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古树下长眠
“北方之王献上白银与寒铁
南方之王献上绿珀与海岩
东方之王献上雷石与红铜
西方之王献上蓝晶与星沙
中土主宰击锤锻打
矮人们采来崇山深处的黑金
精灵们献上森林中央的圣泉
星空诸神纷纷降下不朽祝福
至尊王者以血铸就
七日之后
那事物便成了。”
——精灵古代诗歌残篇节选《黄金之叶·列王传》
·············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环绕身体的空气短暂地陷入迟滞，好似被漆黑的流水淹没，四周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下一刻他就浮出了水面。
耳畔传来一种奇异的响动，如同有人在黑暗中低低地哀泣。
是风声。
格温睁开眼。
他背靠在光滑冰冷的石壁上，屁股下是泛着潮湿水汽的黑色土壤，琥珀色的树木根茎蔓延其中，令人不由联想到干枯皮肤上凸起的粗大血管。更远处是漫长宽阔的走道，不知通向何方。
杰若特、法诺等人则跌坐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同样的表情——疑惑与不安。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刚刚发生的异状。
“你们····感觉到了么？”
格温试探着开口，他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刚才发生的那种···那种变化···”
“像是刚被一头鲸鱼从嘴里吐出来。”
猎魔人晃了晃脑袋，他扶着石壁，看上去似乎还未从异变的影响中恢复过来，“该死··真是糟透了——这让我想起第一次使用空间传送法术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好像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法诺看上去比猎魔人好不到哪儿去，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取下腰上的玻璃灯照亮四周，“但现在我们得考虑一个新的问题，这是哪儿？”
“难道不是在教堂底下？”
“我不确定。”
橘猫的声音从格温身后传来。“你最好亲自看看。”
格温转头。
他看到曲抱着三问站在一堆巨大的碎石前，那些巨大的不规则石块将隧道堵得严严实实，上面的孔隙里传出呼啸的风声。
“这里前一秒还是教堂密道的楼梯。”
注意到格温的视线，三问扬起脑袋，示意他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石头上，“但就在刚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么一堆大石头，我们的退路被封死了。”
“我更担心外面那东西，它随时都有可能会冲进来。”
猎魔人长出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继续向前吧，兴许这洞穴里面会有其他出口。”
“你们在说什么？”
格温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外面有什么东西？”
“龙。”
“什么？”
猎魔人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盯着格温，如愿以偿地看到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在开玩笑？”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杰若特耸耸肩，“教堂外出现了一头龙——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龙种，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躲进地道，早就被它的龙炎烧成灰烬了。”
“好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格温正想再问，就看到猎魔人手上变戏法似地冒出一盏风灯，他在火光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过来。”
“我们边走边谈。”
他看上去显得镇定自若，好像对此时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
格温和橘猫对视一眼，向前快走几步，跟上杰若特。
“跟我说说你自己吧。”
他看着对方那双蛇一般的竖瞳，“你究竟为何而来，猎魔人？”
“为了守护北地密库。”
杰若特缓缓开口，他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这是我原本的目的。”
“你可能不知道，猎魔人诞生于奥术神圣帝国灭亡之时，我们的前人从巫师团里分离出去，他们一路流落到北地与西方群山的交界处，在凯尔莫山上修建了猎魔人堡垒。”
他们走在狭窄的石桥上，脚下是漆黑的深渊，猎魔人的声音与呼啸的风和在一起，回响在身后的隧道之中，“后来有一位身份尊贵之人拜访了猎魔人，她就是群岛与北地的先王乔娜·格温德林。她将猎魔人征召进自己北上的军队中，并于不久后大败异族和深渊的敌人，在北方重新复国。”
“这和你来北地有什么关系？”
格温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杰若特为什么突然讲起了猎魔人的起源。
