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誓言与黑森林 上
“这世上有三种东西无法掩藏，咳嗽，眼泪，还有爱”。
——《弗朗西斯探案集》
“您听过林中夫人的故事吗？”
阴暗的白橡大厅里，薇薇安悬浮在空中，身旁悬浮着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宛如破碎的星尘。
“很久以前，在这片土地还没有沦陷时，我就是法肯沼泽的守护者。”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充满惑人心弦的魅力。
“在那时，我会观察每一个误入沼泽的旅人，如果他们能引起我的兴趣，我就会出现在那些旅人面前，实现他们的一个愿望。但自从外道邪神的力量笼罩北地后，我就被迫陷入沉睡，再没见过任何外来人类。”
薄纱飞舞，薇薇安轻飘飘地来到格温面前，凝视他那只琥珀色的眼睛，“而你，男孩，你是我千年来见过的第二个外来者。你的味道很复杂，除了硫磺与火焰的味道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即使是我，也很难把他们分辨清楚。”
她深吸口气，犹豫了几秒，最终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格温。
“你很奇怪，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奇特的·····存在。所以你引起了我的兴趣，从你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你需要帮助。所以我决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当然，是在自身能力范围之内。”
“而相应的，你也得付出一些代价。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等价交换——这是巫师法典中最基本的原则。你得立下誓言····”
格温眨眨眼，意识到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静静聆听。
“以伟大的精灵守护神，一切森林之母——生命古神的名义起誓。”薇薇安飞快地说道，“你要把自己未来会得到，现在却并不知情的第一样东西送给我，好么？”
格温注意到，在薇薇安说完这话后，其余几只动物法师都有些惊讶，似乎对沼泽仙女所说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但他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按照仙女所说的立下誓言。
“以····以伟大的精灵守护神，一切森林之母——生命古神的名义起誓。我，格温，我会把自己未来得到，现在却不知情的第一样东西送给薇薇安女士。”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并未在意。
谁知道自己未来会得到什么东西呢。
兴许自己离开沼泽后，会捡到一双丢弃的破鞋，也可能会得到些别的东西，比如一枚古旧硬币，或者一把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武器之类的。
前提是这位林中夫人还得先实现自己的愿望。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立下誓言后，格温便试探性地对薇薇安说：“您说要实现我的愿望，那····我想和我的同伴们立即到达黑森林，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黑森林？”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格温能从她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惊奇。
“微微安女士？”
“我只是有些意外。”她撩起鬓角的垂落的一根发丝，“你得知道，小男孩。前些天波吉亚从沼泽里捡回来一名猎魔人，他帮了我一些小忙，在我询问他想要什么时，那猎魔人也提出了这个愿望。”
“黑森林····你们这些人类为什么都要去那种鬼地方？”
沼泽仙女低声嘟囔着，她抬手在空中划动，身体四周的银色光点随之连接成一道巨大的黑洞，从里面掉下四人一猫，正是法诺和云梦几人。
“格温！？”
他们落在地上后，看到格温和一旁的薇薇安，都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毫无头绪。
“只是一个短距离的空间传送法术，各位无需紧张。”
沼泽仙女对密会探员露出极富感染力的亲和微笑，“我是法肯沼泽的守护者，薇薇安。这位格温先生是我的客人，我已经和他达成协定，要把你们送到黑森林。”
“如果你们有疑惑，可以向格温先生提问。”
她刚说完这话，格温就感到好几道视线落在身上，他有些紧张地转过头，正看到云梦等人凝视着自己。
“小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问率先开口，它狐疑地将视线在格温和薇薇安身上来回移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前一秒还在下着暴雨的河滩泥地里找你，下一刻就出现在这个鬼地方，看到你和这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待在一起？”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到云梦挑起的眉毛，法诺玩味的眼神，格温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你们听我说·······”
于是他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向众人解释清楚现在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唯独没有提及自己与沼泽仙女立下的誓言。
“直接到达黑森林？”
听格温说完，云梦转头看向薇薇安，“现在是魔潮之月，整个世界的的魔能正处于一年中最混乱的时刻，任何远距离空间传送魔法的失败风险都会达到最大。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在进入传送门后很可能就会被切分成几十块碎片。”
“薇薇安女士，请问在这种情况下，您打算如何将我们这么多人给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黑森林呢？”
“之前的那个猎魔人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薇薇安打了个响指，圆桌中央的潭水里随之升起一座灰白石台，上面爬满了蜿蜒扭曲的蛇形符号，以及种种怪异的纹章图刻，被一层银白色光晕所包裹，透出一种令人难以言表的奇妙质地。
“这是巫师团的先贤们所留下的空间传送法阵。”
刺猬法师波吉亚站在圆桌上，双爪在空中划拉出无数细密繁琐的紫色符文，它尖细的声音在整座大厅中回响，“它具有稳定的空间定位锚点，出入口固定在两座奥能魔石打造的石板上，能够保护传送者在跨越虚空时不被虚空风暴撕成碎片。”
波吉亚说完这一大堆令人难以理解的罕见词汇后，狐狸列琉赛补充了一句，“其实就是定点传送，这座传送阵的终点正巧就在黑森林附近的巨木林地，而且没有任何传送风险。”
