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大盗,如琢如磨 一
十五年后。
某夜，星辰暗淡，月光皎亮，宇文云珩提着一壶桃花醉，飞身上了屋顶。
当初襁褓中皱巴巴的女娃，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美似画中仙。
屋顶上有一张桌腿不同长短的桌子，和屋顶的坡式契合，稳稳卡在瓦间。桌上摆着下酒的椒盐花生、糖炒板栗、凉拌藕、五香卤鸭翅和泡椒凤爪。
云珩把酒坛的塞子拿掉，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而后放在一旁，夹了一片藕吃。
吧唧吧唧后，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幅地图打开，铺在旁边，伸手抓了一些板栗，放在身侧，一边剥着吃，一边细细端详着这京城及其周边的地图。
看了好一会儿，云珩哼了一声，拿过酒坛子又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一抹嘴角，往后倒去。只见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烦死了！这京城的防卫未免也太细微入至了吧！让人怎么逃啊！给不给盗贼谋生之路了啊！”
萧轻扬刚踏上屋顶，内功极高的他，耳听四方，云珩的细细碎碎的愤懑嘟囔如数清楚地传进他的耳里。
“哈！”萧轻扬没忍住一笑，心想着是江湖上哪个小女贼顺了东西，想逃出城去，没找着路。
他素来独来独往，心肠冷漠，这两年来，虽总能遇上算得上是一个道上的人儿，他却不想伸出援手，徒惹一身麻烦，从来是避为上策。
这次也不例外，完事儿了，就打算离开。
不料云珩先发现了他。
“什么人！”杏眸一瞪，云珩袖中匕首同时出鞘，欺身而上，转眼间拦住了萧轻扬。
萧轻扬挑眉，好俊俏的身手！再一打量，面前的少女，身着粉色的罗衫绣衣，面容娇俏动人，头上的钗饰虽然不金光闪闪，但精巧细致。普通富贵人家尚穿不起这一身，看来，不是个小女贼。
与此同时，云珩也正无声无息地打量着萧轻扬，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着脸，肩上挎着一个包袱，轻功和内功都很好，腰间没有佩剑。
心下了然，“你是贼！”秀眉一皱，“三更半夜潜入丞相府，说，偷了什么！赶紧给我交出来！”
“小妹妹，我劝你还是别……”萧轻扬话未说完，云珩掌风逼面而来，萧轻扬一偏身，毫无压力地躲了过去。
云珩步步紧逼，毫不犹豫，手中的匕首配合掌法，一下一下横穿劈落，刀风凌厉。
萧轻扬一手稳着肩上的包袱，一手挡开云珩的手，躲着她的匕首。云珩没有出手抢包袱的意思，一心一意和萧轻扬打斗，两人僵持不下。
萧轻扬看出，这少女精通近身打斗，掌法和匕首配合无间。但只要跳出她攻击的圈子，要安全脱身不是问题。不过……
萧轻扬苦笑，此少女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用独特的轻功步法将他缠住，完全脱不了身。她虽没有动手抢东西，但不动声色间达到了她的目的。
他要么放手，不护着东西，专心与她打斗，方能脱身。不然就这么一直被缠下去，直到惊动守卫，人和物一起留下。
若是搁在往日，萧轻扬早就脚底抹油溜了，东西什么的，不要也罢。可今日这玩意儿……
萧轻扬咬牙，只能继续周旋，看看有什么可趁之机溜走。
倒是云珩，打着打着，注意力从被窃之物转移到了这个小贼人身上。她近战天赋异禀，师承高手，偷偷上过战场，也经常和江湖的侠客过招，实战经验不少。总的身手虽算不上一等一，但近身打斗的功夫绝非泛泛之辈可以抵御，就连她的师傅也说，一等一的高手，和她近身，不使十分的力，十招之内必吃亏。可这个人，一心二用，居然还能牵制着她！
云珩心思一动，突然住了手！
萧轻扬挑眉，也住了手。但他可不会以为这个女人会好心放他走。萧轻扬警惕地看着云珩。
“少侠，喝酒吗？”云珩背着手侧开身子，眼神瞄了一眼桌子，又看向萧轻扬，笑眼眯眯。
突如其来的转折，萧轻扬有点懵。
“放心，少侠，酒里没毒，真的！”