“耐心点，听我说。”杰若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法诺，“当那位女皇登基称王之时，凛冬女神当场降下神迹，女皇的盟友们都是见证者。猎魔人、刺客、龙裔三方势力当场一同向北地的神授君王献上刀剑，对她俯首称臣，立誓成为北方大地的守护者。”
说到这儿，杰若特对法诺促狭地笑笑。“我说的没错吧，刺客老兄？”
格温和橘猫也把询问的眼神投向刺客。
“····是有这么一回事。”
法诺犹豫几秒，点头承认道：“女皇乔娜册封了三大军团，包括凯尔莫山的猎魔人、东陆龙裔、霍斯佳尔德的刺客。严格来说，我跟杰若特都是群岛皇室的下属——见到国王要跪下朝拜的那种。”
“你在瞎说。”
猎魔人板起脸，戳破了法诺的玩笑话，“我们只臣服于真正的北地之王，唯有在猎魔人、刺客和龙裔三方见证下加冕的君主才是北方真正的统治者。”
“这是约定，也是每个猎魔人都要铭记的传统。”
“所以····”格温终于有些明白了，“你来北地是因为听说了密库的消息？”
“没错。”
石桥渐渐向下延伸，通往前方黑暗的洞穴之中，杰若特抬高手里的风灯，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辉，“守护密库，防止北地诸王的遗骸遭到亵渎，这是猎魔人的职责，也是我作为一个北地人的荣誉。”
“但有人告诉我，出现在北地的并不是密库，而是那座曾经给整个北方带来灾祸的天基之门。”他轻叹口气，“我也发现了这一点，现在找到并且摧毁天基之门才是我的第一目的。”
“谁告诉你的？”
法诺话里带着调侃的语气，“又是你那个看不见的朋友，叫丹德里恩？”
“丹特里恩。”
猎魔人认真地纠正他。
“老伙计！”
洞穴里突然钻出一个打扮地花里胡哨的诗人，他激动地向猎魔人挥手大叫，“天哪，快过来！你绝对想不到我在前面发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美丽的珍宝！”
杰若特有些意外，他头一回见到老友会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情，这让猎魔人不由多了几分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令大诗人丹特里恩如此兴奋。
“前面有东西。”
杰若特转头看向格温和法诺等人，“我们最好一起去看看。”
没等他们开口，猎魔人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丹特里恩发现的。”
说完，他就径直冲向了前方的洞穴。
“他又来了。”
法诺翻了个白眼，一旁的格温耸耸肩，他身后的三问也眯起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尽管心中暗自腹诽，但眼看着猎魔人的背影就要没入洞穴，也只能赶紧追了上去。
当他们来到洞穴前时，发现杰若特正在借着风灯的光亮观察里面的情形。
洞穴顶部有些狭窄，底部是一道倾斜着的陡坡，看上去十分光滑平整，也不知通到哪里去，只能听到其中传来隐约的风声，微弱的气流轻抚在格温脸上，令猎魔人风灯中的火苗也随之前后摇摆。
格温站在洞穴口向下望去，只能看见少许隐约闪动的蓝色光芒，他试着想要往前凑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好像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似的。
“你在干什么？！”
“拉住他！”
格温一头栽进洞穴里，他看到三问和法诺想要抓住自己，猎魔人脸上惊怒交加，在自己身后则站着一个衣着花哨的男人，他脸上挂着期许的微笑，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但格温已经看不见了。
他顺着斜坡一路下滑，活像是落在热油上的鳕鱼，背上的衣料和石块摩擦出淡淡的焦糊味，格温试着用手脚抵住岩壁来减缓速度。虽然掌心在高温下生出灼热的刺痛感，但终于减缓了他坠落的势头，直到稳稳坐在地上。
“格温——”
头顶传来法诺的呼喊，声音离得很远，在岩壁间弹射着传递而来，“你还好吗——？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我没事！”
格温仰头喊了一句，“你们也下来吧！这地方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站在坚硬的石板上，面前是一处极其开阔的地下广场，左右两侧的石块里钻出许多纠缠在一起的树木根茎，这些根茎足有三人环抱般粗壮，它们在黑暗中释放出苍蓝色的微光，仿佛一条条蓝色的光带般汇聚向广场中央。
汇聚向那颗巨大到离谱的苍蓝古树。
“女神在上·····”
少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刚才险些错认为伫立在广场中央的是一根柱子，或者是一座巨塔。
那树太大、太笔直了，无数发光的根茎汇聚在一起，将那抹冰凉的蓝色传递到整棵古树。这情景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伫立在那里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根贯穿大地与天空的蓝色巨柱。
“喔喔喔——”
由远及近的惊呼声令格温回过神，只见法诺和猎魔人从通道里滚了出来，三问和曲则紧随其后。
“嚯！我算是长见识了！”
看到广场中央那颗蓝色巨树后，三问发出一声感叹，“我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树。”
“这可是精灵们曾经供奉过的古树，当然大了！”
丹特里恩挥动着手掌，神色激动，“瞧啊！它可真美！这冷艳的色调，笔直的线条，还有这种强烈的震撼力···只有神明才能创造如此精
美绝伦的艺术品！”
“闭嘴吧，丹特里恩。”
猎魔人抬脚踹向诗人，“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要把他推下来。”
