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堡
“姐姐，你和兔子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司马月点点头：“莲，你要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三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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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人迹稀少的小城街头，星空爬上了天幕，司马莲回想着，那如同星光般古老的，儿时的记忆。
他想去见一个人——此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星空就像是指路明灯，他不由自主的走向繁星灿烂之处。人的一生总会错过很多人，在不经意之间，经历了永别。忏悔和遗忘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即便如此，人们往往情愿选择忏悔。
见到了，会成为遗憾。再也见不到，也会成为遗憾。
命运的曲折往往有其预兆。可直到预兆成为了历史，人们才能回过头来发现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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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夜晚。
“莲，你好呀，我终于找到你了。”
模模糊糊的，一个婉转动人的女声。
莲发现自己躺在小山坡上。往常如影随形的大人们，终于跟丢了他。
年轻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是恰巧可以做妈妈的年纪。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穿着朴素得体，清纯的气息却掩盖不住诱人的身材。她走近了，端详着他的脸。
“莲，你今年五岁了。你长得真漂亮。”
女子红了眼眶。
莲感到奇怪。但他没有逃跑。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了。
女子在他身边躺下，莲闻到一股馥郁的体香。这种香味令他昏昏欲睡。
“他们对你怎么样？你每天过得开心吗？”
女子的眼眸温柔似水。
莲痴呆呆的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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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般的诡异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小小的胡同，是流浪者的家。这是一座城堡，用废弃材料，和垃圾，精心搭建的城堡。同时，它也是一处违章建筑。
警方的封条告诉司马莲，这个城堡的主人，已经死去了。
莫名的悲怆涌上心头。
流浪者，疯子，女人，背后传来的目光。
一直以来，悄悄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目光，已经被杀死了。
司马莲跨过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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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危险。”莲缓慢的挤出几个字。
女人掉下了一滴眼泪，她又挪进了几分，伸出手抚摸着莲的头发。“莲，我现在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
“会，消失。”
“我知道。”女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对他微笑。“他们会消失，但我不会。我不会再消失了。莲。”
“你是，谁？你是谁？”司马莲终于流利的说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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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城堡的帷帐——那只是两块脏兮兮的彩色破布。里面，是一个彩色的世界！
一张破木板，那是流浪者的床。脏兮兮的床单和被褥，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堆积如山的麻布袋，那是流浪者用来捡垃圾的，她是自食其力的。城堡的内壁，像是一个万花筒，横七竖八的木头架子，捡破烂捡来的小玩偶，小闹钟，废弃不要的收音机，电视机，都放在上面。这一切，想必过不了几天，都会被环卫局清理掉吧。
司马莲站在着四五平米的城堡正中，抬头望去——天顶，有一方小小的星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铺满地面的，彩色拼图塑料地毯。
司马莲靠着“床”，坐在地毯上。地毯一块一块的拼在一起，而每一块地毯中，都有一个小动物或者小玩意儿的拼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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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把他抱在怀中。两人一起在山坡上看星星。
女子伸出手，指向天空：“莲，你看，那是北极星。”
“它，叫，北极星？”
“你认识它？每一颗星星，都有人为它命名。莲也可以给星星取名字。”
莲伸出小手：“星星，连在一起。”
“你真聪明。连在一起的星星，叫做星宿。因为一颗一颗的星星不容易分辨，所以人们把星星连起来方便记忆。在西方，人们把天上的星星分成一个一个的星座。”
“星座？”
“根据出生的日期，可以判断你属于哪一个星座哦。莲是十一月出生的，所以是天蝎座。”
“天蝎座，在，哪里？”
女子拿起他的手，指向天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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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毯上的拼图，有小狮子，有射箭的人，有半人马，有水瓶……蝎子呢？
蝎子正被自己坐在下面。
唯独这块拼图，磨损特别多，和其他版块的接口，也有些脏兮兮的，松垮垮的。司马莲掀起了这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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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女人说。
司马莲呆呆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说出这句话的缘由。
“我想给你幸福的人生。”
“想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希望你像普通小孩那样生活。”
女人淡然的对着天空说。那是许诺，也是许愿。
“你，要，走了？”
“是啊。他们可能要来了。”
“他们，危险。”
女人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我会永远在暗中保护你。”
“怎么，才能，才能……”莲想说出再见两个字，但贫瘠的语言能力让他卡了壳。
女人站了起来。
“莲，永远不要放弃星空。”她说。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听大人们说，他们把一个年轻女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扔到了很远的地方。她骗了自己，她明明也和所有接触了自己的人一样，消失了。司马莲暗暗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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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下面，是一个二十公分长，十五公分宽的铁盒子的顶。盒子上面有一个四位的密码锁。密码会是什么呢？如果是她——密码会是什么呢？
难道……
“1，1，1，3。”
司马莲颤抖着拨动着齿轮，那是自己的生日。
铁盒“啪嗒”一声打开，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在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沓日记本，和一支丢失了橡胶套的圆珠笔。是那种，十几年前才会生产的，薄薄的软壳日记本，上面印刷着丑萌丑萌的动画片角色图案。它们在铁盒里，被保护得十分完好。