“娇人儿的酒一定是佳酿，但今日我还有事儿……”萧轻扬脚步微挪，欲要离开。
“你敢走，我就叫人了！”云珩再度拦住他，“丞相府守卫虽弱，但毕竟一拳难敌四腿，你又要带着宝贝又要脱身，指不定纠缠到何时，到时候京兆尹府的捕快来了，你可就更跑不了了啊。”
“你别叫，你敢叫我便打晕你！”萧轻扬头疼地看着云珩。
“你一时间也拿不下我！”云珩一把坐下，睨着萧轻扬。
萧轻扬无奈，就着桌子另一边坐下，目光落在桌子上，眼角一抽。
啧，好家伙，还挺潇洒，懂得享受。
他毫不客气地抓起板栗，剥开就吃，眼神四处瞄，看到了云珩一直盯着面前摆着的地图。
今晚月光很亮，细细碎碎落在瓦上，落在云珩身上。刚刚打斗间，萧轻扬没仔细看云珩的容貌，如今定睛一看，发现她真的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双瞳如秋水，水波脉脉，潋滟动人。萧轻扬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云珩，“诶，你叫什么名字？”
“……”云珩眨了眨眼，“岚欢。”
“岚欢，岚欢。”萧轻扬压低了声音，反复念了几遍，似是在细细品味。
他的声音极好听，低沉安稳，却又带着少年的朝气爽朗，如她最喜欢的、酿了许多年的桃花醉，浓郁的醇香一股脑涌进她的心窝里。
云珩觉得自己的脸烧起来了，却不知为何。
“岚，本意山雾，这山雾嘛，无拘无束，又居高，但日光斜照，不冷，可看山中美景，享受。欢，顾名思义，欢乐。你父母为你取这个名字，寓意倒是妙。”
云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取个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多的寓意，左右不过是好听，诶你说……”
声音戛然而止。
云珩愣愣地看着萧轻扬。
为了吃板栗，萧轻扬把蒙脸的黑巾摘了下来，此时云珩看到的是他的真容。
“怎么，太好看了，看愣了？”萧轻扬不以为意，继续吃板栗。
“倒不至于，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好看罢了。”云珩回神，暗自懊恼，怎么就看愣了！但脸上还是平静如水，“你比我兄长们还要好看。”
北烨皇室的长相一向出众，云珩的兄长们是公认的好皮囊，搁古书里，那是空教人掷果盈车的如玉美男。
萧轻扬的长相还要再好看几分，让云珩想到了一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你又叫什么？”云珩问他。
“我不告诉你。”萧轻扬冷哼了一声，“快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带我出城。”
果然……萧轻扬面不改色，“带你出城做什么？”
云珩微微一笑，“我不告诉你。”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嗯？我更觉得是一笔交易，你肯定有门路出城，我既聪明武功也不弱，不会拖你后腿，你只是带一个人，举手之劳，没什么损失，比起我们在这儿两败俱伤，好得太多。”云珩循循诱导，“你快些决定，我也好决定，是收好东西和你一起溜，还是扯开嗓子喊人。”
萧轻扬打了个哈欠，佯装不经意地往下面一瞥。为了今晚，他来丞相府踩点多回，这处别院是丞相和窑子里的姑娘生的女儿的住所，这个庶出的小姐见不得光，消失了丞相指不定偷着乐，更不会派人去找。
想到这，萧轻扬点点头，“成交。”
“嘻嘻，好，那你便在这儿等我，我把这些都拿下去！”云珩笑逐颜开，把地图叠好塞进怀中，平稳地端着小桌子就下了屋顶，一溜烟钻进房内。
萧轻扬来不及想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为何有如此好的身手，云珩便提着个包裹，风似的卷了出来。
萧轻扬笑着摇摇头，这离家出走怕是计划了好久，行李都事先收拾好了。
“走吧！”
“走。”萧轻扬点头，两人纵身一跃，淹没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