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
“你走吧。”白云飞咳嗽几声，虽然刚才嘴上说是要除害，但真的去杀一重伤之人，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刚才自己这一招‘夜里挑灯’已经用了十足功力，这一摔，只怕他已经重伤了。再杀他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
“不能走。”剑无心一个空翻，挡住了向外走去的石一凡。红花，老板娘，张远安，白云飞都感惊异。为何剑无心不让他走，剑无心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据说天山毒祖助人是有条件的。只怕这条件不轻。”
石一凡有些惊愕，眼神黯然下去，道:“不错，毒祖是提出了条件，但是毒祖提的条件都是有求着能办到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剑无心小小年纪，真不简单。“毒祖的条件确实简单，只不过让人老脸羞死。”和尚摇摇晃晃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怕石一凡先生，将你老婆和女儿送与了毒祖吧。”
众人又是一惊，这和尚除了吃肉喝酒，还满嘴荤味，真的是辱没了佛门清净。和尚笑了笑，笑的甚为诡异，只见脸皮不笑，眼睛笑。“传闻石一凡先生的妻子貌美如花，女儿的美貌也只亚于武林第一美人儿陆芸芸……”和尚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摇摇晃晃走到石一凡身边，石一凡有些发抖，脸无血色。和尚一脚踢飞石一凡的剑，在怀中摸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往剑身上一撒，剑仿佛被油炸了一般，竟不停的冒着白泡。红花向来心直口快，看见新鲜事物就要探个明白。道:“和尚，你这是做什么？”
“去毒。”气泡足渐消失殆尽，和尚一把握住剑柄，向旁边挥去。剑身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洒出，一股腥味扑鼻，再瞧被刚才洒到之处，青草枯萎，泥土发黑。“好毒的毒。”
张远安道:“还不知高僧法号。”“问你外孙。”剑无心思索片刻，道:“如果我猜不错，高僧法号。”
“正是。”和尚盯了一眼白云飞，又瞧了瞧地上躺着的三位。“地上的三位侠士只怕时日无多了，即使华佗在世，也无法医治，你们谁帮他们了却痛苦吧。阿弥陀福。”
说出这句话，谁都不敢相信。只因为你是和尚，只因为你慈悲为怀。杀生，只是让你增添污点。但是谁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一个人生不如死，又只有几日可活，你还继续任之不管，你那才是杀生。有时候，杀生与救生只隔一层纸。如果你看见菜市场卖鱼，你把鱼买了去放生，但是正好又有一张渔网在等着，你这并不是救，而是害，徒增鱼的痛苦。
“师傅，谢谢……”雷虎露出了一丝笑意，感恩的笑意。只有死人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救，什么是假救。张远安不敢，白云飞也不敢，红花是女子，更是害怕。剑无心将头别了过去，空气顿时凝固了。“我来吧。”石一凡缓缓转过身，不愿意看见戳穿自己的，但又不得不面对。他接过被去了毒性的剑，眼睛一闭，在三人脖子处各割一剑。三人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石一凡先生你终于明白了。”点了石一凡左肩的两处穴道，“先生自己来吧。”这句话说的很残忍，但是即使再残忍，也比就这样死去好些。石一凡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说这话的时候，说的如此从容，即使是高僧，也该会有些怜悯，但是在脸上，似乎看不到任何怜悯之心。
石一凡还是下手了，手起刀落，一声惨叫。左臂掉落在地上，石一凡额头冒汗，脸色苍白，说话哆哆嗦嗦。此时，所有人又都敬他是条汉子。“忍一下。”一掌提起石一凡，用手拖着他的头，运转内力，将他体内的一股真气吸到断臂的伤口处，又从断臂的伤口处打出。“毒祖就算了提了条件，也不会让有求着多活片刻。幸的你有造化，因缘巧合中被砍断了左臂，才能将毒祖的毒气逼出，保住性命。”“谢师傅。”石一凡双膝跪地，右手撑着地面，连磕了九个头。
“我不在乎这些。”话刚说完，又像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进客栈去了。
“埋了吧。”老板娘也轻飘飘的走入客栈，客栈的光，比先去暗了一半。
石一凡仰天长叹。道:“张大侠，弑血录如今又重现武林，即使你身上真的没有，但是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张大侠，后悔有期。”
“多谢。”张远安抱拳谢礼。“你……”张远安强忍着一句话，到了喉咙处，又说不出来了。
石一凡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走的很慢，走的很稳。“大仇已报，现如今只觉得对不起我的妻子儿女……”说着说着，石一凡尽然像个孩子哭了起来。哭完之后，又接着道，“我妻子儿女早已经离世……”话未说完，石一凡独自离去了，又走的很从容。
