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因果
南萧城，这是觉岚带着韩云则来到南萧的第一天。
这里乃是江湖第一名城，守丞张纶下令，决意挟大军北上，支援被蛮夷入侵的焦郡。如今的南萧城没有表面那么和谐，反而暗流涌动，各大江湖门派得到消息的，都知道这南萧城要变天了。
大世家谢家因为与张纶交好，在南萧一向如鱼得水，渐渐有了第一世家的影子。
在谢家园子里，一彩衣女子正在看着水塘中的鱼，不时丢一些馒头屑进去。
不一会，一个倾城绝色，美到令人窒息的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彩衣女子的身边。她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心事重重。
彩衣女子容貌也不差，在那绝色女子面前，却是暗淡了几分。她不由有些羡慕道：“灵霜姐姐，人们总是说南萧第一绝色是你，难得我葬花阁都在南萧，葬花阁数十女子都不及你一人，真叫人嫉妒。”
“好啦，羽衣妹妹，就别拿姐姐开玩笑了。”
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谢家千金谢灵霜，和葬花阁花魁羽衣。
此刻，看着谢灵霜依旧愁眉不展，羽衣大致猜出了一二，道：“张伯父可是打定主意要北上了？”
“谁劝也没有用。”
沉默片刻，谢灵霜才接着道：“不止如此，我爹表示谢家能有今天，全靠张伯父，所以他要陪张伯父一起去。”
“那姐姐你呢？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羽衣一脸紧张道。
“我走了不是正好？你就是南萧城第一了。”谢灵霜故意道。
明知谢灵霜调笑自己，羽衣撇撇嘴，道：“绝不绝色的，反正姐姐你曲子不如我，那些人都是听曲子来的。何况你贵为谢家千金，哪里会抛头露面和我们抢生意？倒是你要是走了，我就没有朋友了。”
叹了口气，谢灵霜缓缓道：“他还没回来。”
羽衣知道谢灵霜说的是谁，她一怔，将目光放回那满塘的鱼上。或许就是如此，有些话谁都知道，但是就是说不出口吧。
一处别院，这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觉岚一生的积蓄。南萧城不比别处，开销自然也大。
如今的韩云则依旧是沉默寡言，就像是一个沉默的火药桶，一点就会爆炸。他如今没有修行过任何高深的功法，但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那种杀意，即便是强如觉岚，都会感觉心悸。
觉岚曾经在别的地方也感受过这种感觉，在某个黑漆漆的夜晚，一片刀光血影中，也曾有过一个少年露出过这种神色，那个孩子如今应该也在清绝寺，听过取了个法号，是问字辈首徒，叫问心。
清绝寺的阵阵梵音有多强，觉岚心里清楚，那种感觉，似乎所有的杀意与暴虐都是罪恶，似乎心里所有的感受，都是自我谴责的原因。
他内心是忧虑的，这样下去，这样的韩云则是危险的，终将会成为让人畏惧的那个恶魔。
想了很久，他将在院子里发呆的韩云则喊进来，问道：“孩子，你已经很久不曾与我说话了。”
韩云则别过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我等如今已经不能算是出家人了，但毕竟慈悲总是人们应该有的心性。我等一路遇到两批山匪，一共三十余人，你全部杀死，一个也没有留。”
“那是他们该死！”韩云则满眼是疯狂地喊道。
觉岚叹了一口气，韩云则却是继续道：“他们要掠夺我们的一切，我们要给吗？他们要杀死我们，我们要去赴死吗？他们要我们为他们的贪欲负责，我们要告诉他们，邪恶不算邪恶吗？”
觉岚闻言，大怒，抬手便要扇韩云则耳光，那一霎那，他看着韩云则惊恐，却是倔强的眼神，终究是不忍，颓然放下手。
“罢了，你先出去吧。”
韩云则头也没有回，径直离开。
觉岚知道，如今的韩云则，若不是因为当初自己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内心还有一丝丝的良知尚未被仇恨一并吞噬，他应该已经离去了。
“罢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亲手清理门户吧。”觉岚无奈而又悲哀地想着。转而，他又想起了在清绝寺的日子。
世间总有很多事是说不清楚的，若是有一天终究要目睹他入魔，目睹他被世人所放弃，不如让他沾上那虚无缥缈的因果，不如让他回去清绝寺，终生吃斋念佛。
终于，他叹息着站起身，走出到院落里，看着院中的韩云则，说道：“你过来。”
韩云则就像是一只木偶，双目无神走过来。
看着这个样子的他，觉岚终于是下定决心，道：“你不是对师父的那套功法有兴趣吗？为师可以传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旦学习，要持之以恒练习下去，可愿？”
韩云则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光亮，他点头道：“谢谢师父！”
那一瞬间，觉岚以为他只是终于能够学习心仪已久的功法，就像是终于得到糖的孩子一般，才会有那样的神色。
但是他忘了，眼前的少年经历过了灭门之灾，早已过了那个孩子一般的年纪。他眼中的哪里是兴奋，那只是对力量纯粹的渴望，以及掩饰不住的狼子野心罢了。
《大日如来心经》本是一本单纯的经书，悟通禅意才能领略其中的奥秘，如今，若是传这套功法，觉岚便要先传经法讲义给韩云则。已经足足二十载没有讲经述义的觉岚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清绝寺的日子。
千万阶石路，似乎路的那头便是所谓的天国。春来便万物生，夏至便万物长。秋来是萧瑟，冬至是凄寒。多少自己的师兄弟，他们都秉持着自己心中的佛，可曾后退过？
台前石阶万丈路，红尘不忘梅如故。梅如故，如今，那山上一切可还好吗？
“师父？”韩云则催促道。
觉岚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轻轻咳嗽几声，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那我便传你大日如来心经的真意。”
想来，那晚，那些孩子上得清绝寺的时候，放下满心仇恨，最终双手合十的时候，也曾有过不甘心吧？
这就是因果，避无可避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