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迎着它的目光,我一步步走近。
它在审视我,比刚刚那只金红色的更加深邃。与其说是与我对视,它更审查着我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映在它的眼中。
“它觉得你很一般。”
我无话可说。说实话,它只要不觉得我弱得像只鸡,我就很满足了。
“我可不可以……?”
“头冠,腹部,尾巴,这三个地方最好不要碰,其他地方要看它是否允许。”白渐秋看懂了我的手势,起身道。
随着白渐秋抽回手,老驭风爵一翻身从地上站起。虽然白渐秋说它年龄不小了,但动作还没有多少老年迟暮的吃力。它稍微垂下脖颈,视线与我平行。
我看到它颈间一道不同于皮肤花纹的长疤,蜿蜒几乎有半米长。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你可以自己问它啊。”
问它?怎么问?
如此长的疤痕,当时绝对是九死一生。我指尖探向鼓起的皮肉,这疤痕可能因为当时伤口太深,连鳞片都不再生长。浅粉色的皮肉随着颈部的动脉跳动微微鼓起,我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的轻声。
几乎是在我碰到它皮肤的一瞬间,老驭风爵扭头避开了。它双翼一展,带起强烈的风,直直冲向空中。等我拂开扑在脸上的沙尘,笼中已经没了刚刚那只驭风爵的影子。
“它哪去了?”
“出去了。”白渐秋把视线从天上收回,“我们也出去吧。”
“出去了?!”
我目瞪口呆。怎么这地方的笼子都是不封闭的吗?抬头看看天顶,好像确实有一个人为留出的缺口,其大小足够一只驭风爵进出。
“……你们就不怕哪一天这些怪物逃跑吗?”
白渐秋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走进另一个侧门。我连忙跟上,生怕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走丢。
整个建筑的结构似乎是周围一整圈驭风爵笼,正中央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空旷场地,就是之前我和方泷来过的那个角斗场样的地方。
场地正中,老驭风爵静静等候着。白渐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风哨,他把拴绳留出一点,捏着绳子让风哨在空中旋转着。
它双眼紧盯着风哨,余光落在我身上。白渐秋忽然松开手,风哨响声突变,借着惯性直直飞入半空中。驭风爵像得了指示一般振翼飞起,在空中盘旋着。
“试试。”白渐秋把落下的风哨接在掌中,老驭风爵也重新降到地面上。他把风哨朝这边随手一抛,我双手险险接住。
老驭风爵的视线跟着风哨回到我身上。
“就向上扔就行了?”
白渐秋不置可否,向门框上一靠,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专程跟我过来只是怕我一不小心被哪只驭风爵吞进肚子。
我把风哨向上一抛,但用的力道好像不太对,风哨没能飞入空中,反而朝左前方飞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老驭风爵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脖颈一探,衔住了飞错方向的风哨。
“不好意思……”我下意识道了个歉,随后才反应过来我面前的又不是人,道歉做什么?
老驭风爵把风哨甩到我脚边,头冠开开合合,看这样子像是让我再试一次。
“把你的风哨转起来,让它熟悉你的动作。”一旁的白渐秋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我学着他留出一段绳子,让风哨在手中转动。十数年的训练让它对风哨声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挺直脊背,随时准备升空。面朝着驭风爵,我缓缓后退。哨声仍然在响,它四足着地,我每退两步,它就前进一步,始终与我保持同等的距离。
这次我算准了角度和力道,重新把风哨抛向空中。老驭风爵应声而起,没去接那风哨,而是在我头顶盘旋。我伸长手臂,总算是勾到了风哨的绳子,没让它掉在地上。我索性顺势继续让它转着,但驭风爵没跟着它落下,仍然停留在空中。
“哨声不停则指令仍在,只有听不到哨声时它们才会停下。”
“就是说,如果我刚刚直接接住了这东西,它就会落下来了?”
我说着一把抓住了风哨。果然,没了哨声的指引,老驭风爵一个翻身,双翼一收降落在了之前的位置。
“您在这啊!可算找到您了!”