“当然是为了转动命运的齿轮。”
诗人闪身躲过猎魔人的靴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想看到有趣的事情发生，只有这样····鄙人才能有更多的灵感来创作诗歌啊！”
“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一个疯子。”
就在猎魔人和空气斗嘴的同时，格温被巨树下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打量着那东西的轮廓。
随着距离缩短，他才突然惊觉，包裹在树根里的似乎是一道身影。
“那是什么东西？”
法诺和三问也发现了包裹在树根里的人影，橘猫跳上格温肩头，它眯起眼睛，“一具尸体？”
“祂身上好像还穿着盔甲····也许是个战士？”
格温没有回答法诺的疑问，他继续向前，直到把躺在巨树下那人的样貌尽收眼底。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躺在巨树下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穿着厚实的毛皮重甲，双眼紧闭，水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下，肌肤苍白得好似被过度擦拭的羊皮纸一般，格温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那些淡淡的青色血管。
“一个精灵？”
法诺的视线落在女性尖长的耳朵上，但他紧接着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不对，纯种精灵的耳朵会更长一些，她是个半精灵。”
半精灵的四肢与巨树根茎黏合在一起，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正躺在一张由树根织就的大床上，正陷入一场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之中。
“树根扎进了她的后颈和四肢的血管里，似乎在不断地给这具躯体注入活力，让她的身体不会腐坏·····”
猎魔人看着树根上涌动的蓝色光芒，不由皱起眉头，“这半精灵是谁？我总觉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格温也觉得这半精灵看上去格外眼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般，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副精致的面容，竭力在脑海中搜寻记忆，试图回想起这个女性的名字。
半精灵···蓝色头发···盔甲···
对了，似乎是在某座宫殿里，他看到了一副悬挂在墙壁上的油画。
格温在记忆深处的画像上看到了一双冰冷的湛蓝色眼眸，那双眼睛里涌动有一层明亮的光彩，像是藏着星辰，又像是倒映着澄澈的大海。
她的名字是·····
还未等他触及那个名字，格温就听到法诺大叫一声，等他回过神后也立即被惊得从地上蹦了起来，
那半精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他们！
与此同时，那些盘亘交错的巨树根茎忽然涌动起来，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从半精灵的血肉中分离剥落，在空中留下消散的蓝色光点。
半精灵站了起来，有些僵硬地晃了晃双臂，仿佛因为长时间的沉睡对身体感到有些陌生，紧接着她从右侧的根茎里拔出一柄青色的双刃大剑扛在肩上。
那剑身足足将近两米，上面铭刻有繁琐的焰形纹路，护手由两块交叉熔铸的青金锁链组成，颇有一种神秘的复古风格。
她微微俯身，大剑倾斜向身后。
“闪开！”
三问大声警告，它声音还未落，一道呼啸的青色疾影便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迎面砸向格温，他甚至还来不及闪躲，只能看着那把大剑劈头砸落。
“住手！”
所幸法诺反应及时，他站的位置离格温最近，此刻见少年遇袭，身体立刻消失在空气中，眨眼间就出现在那个半精灵身后，匕首径直刺向她的后心，想要逼迫对方进行防守。
杰若特也不甘落后，他向前跨了一大步，秘银制成的长剑挡在格温面前，与斩落的大剑重重撞击在一起。
“锵——”
银质餐刀与餐叉互相碰撞，发出清澈的脆响。
艾瑞博从餐具上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面前丰盛的大餐上。铺着白布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美食，色泽鲜艳的冷盘与热气腾腾的浓汤格外吸人眼球，刚上桌的面包整齐地码在餐盘里，还散发着一股麦子香甜；沙拉与水果糕点放在客人们随手可触的餐桌外沿，真正的主角还是各种肉类与飞禽烹制的美食。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回荡着欢快的乐曲，侍者与女佣们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回穿梭，他们负责为客人们提供酒水饮料，同时还要络绎不绝地运送来自厨房里的菜品。
艾瑞博咀嚼着一小块切好的鹅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怀表。
这里是晨星宫的宴客大厅。
现在是十月十三日，晚上八点四十分。
离公主戴安娜的成人礼开始，还有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