客栈内只剩下一盏烛台了，烛台很亮，但是在客栈内，也只能看清周围的人和事。像柜台，墙角，还得摸索着过去。
白云飞道:“张兄我们得赶快走了。”张远安叹了口气，道:“是啊。”
“我们现在不能回家。我以前听阿姐说，这天下间共有三十六岛岛主七十二洞洞主。我想我们可以去寻找一个岛屿，避一避。”剑无心用茶杯在桌子上摆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用茶水在桌上画出天下的轮廓。最后剑无心在南边的一个海中定点，“我们可以去这边找找。我们现在去这里，路程只需要两日就可到达海岸。”
众人商议之后，就这么定下来。
“南边有一个无名岛。此岛常年移动，又称‘活岛’。几位先生可以去找寻一下。”黑暗中传来一声声音，剑无心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二楼飞下。众人看清此人的脸，正是。打了哈欠，嘴里一股酒味。“多谢。”张远安抱拳谢道，但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外，仿佛有什么人要来到这客栈一般。
“张大侠有礼了。我想和剑公子说两句话可否？”剑无心望着张远安，张远安点头，剑无心才跟着走了过去。道:“公子可比那柳上水厉害的多。”
剑无心对于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听的一头雾水。笑了笑，“难道小公子不知道柳上水？”剑无心摇摇头。但一想到这里黑暗笼罩，肯定是看不到的。道:“柳上水乃武林之中公认的武林才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打断剑无心的话，道:“柳上水只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说他有才的人多了，自己就信以为真了。”剑无心脸上有些惊讶，这和尚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年龄应该在二十余岁，做事说话却又有些古怪。“我想，剑公子知道的事，远不止这些。今日与剑公子一别，不知道日后还能相会？剑公子日后行走江湖，多加小心……”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笑，和剑无心萍水相逢，怎么就想去帮他们，这种感觉特别怪。剑无心隐约听懂了一些，柳上水的才能不及剑无心，如若自己不能收敛，只怕日后会被人报负。剑无心抱拳谢礼，道:“谢师傅点化。日后我成年之时，定上少林拜访。”叹了口气，道:“和尚吃肉喝酒，本就坏了规矩。这世间，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改变。只怕这一别，以后无法再相见了……”
剑无心将头垂了下去，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张远安走出客栈外，从后院牵出马。马长鸣一声，白云飞跟着跑了出去。“张兄这是要做什么去？”
张远安一跃上马，道:“接人。”白云飞正想问接何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虽然对张远安不怎么了解，但听江湖人说，张远安行事一向古怪，自己认定的事，必须去完成。即使他问了也是白问。
“老头子跑了？”红花跟着出来。这月色很好看，他忽然想起了江无眠。还记得江无眠在最后一次信中道:“好好活着。”
红花想着想着，居然哭了。她挑起剑，在这夜色之中练了起来。每一剑都散发出剑气，每一招都打的很有力，一恍惚之间，院中的一些枯草就被她砍得七零八落。白云飞站在客栈门口，笑道:“你这剑法，使的怎么这么木讷。”
红花是第一次听人说她木讷，提剑便刺白云飞。白云飞只身子一偏，将剑夹于二指之间，红花便挣脱不去了。“要不要我教教你。”
“好啊。”红花笑的如孩童。“磕头。”白云飞接过剑，背对着红花站在院中。红花一脸疑问，磕头？仿佛有一圈问号，就在眼前飞来飞去。“拜师啊。”白云飞见她迟迟未动，转头道。
“那我还不学了呢。”红花想起了江无眠严厉的眼神，就觉后怕，每一次练错就得受罚。“那我偏要教你。”白云飞身子腾空，飞将而起。将红花刚才使出的那套剑法重新使了一遍，红花看的啧啧称奇。白云飞使得如行云流水，再想起自己，不禁脸红。红花向白云飞吐了下舌，接过剑，照着白云飞刚才使得方法，再使了一遍，发现耗费体力没有先前那么多了，而且威力比先前增加了一倍。红花背对着白云飞，轻声道:“谢谢……”后面还有两个字，白云飞是没有听到，红花也只是口型说出。
那便是“师傅”二字。这二字真要当面喊出，而且是第一次，确实很难。如果喊的久了，又成了自然，依赖。不喊也罢……
师傅……张远安想起小虎喊自己的时候，他眼中满满的崇拜。小虎与剑儿不同，小虎天真活泼，剑儿满怀心事……
或许是阿英的缘故吧。张远安又忽然觉得对不起阿英，自己并没有责怪阿英，阿英又为什么不辞而别呢？张远安无论怎么想，也理不清头绪，又觉得头绪就在其中，在法场为什么能遇见无心他们，他现在一直没有时间问。
行至半夜，张远安赶出百里路程，在一家客栈前停下，硬敲开客栈门，要了点酒菜。赶了半夜的路，肚中早已经空空。
“老伯伯？”楼上突然一声喊声，张远安抬头，发现小虎半睁着眼站在那里。“小虎……”张远安一跃上楼，抱起小虎，“你怎么在这里？”
