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姬

  曾有天机老人在南萧城落日楼头饮酒，醉后写下一双联，唤作：天定旧时荒草尽，来当落日醉南萧。

  南萧城周围环绕着碧凝江，入得城中便是诗情画意的碧凝桥。曾有人言，有情人若跨过碧凝桥，会终成眷属。读书人若走过碧凝桥，将功名两成。

  城郊数十里处，都是云烟水暖的样子，南萧又是常年笼罩在烟雨之中。城外泥泞，张纶便下令在城外官道旁铺设了数条青石板路，雨过天晴，更是一如水洗，空山新雨之意，尽收眼底。

  城郊外有一处山崖，山崖极高，后有名士在此建楼，称之为断月楼，这里也成为了北方第一大宗断月楼的驻地。而这山崖也被称之为天崖。

  而城中格局恢弘，作为南北交际处的名城，这里被唤作江湖人的家。纵横两条大街是一文一武两条路，文路名叫式微路，文人题词无数，兼有无数酒肆茶楼。武路名叫俊逸街，赫赫有名的几大镖局，以及医馆全部都在这里。

  两条路又衍生出许多小路，断袖街，鸣琴巷，扶柳街等等数不胜数。在文武路的交汇处，有一座古韵唯美的楼阁，南萧城之人谁人不知这葬花阁的大名？人多以为葬花阁是风尘地，然而有劣匪曾试图强行欺辱葬花阁的女子，被阁主崔玉英打成重伤，人们才知道这葬花阁也是江湖一大势力。

  这大致就是南萧的景致了。大宣皇朝百万子民在这里生活，除了皇都宵城，这里便冠绝天下。

  大致传授了韩云则大日如来心经的要诀，看着他盘坐在院落之中，双手合十的样子，难得的在那个少年厚厚的发丝中看到一抹安详，觉岚算是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样一来，早晚要送他回清绝寺，但是，自己不后悔。

  略一思索，觉岚打断了韩云则的打坐。他朗声道：“你有时间也大可去看看南萧的景致，这南萧城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城，既然在此地生活，便免不了要好好熟络一下环境。”

  韩云则点点头，声音闷闷道：“知道了。”

  “师父下午要好好整理一下院子，前主人走的急，许多东西我们还用得到。对了，南萧城卧虎藏龙，不到不得已，不要随意惹事。”

  韩云则哼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下午，天气却是无声无息便凝在一起，不多时，霡霂细雨便笼罩了整个南萧。韩云则看着天气，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看向觉岚，觉岚笑了笑，道：“别在意这天气，南萧一年得有一百多天在下雨，实属正常，你习惯就好。”

  “那我出去了。”

  “等一下。”觉岚丢下手中的扫把，走过来，扶起韩云则额前的头发，随手给他束起来，道：“多英俊的小伙子，不要老是病恹恹的。去里屋拿一把油纸伞，别走太远，不要忘记回来的路。”

  韩云则不说话，可他还是乖乖去取了伞，自顾自往门外走去。

  若是听过那禅音，若是明白那慈悲之心，就知道那会是抚平心灵的最好的良药。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得到，师父对自己的暖意，以及自己慢慢抚平的伤。

  看着韩云则走出院子，觉岚叹了口气，他难得地穿上了上衣，找来了一身蓑衣披在身外。转头看了看某个方向，双手合十。

  那里，是断月楼。

  其实，在知晓了害韩云则家人的那些人是断月楼之人时，觉岚有想过是否还要来这南萧。最后，他依旧选择了南萧，他不想再让那个孩子失望了。

  至于韩云则此次出去会不会被断月楼之人所害，他全然不担心。断月楼之人大多还不知道韩云则的事，而自己，也终将会给韩云则一个交代。这次让他出去，也只是想要他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只有生活，才能真的开启新生。

  雨中，一片朦胧氤氲之中，大和尚默默扫着湿漉漉的地面，他不像是在扫地，反而像是在思索。他在回忆当年师叔对自己说的话，也在体味着生而于世的那种感觉。

  “是啊，谁又不是在这世界呢？谁是正是邪，是对是错，又何曾不是这世界的一员呢？”觉岚叹息着，又默默将扫把收起来，抖落了一身的雨水。

  韩云则知道城外便是断月楼，他虽然有仇恨，但是他也还有理智。

  他也在回忆一路以来，觉岚对自己的万般照顾与袒护。他心里都懂，若不是觉岚，自己早已身死。

  想想那一夜，想想漫天的血与刀光，他依旧会做噩梦。师父不曾懂过，自己掩饰在头发下的眼神，这半年来有多多少次畏惧。自己又多少次在夜里忽然惊醒，自己抱紧自己。

  南萧城是有魔力的，它让所有的仇恨，看起来就像是这朦胧雨景一般，就像是梦一般。它在提醒每一个人，你就是你，你生而孤单。

  半年来，他第一次露出眼睛，第一次有些怯懦地对着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说出那一句：“我想吃。”

  雨滴落在纸伞的声音，也是天籁。

  葬花阁上，一身彩衣的羽衣已经回到楼中。因为下雨，楼中宾客要比晴天还多上几分。常客有那么几位她是认得出的，卢安酒坊的坊主宋卢乐，牧雪居的老板段甫，南萧安家的公子安徵。这几位都是一掷千金的豪绅，至于别的，她也认不出。

  忽然，有人醉酒，在楼下嚎啕大哭，喧闹的人群中也那么的洪亮，他嚷着，叫道：“我要见羽衣姑娘，我的镖局出了岔子，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葬花阁了，我想见见羽衣姑娘啊。”

  另一处也有人叫道：“我也想见见羽衣姑娘，张大人要出兵去北方，门主说好男儿就该为国而效死力，我们七伤门过几日便举门上下随张大人北上，我舍不得羽衣姑娘啊。”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醉，有人醒。有人软玉温香在怀，便死而无憾，有人牵牵恋恋，也不知最后能得到什么。

  羽衣叹了口气，身边，一个一袭黑衣的女子走了过来，轻轻将玉臂环在她脖子上。

  “无霜姐姐，你来了？”

  夜无霜笑了笑，道：“崔姑姑担心你心情不好，让我过来陪陪你。”

  “姐姐有心了。”羽衣暖暖一笑。

  夜无霜抿抿嘴，指着楼下的那些人，道：“羽衣妹妹，你看，那几个哭喊的人，可能明日就见不到他们了。”旋即，她又指了指另外几个人，道：“那些人却是刚刚来葬花阁，或许也是刚刚来南萧。”

  “南北风尘客，伶俜百花衣。”夜无霜留下一句话，这正是葬花阁门口楹联所书，然后飘然而去。羽衣坐在那里，暗自念着这句话，眉眼换上了那丝丝的暖意。

  是啊，除了这葬花阁，还有谁是永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