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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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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胜负表象兄弟心,刀剑少年意气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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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锣捣鼓间,韩三水一声不吭的取来长刀,信步走向擂台。

  但他在气势上先输给了枕戈待旦的易水寒。这让还没拔剑就已获如雷掌声的易水寒很不舒服。因为他清楚,韩三水是只低调的笨鸟,还是先他一步飞出巢穴的笨鸟。他的脸上并无任何光彩,甚至受尽韩三水这冷漠的嘲讽。

  他想不通。关于这个人,怎样也要拿出云台宗弟子的风范来,方才像话。

  在他心里,云台宗的弟子,就应该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天下第一刀的亲传弟子,就应该神采奕奕、气宇轩昂。期待的画面如今全泡了汤,易水寒看向韩三水的眼,忽的射出两道寒光。

  “唯唯诺诺,龟龟缩缩。”易水寒道:“像甚么样子。”

  李从容提醒道:“寒儿,你今日无礼的次数,够多了。”

  身为天才的师父,李从容总是替脾气爆的易水寒操碎了心。

  可易水寒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有礼没礼,他要的是韩三水的态度。他要韩三水拿出韩三水才有的威风来,但他也是才晓得,韩三水这个人,根本就不威风。

  他太谦虚了,从易水寒冲他吆喝起,到现在,他浑身散发着的只有谦虚,而没有威风。

  易水寒抬剑,指向才迈过最后一级台阶的韩三水,吓得对方原地一颤。

  易水寒道:“我还没拔剑,你的出息呢!”

  韩三水道:“被你的气场征服了。”

  易水寒心中立刻道:胡扯,我看你就是瞧不上我,所以才在我面前谦虚!

  他为这话勃然大怒,大呵一句:“吵死了,给我停下!”

  击鼓的华山弟子便立刻停下,举着鼓锤,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儿。

  李从容无奈的叹息道:“算了,你们等下一场再来罢,先去歇着。”

  易水寒总说鼓声自在人心,若所见所闻当真震撼,又何必在形式上多此一举,倒像是画蛇添足了。然而李从容却不这么想,他自小就认为,擂台比武,台下敲锣打鼓,是锦上添花,鼓敲得好了,更会让一场比试变活。

  甚么是“变活”,他也说不上来,大概也就是——“画龙点睛”那个词想要表达的意思罢。

  只见那韩三水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不好意思的环顾台下众人,视线落在他师父穆东峰身上时,却意外的,得到了穆东峰的一抹微笑。

  那微笑仿佛是在说:莫要分心,专心迎战。

  师尊不愧为知他之意者。

  韩三水心情大好,握在手里的刀,也不似刚才那么冰凉了。他在众人噤若寒蝉又拭目以待的围观下,又向前行了一两步,直到越过白地砖踏上红地毯,他才不紧不慢的停下,与面如土色的易水寒相对而视。

  ……却有话难言。

  “华山的风,又强又冷,鼓都冻得敲不响啦,还不如不敲呢!”

  良久,琢磨好要说甚么的韩三水打起了寒颤,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却打破了众人的鸦雀无声。

  众人回过神儿来,明白了韩三水的玩笑话是有多好笑,也陆续跟着笑。

  简直叫一个前仰后翻。

  易水寒松了口气。想来是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韩三水没撇下他从前的那股子机灵劲儿,这倒是让易水寒喜欢,也从失望中瞧见了希望。

  可韩三水接下来的举措,却让他那刚燃起的希望瞬时熄灭。

  只听韩三水道:“哎,承蒙易少侠抬爱,英雄榜的第一场,就给了三水一个上台露露脸的机会。”

  他携刀冲易水寒抱拳,紧随其后的,是易水寒十分不屑的一声“嘁”。

  韩三水看着那人咬牙切齿的憋屈样儿,心中忽有些觉得,是自己不会配合,像一盆冷水,总在泼灭易水寒那灼灼的火焰。

  这么一想,反倒是他自视甚高,欺人太甚了。

  易水寒道:“韩三水,你知道我为甚么偏偏对你穷追不舍吗?”