“阿妈说你给我们写信，要我们快去找你。”张远安给小虎他们写信？张远安有些蒙了。张远安冥思一想，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快喊醒你阿妈，快走。”小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师傅说的话就是对的，他急急忙忙跑回屋中，推醒熟睡的阿妈。柳妹被这一阵紧迫感给吓得冷汗直冒。急忙下楼，张远安牵来马。一把拉起小虎和他阿妈，策马奔腾而去。风在三人脑袋前飞过。“身体前倾。”张远安喊道，但是风声太大，后面的小虎和他阿妈根本听不到。“身体前倾。”张远安又喊了一声，两人才勉强听到张远安的喊话，跟着张远安的腰，弯了下去。柳妹是生平第一次骑马，而且还是策马奔腾，心“砰砰”乱跳，抓着张远安的衣服更紧了。小虎在中间，看着一排排的树向后倾去，呵呵笑了起来，只觉得好玩。
翌日清晨，张远安从马上下来。小虎和他阿妈都已经有些疲倦了。红花在院中练剑，白云飞在旁边教导。剑无心坐在角落的桌子上，与聊得胜欢。
见张远安归来，举起酒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剑无心不喝酒，以茶代酒，道:“大哥，后会有期。”
两人再没有过多的语言惜别，互相深深的望了一眼，转身离去。剑无心走出院子，从马房驾出一辆马车，道:“快上车。”这时老板娘走了出来，道:“小公子就这么走了？是不想看见姐姐我了？”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日后若有缘，我定来拜会拜会姐姐。”
“你们快些走吧。武林中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你们在我这客栈之中，想必他们晌午就可能赶来……”老板娘抱拳接着道，“后会有期，张大侠，白盗侠，剑小公子，红花姑娘。”
剑无心驾车，其余的人在车厢之中。白云飞和张远安调息真气。白云飞道:“张兄你先不必管我，你先恢复功力，如若有人前来阻挡，你也可敌之一敌。”红花坐在角落，想着白云飞传授的剑法，独自在车厢中比划起来。说来也怪，红花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反而对习武之人有了崇拜之情。
剑无心赶马赶得很快，却很平稳。小虎和柳妹在轻微的摇晃中睡了过去。车外的枫叶通红，剑无心忽然想起阿姐教他的一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他只可惜现在不能欣赏枫叶了。
“来着何人？”四个面戴黑巾之人站在马车前面，个个手持大刀。剑无心紧拉缰绳，马的两只前脚刚踏出，又收回，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小娃娃车上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胖子问道。“是我家的亲戚。”
“亲戚？什么亲戚？掀开帘子让我瞧瞧。”剑无心听话的将车帘掀开。张远安坐在中间，红花在角落，小虎和他阿妈坐在右边，白云飞在左边。那胖子走了过来，眼神从凶狠一下子变成的温润，他将刀收在身后，跳上马车，一脚踹开剑无心。看着红花和柳妹道:“好美女儿，跟哥哥走。”
“走你个混蛋。”剑无心起身，一手将那胖子抓起，拉了出来。摔在地上，一阵枫叶飞起。
“找死，兄弟们上。”胖子站了起来，浑身疼痛。
其余三人纷纷冲了上来，将剑无心围住。小虎“啊”的一声，忙捂住嘴巴。柳妹也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白云飞讪讪一笑，道:“这几个强盗只怕要遭殃。”小虎望向张远安。他对陌生人还是有些畏惧的，看着白云飞，更是害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害怕。张远安点点头，继续运气。
三个强盗一拥而上，劈砍的方式和樵夫砍柴是一样的。剑无心身子一弯，仰面朝天。左脚踢出，踢飞一人的刀，双手抓出，抓住另外两把刀。一拧，那两人顿时脸色苍白，表情扭曲。几乎同时，他们的手臂传来一阵“咔嚓”声，如树枝断了一般。两人还未来得及松手，刀就带着他们的手，扭曲起来，再也没有机会松手了。
两人的手顿时失去只觉，刀放到了剑无心的手上。那胖子见状，专攻剑无心下盘。剑无心一个后空翻，躲过了胖子一刀，同时右脚踢在刀被踢飞那人的下巴上。那人只觉得舌头一麻，一口鲜血吐出。剑无心这时也已经落地了，将两把刀从胖子耳朵旁扔出，插在胖子身后的树上。胖子吓得直哆嗦，双腿打颤，裤裆留下了一汪冒着热气的水。
胖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的作揖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大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大侠……”其余三人看见胖子这样，也跟着这样做了起来。剑无心道:“你们走吧。”那四人连滚带爬，跑了出去。红花在车内道:“侄儿好样的。”剑无心打趣回道:“要是阿姨多和白伯伯学点武功，也不用小屁孩保护你了。”
红花被剑无心这样一说，连顿时通红。白云飞哈哈一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