司马莲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薄薄脆脆的日记本，在手掌中摊开，已经泛黄的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在星光下开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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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司马绝对不会认出我。已经没有人能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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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流浪真是太苦了。但只要能接近莲，做什么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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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又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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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被同学欺负了。下午放学我找他们揍了一顿。小狗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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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下手好重啊……
恐怕肋骨都要断了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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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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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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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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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实在是令人讨厌，我得想办法搭一个像样的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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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你开始学会反抗了，好样的。
再也用不着妈妈为你报仇了。
不过，做得太过火，也不不好哦。
要学会团结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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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真的变成小混混啊。
妈妈不想看到那样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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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真的已经疯了。清醒的时候，越想越累，反而是在外面装疯的时候，比较快活。
但总觉得，这座城市，很友好。
谢谢那些善良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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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好像注意到我了。我是不是应该再躲得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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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多大呀，就学会谈恋爱了。
千万不要变成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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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是非常的愧疚，非常的悔恨。
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呢？
幽芷，你真是一个幼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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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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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坚持，我曾经爱过你。但是，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刻骨的仇恨，你已经毁掉了我的一生，我绝不可能让你再毁掉我的孩子！我会和你抗争到底，直到把你的老底掀出来，我一定会搞清楚你在谋划什么，你等着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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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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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莲不停的翻阅着，从最底下那一本翻到最后。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母亲，流浪者，那天在山坡邂逅的女子，她们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
他想起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女人，趴在地上哭喊的样子。他的耳边浮现出嘈杂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男人的呵斥声。还有自己的啼哭声。
他想起那天，那个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女子，为他掉下的那滴眼泪。
他想起那天他们一起见过的星空。
想起有人，曾经许诺过他的幸福。
想起故事的结束，他离开了乡村。
在这里他遇见了流浪者——默默的注视他，以至于他浑身不自在的流浪者；在自己挨打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脏兮兮的流浪者；自己长大以后，和那帮混混朋友，一起嘲笑的流浪者。
他仿佛看见，这个衣衫破旧，臃肿不堪的疯癫女人，背着巨大的麻布袋子，穿梭在夕阳下的大街小巷。
仿佛看见，疯子在破烂堆里寻找着可以用的木材和布料，盘算着搭建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仿佛看见，在那些星空晴朗的夜晚，疯子点起一盏小破台灯，用清秀的字迹，在劣质的本子上书写着。
“他们会消失，但我不会。”
“我会永远在暗中保护你。”
她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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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张信笺，被压在所有日记本下面。
是一首老歌的歌词，歌名叫“稻香”。
女人清秀工整的字迹，在莲的心中奏响了歌谣……
－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
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
回到最初的美好……”
－
泪眼模糊中，莲感到自己置身于金黄的世界，他变成了一个小孩……田里的稻谷熟了，美丽的女人牵着他的手，在田埂上漫步。金色的阳光在稻田里吹起了风，女人唱起了温柔的歌，他扬起稚嫩的小脸，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