  “你那叫穷追不舍?你那分明是死缠烂打。”

  台下敢小声不敢大声的百里西楼吐了吐舌头,在月如钩和风萧萧双双瞪了他一眼以后,忙别过脸,不去看这散发着火药味儿的擂台。

  “就你实诚。”

  风萧萧啐道,不放心的看了看明明火冒三丈、却还要惩忿窒欲的易水寒,想冲上去跟他说一句小心,却又没这个掺和进去一脚的勇气。

  那韩三水寻思了阵儿。“抱歉,易少侠,我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你的原因。”他把刀举到面前。“但如果你要说,那我一定洗耳恭听。”

  “三水这是跟你学的吗?”向若云在台下悄声道,差点动手去掐穆东峰。“一会儿一个样儿,刚才还让着易水寒,这会子又丝毫不给人面子的说出实话。”

  穆东峰道:“他若想向我看齐,我能拦得住吗?”

  向若云就知道,她男人总有叫人无力驳回的歪理。

  台上的易水寒乍然一惊,韩三水的回答显然不似方才,却令他跌进谷底的心又跳了上来。“……哈哈,这才是韩三水啊,只要自己不想,就不会扥着个脸受这委屈。”

  易水寒满意了,连笑都是痛快的。

  韩三水道:“你服硬不服软,我晓得。”

  易水寒道:“你还是瞧不上我。”

  “你一定要这么偏激么,阿寒?”韩三水压低了声音,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预兆的冲易水寒道起了私下话。“我一直都那么欣赏你,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易水寒道:“你败过我,为何还要与我做朋友?”

  “为甚么不呢?”韩三水急了,争辩道:“阿寒,你的眼里就只有输赢吗?”

  “少废话!”

  易水寒顶着剑的图腾拇指一推,寒芒出鞘,台下众人的眼球跟着这一把三尺青峰瞥向了韩三水,只见那韩三水瞳光一聚,未先拔刀,而是徒手,凭掌心拦住了那就快要打在他身上的剑柄头。

  霎那,韩三水抬脚撞了下剑身,长剑失去冲力,飞向半空,他抬手接剑,在易水寒飞奔上前夺回佩剑的同时,又把剑丢向对方。

  “好腿功,居然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剑踢那么高。”

  台下观战的百里西楼叹道:“真没白瞎这韩三水,腿长得那么长,不光是为了好看。”

  月如钩道:“你可真会抓重点。”

  易水寒飞扑上前拿住长剑,韩三水此时拔刀,两人刀剑相撞,彼此不让。

  韩三水的下盘极稳,易水寒的手劲儿却大。韩三水横刀擦过易水寒的剑刃,奋力回击。

  易水寒左右刺剑,在被动前成为主动,他一边后退一边操控着韩三水挥刀的走向,随后找到了台柱这样的支点,候着韩三水飞身跳起来要劈向他的那一刹那,他动作敏捷的借台柱之力,把自己推向一边。

  韩三水扑了个空,一刀砍在石柱上,想来那石头如何坚硬,云台宗锻出来的刀自然是锋利的,只是韩三水的手劲儿也不小,巨响声中,他竟在石头上留下一痕。

  并未留情啊。

  易水寒转过身来,意识到他躲掉了多么快很准的一刀,韩三水并未像上回那样对他谦让,这让他的胜负欲燃了起来,并且因感觉到了尊重,而开怀大笑。

  “三水还是那个三水,幸也!”