“传送方法很简单。”薇薇安引着密会众人来到这座宽大的石台前，“只要站上去，然后输入足够多的魔能，就会启动传送阵。”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想要尽早抵达黑森林的话，就动作快些，站到台子上。”
“没有问题。”
法诺上前将石台检查一番，“我在刺客兄弟会见过同样的传送法阵，能够进行远距离的来回传送。”
于是他们所有人便站上了石台，由薇薇安在一旁为法阵注入魔能。
她指尖不断涌出飘忽浓郁的绿色光雾，汇入格温等人脚下的石台，令那些图刻越发明亮，直至石台都开始隐隐震颤。
“做好准备。”
格温听到云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传送过程中可能会有些小小的不适。”
“什么？”
格温还未来得及弄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脚下的银色光芒就升腾而起，将众人淹没其中。
在光芒吞没一切前，格温看到薇薇安对自己露出微笑，张嘴说了些什么。
凭借口型，格温读懂了沼泽仙女的意思。
“别忘了你的誓言。”
“呕——！”
格温扑在潮湿冰冷的石柱上，呕吐声穿透了头顶树丛，惊起大片栖息在林冠之中的灰色飞鸟。
海尔辛紧随其后，从石台上的银色光门中冲了出来。
他活像是一头喝醉了酒的野猪，跌跌撞撞跑下平台，一头磕上足有三人环抱那样粗壮的树干，晃着身子歪倒在漆黑泥地上。
格温没工夫顾及海尔辛，他现在只觉得胃里被搅和成一团，眼前天旋地转，只恨不得将前天的晚饭都给一口气吐出来，仿佛这样能够缓解那种充斥着整个大脑的糟糕感觉。
“该死的空间传送·····不管经历几次都会觉得恶心。”
法诺脸色苍白地走出传送门，对身旁的云梦抱怨，“倒是你，云梦小姐。你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你原先经历过远距离的空间传送？”
“当然。作为密会探员，我们经历过很多次，有几次跨越的距离甚至比这还要远。”
云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眯起眼睛打量四周，“可比这远得多了····”
这里是一座废旧的古代遗迹，四周积压着倒塌的巨大石柱，数不尽的青灰色石砖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传送阵的出口，就正在两根倒塌的石柱中央，被苔藓与石块所遮盖，直到现在才显现出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格温身旁。
他正依靠在石柱上大口喘着粗气，似乎还没从虚空传送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我们到哪儿了？”
格温深吸口气，觉得胃里的恶心感似乎缓解了几分，扶着石柱站起身，“我记得那只狐狸提到过，这里是····巨木林地？”
“是的，格温。”
云梦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摸出腰包里的地图，“巨木林地···嗯···如果那位沼泽仙女没有动手脚，我们应该已经在战锤行省里了。这里应该就是——”
她抬头环视四周那些如同巨人般高大的褐色巨树，眼中倒映出远方树冠上露出的黑色城墙。
“巨木林地。”
········
他将双手搭在城墙边缘，眺望向远方。碧绿色瞳孔中倒映着绵延不断的巨木森林，以及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岭和镶嵌在其中的大路。
一支队伍出现在视野中，向温莎堡徐徐接近，在最前头立着杆大旗，于风中猎猎作响。
凭着那面红底黑线的狼头旗帜，狮心大王哈斯塔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弃誓者卫队——一支由半兽人与人类混血儿组成的杂牌部队，由同样身为混血儿的中央总督亨特·赛姆斯挑选组建。
这些士兵因为具有人类的血脉而被半兽人鄙夷，普通的诺曼人也憎恨他们身上另一半侵略者的血统，所以被称为弃誓者。
哈斯塔望着队伍中央的一名骑士，他个头矮小，身上套着件模样怪异的盔甲，两条短腿夹在马背上，正吃力地扛着把比他高得多的长柄巨斧，模样十分滑稽可笑。
真是个碍眼的东西。
哈斯塔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杂种侄子——亨特·赛姆斯，在心底冷哼一声，显然对自己要迎接这么一个下贱的混血种极为不满。
虽然是他自己把亨特叫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打心眼里厌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侄子。
等队伍临近护城河上的桥梁时，哈斯塔才举手示意，让卫兵打开城门。
卫兵转动把手，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哈斯塔转身顺着楼梯走下城墙，身后跟着两名身强力壮的狂兽人（1），却是他的近身侍卫。
“哈斯塔叔叔！”
他刚来到城门前，就听到那个骑在马上的侏儒高喊自己的名字，侏儒掀开面甲，露出亨特·赛姆斯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孔来。
“叔叔！”
队伍穿过城门后，亨特艰难地翻身下马，让侍从接过长柄斧，亲热地叫着哈斯塔，“我一收到您的口信，就立即带着部队赶过来了，您就尽管把寻找北地密库的任务放在我身上，我的军队随时听候调遣！”
“但你们是最晚赶到温莎堡的。”
哈斯塔语气淡漠，金黄色的雄狮头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你比我要求的晚到了一天。”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小问题。”
亨特有些尴尬，“还记得么？您和其他大王让我追击反抗军逃脱的首领，但就在几天前，我手下的赏金猎人在追踪时遭到了袭击。所以我花了些时间去调查····”
“我当然记得。”
哈斯塔低头俯视侏儒，目光冰冷，“但这是你的问题，蠢货！你的事情要由你自己来解决，别把这种无聊的东西当做迟到的借口！”
“是，是我的错，请您原谅我的愚蠢！”
亨特屈辱地低下头，咬紧了牙关。哈斯塔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到这杂种脸上的畏惧和怯懦。
他懒得再理会这胆小如鼠的家伙，转头不再看他。
“你的军队会有人带他们去军营休息，现在，跟我走。”
“您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换身衣服。”
侏儒小心翼翼地抬头，将愤恨和憎恶藏在眼底，紧接着就听到狮心大王不耐烦的声音。
“你身上好歹还流有半兽人的血，得穿得像样些，不能在狼灵和雾妖精派来的代表面前丢脸。好了，没时间浪费了，他们正在会议厅等着我们，走吧。”
“全听您的安排，叔叔。”
亨特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对手下们下达命令后，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哈斯塔身后，走向温莎堡最中央的大厅。
像是个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