐侯身边有位谋士,号称山东第一智士。不知先生可认识?”

  玜瑆道:“我不认识。”

  白脸男子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谋面。”

  玜瑆道:“我也从未见过此人。”

  白脸男子道:“我姓隰,名叫可鑫,晋国人。”

  玜瑆道:“晋国隰家,与‘老字号’温家并称两大药材世家。”

  隰可鑫道:“不是两大药材世家,是三大药材世家。先生应该还听说过宋国陶家。”

  玜瑆道:“不错。听说陶家的长女陶蕾即将许配给‘老字号’温家的温润如玉。可惜,还没出嫁就变成了寡妇。”

  隰可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这不过是两家为了打压我隰家的联姻罢了。可是谁又曾为陶蕾想过?”

  “可就算温润如玉死了,温家也还有其他人可以迎娶陶蕾。”

  “不过是为了利益的结合罢了。他们可以与温家联姻,自然也可以与我们隰家联姻。更何况陶蕾与我自小就……”

  玜瑆打断了隰可鑫的话,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我现在只想快些上路。”

  隰可鑫讪讪一笑,道:“如此,就与先生告别。希望先生他日路经晋国来我隰家做客。”

  玜瑆道:“我从未曾见过你,也从未曾见过温润如玉。”

  隰可鑫想了想,笑道:“不错,我也从未曾见过先生。不过这温润如玉约我来此,妄图毒死我,想不到却毒死了自己。”

  玜瑆没有接话,他只是拉着蕥蓱,再次转身,向山坡上慢慢地走去。

  玜瑆边走边低声道:“不要转身,也不要出声。就这样慢慢地走。有什么话,回到马车上再说。”

  ☆☆☆☆☆☆☆☆☆☆☆☆☆☆☆☆☆☆☆☆☆☆☆☆☆☆☆☆

  “为什么最后死的反而是温润如玉?”

  “隰可鑫和温润如玉都想毒杀对方,不过隰可鑫事先所作的准备更为周全。温润如玉只想着自己下毒杀掉隰可鑫,却未曾料到隰可鑫在提防自己的同时,也预备着下毒杀掉自己。所以最后死掉的是温润如玉。”

  “为什么最后离开时你让我不要回头?”

  “隰可鑫的随从就藏在山谷里,肯定是想杀掉我们灭口。但他已经怀疑我的身份,怕我的身边有卫士匿藏在马车旁的林中,所以不敢贸然下手。我们若是回头,只怕是就要和温润如玉一起埋在这个山谷里面了。”

  “你怎么知道他有随从在山谷里?”

  “难道你忘记了那些担着酒来的人么?”

  ☆☆☆☆☆☆☆☆☆☆☆☆☆☆☆☆☆☆☆☆☆☆☆☆☆☆☆☆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应该得到和拥有的。

  有些你明明很想要,但却是属于别人。

  若是不想放弃,就要想尽办法去夺过来。

  但想尽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这需要勇气,需要莫大的勇气。

  也需要智慧与手段。

  蕥蓱暗暗地握紧拳头,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道:“这样的勇气、智慧和手段,我有!”

  她抬起双眼,看向马车前方。

  她的眼光似乎可以穿透马车的门帘,看见正在驾车的玜瑆。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