我们来时的侧门忽然传来急迫的喊声。老驭风爵不安地抖了抖双翼,看了眼我手中仍然捏着的风哨,还是停在原地没动。
来人用上敬语,毫无疑问是来找白渐秋的。这人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精悍,实际上他在这地方的威信不亚于方泷。
“出了点情况,有个孩子在墙头被怪物掠走了……”
尽管来人声音很低,孵化场离城墙稍远,我还能勉强听清。
“……之后为了找那个孩子,另一个大些的也出去了……”
“谁被抓走了?”看白渐秋沉默不语,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呃,是一个小胖子,大概十二三岁……”
“小冬?”
“听他们好像是这么叫他的……”
“那另一个人是谁?”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从没见过他,看样子很年轻,但也不像是一时冲动跑出去的。”
“风尘。”白渐秋抬眼道。
我略略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名哲这小子。风尘怎么说也比那几个熊孩子有经验得多……虽然在兽潮的丛林里一样危险。
“怎么办?方泷现在脱不开身,您……”
“我不能离开这。”完全出乎了我意料,白渐秋果断地拒绝了那人要他帮忙的请求。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上前两步与他四目相对,“那是一条命啊!你准备就这么丢下他不管吗?”
“这里数百上千个人,也是命。”
“嘿,我知道你和方泷是这里的领导者,有艰难决策的时候总要做出选择,”我强自压抑着怒火,“但那是一条人命,更不要说还有风尘,加起来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风尘擅自离开是他太冲动,现在这种情况不应该有任何人擅自行动。”
“就算小孩遇到了危险也不会去救,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这么说过,”白渐秋叹了口气,“搜救可以安排在三天以后,那时兽潮应该……”
“别t开玩笑了!”我胸口快要爆炸了,“三天以后?那时候小冬连块骨头都不会剩下!”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就算风尘带他回来,我们也不能打开闸门。”
这个人面上看着像是顾全大局,实际上只是冷血,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罢了。我不想再和白渐秋废话,转向来传话的那个人:“小冬是被什么东西抓走的?”
“驭风爵……野生驭风爵。”
那么毫无疑问,小冬绝对是被那只怪物带去巢穴了。围墙不停遭受攻击,那些怪物同样在不停地攻击。高强度的体能消耗,再加上蝗虫过境一样的密度,这些怪物比任何其他时候都需要食物。
“你不去是吧,”我咬着牙,朝白渐秋恶狠狠道,“我去!”
“现在的情况下,驭风爵抓到猎物后会立刻开始进食,所以你的营救行动是毫无意义的。”
“呵,对你来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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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白渐秋附身调整着老驭风爵身上的鞍具,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斗篷的线路已经经过检查,运行正常。箭袋中比上次多装了一倍的箭,几乎是能装下的极限。我特地多带了些绷带,但愿小冬没事。
不能打开闸门不代表我们不能进出。以驭风爵四五米的翼展,带上一个小冬绰绰有余。之前驭风爵的巢穴我还有些印象,只要迅速赶到,找到人从墙顶飞回来就可以了。
我给风哨换了根长点的绳子,挂在腰间一个金属环上。球鸽推开笼门盯着我看,我把它的小脑袋按回笼中,挂上了插销。
这次大概用不到你了,小家伙。
“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朝微微伏低身体的老驭风爵走去。
“……它叫什么?”虽然我很不情愿和白渐秋搭话,但这是必须要问的问题,“它总得有个名字。”
“它只有编号,如果你想,可以给它起一个。”
只有编号?白渐秋口口声声说着我的态度不对,结果事实上他们对待它更像对待件物品。
老驭风爵鞍具上也有不少挂钩和口袋,但因为一会要多载一个人,没让它带更多东西。眼看着远处得到消息的名哲安安急忙往我这边跑来,我抓住鞍具上的铁环,一跃而上。
“事不宜迟,我走了。”顿了顿,我补充道,“别让他们跟过来。”
“他们”指的当然是那两个孩子,我不相信白渐秋听不明白。不想看他那张脸,手中风哨向上一扬,身下传来一股巨力,我不得不在驭风爵背上伏低身体抓紧把手。当我睁开眼,已经身在空中。
底下仰起头的人逐渐缩小,名哲和安安脸上焦急的神情也逐渐模糊看不清了。我身体与地面几乎垂直,驭风爵仍然在不断爬升。围墙在我眼中都逐渐纤细,变成了蜿蜒的一道弧线。
手中捏起风哨,我拍拍老驭风爵的脖颈,让它朝我记忆中的野生驭风爵巢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