  “我察觉你今非昔比,不再只靠三分天注定。”韩三水交叉前后步绕向四方擂台的一角,扎下马步,摆好备战架势道:“华山的剑容易伤人,权当是我韩三水想自保了。”

  好一个自保。易水寒收起他的笑,剑在掌中灵活的旋转了下,高举过头顶,剑指齐肩。那韩三水与此同时收回了派不上用场的左手,背在身后,把刀横在面前。

  “请。”韩三水道,易水寒立刻持剑刺了过来。

  他们二人,拿剑的双手配合着挥舞,每一剑都刺的不偏不倚,让韩三水被动抵挡;拿刀的只用一只执刀的手,在被动抵挡的同时,不气馁的多次试图后发制人。

  一刀一剑这样出奇的交战手法引得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那些个平平无奇只能叹为观止的中原群侠,他们把重点放在了易水寒从未收回的剑指、和韩三水从未伸出的左手上,奇怪于为何,可又百思不得其解。

  穆东峰看了个大概,笑了。“基础,这是用刀用剑的基础,看把这些菜鸟新鲜的。”

  “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用最笨的方法去教徒弟。”向若云接话道。

  穆东峰道:“管用不就行了吗,谁刚生下不先识字儿就开始写字儿的?”

  向若云道:“就你爱抬杠。”

  穆东峰道:“夫人也爱陪我抬杠不是吗?”

  向若云道:“安静。”

  锃锃几声响,找到感觉的易水寒使出了剑之一巧,他的剑飞快,有如递次从包囊中窜出的锥子一般,在力道上反而减弱了,可这正是华山派剑法的独到之处,剑锋利而迅速,刺稳准而果断,留给围观者的只有空气里的数道银光,而无剑的实身。

  “犹豫”这两个字从来都不存在于华山派剑客的字典当中,他们只知快、狠、准。不断进攻而以小力消耗着对手大力的易水寒,是内中的典型。

  “剑法如剑者啊,易水寒是个没有心机的耿直娃儿。”向若云叹道:“我们三水还真是得多照应一下他,不然这娃儿,今后是要在聪明人面前吃亏的。”

  穆东峰伸头张望了一下,没瞥见李从容的人,嘴上却道:“对啊,他师父只顾着自己聪明绝顶了,都不照顾一下徒弟的智商。”

  向若云道:“聪明是没法儿教的,你个抬杠精。”

  穆东峰道:“可是三水是我教出来的。”

  向若云翻了个白眼儿。“三水是聪明,你是戏多,我就担心你这样儿,潜移默化影响了我们三水,本来是个根正苗红的。”

  “……”

  穆东峰张着嘴,不知道说啥,心里头有一万分憋屈,可就是没办法好好表达。

  “哎哟孩子他娘,你这么说太伤为夫的心了。”他伸出手来交叠着捂在胸口前,苦不堪言的哈腰把头偏向一边。

  向若云摆着“你没病罢”的表情转过身来。

  且听那穆东峰道:“我穆东峰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戏多,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大概是可以考虑重头再来了……”

  穆江荨见势不妙,插嘴道:“爹啊,爹。”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江湖中的青年才俊……”

  “穆西岭你适可而止罢,你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向若云嫌弃不已的打断道:“你知道为甚么你戏那么多吗?”

  “曰!”

  “你真爱演!”

  三十三岁的大老爷们儿了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

  向若云想笑又觉得丢人的拿手挡住了脸。“你照现在这个路线活下去,七老八十,一定是个在云台山上活蹦乱跳的老顽童。”她深感不妙道:

  “老顽童。”

  穆东峰揣着两只手,像文学讨论会上的文人一样,笑眯眯的看着他老婆。“孩子他娘,我觉得老顽童比老顽固要好,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你开心管用么?”向若云道:“事情一大堆都是谁替你解决的,你知道吴广乐为甚么活得这么累吗?你能有点儿自觉吗?”

  穆东峰道:“搞半天你还是心疼广乐嘛,长嫂如母,我能理解的!”

  向若云骂人的话呼之欲出:“你现在马上闭嘴,否则今晚睡地铺……”

  “咳。”吴钧天看不下去了,轻咳一下,温声无奈道:“不怨师兄,钧天生来是个操心命,倒让嫂子挂心了。”

  穆东峰吃了吴钧天这一记当头冷水,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道:“广乐,你是个狠人。”

  吴钧天道:“师兄何出此言?”

  穆东峰道:“你嫂子那么伶牙俐齿,我都能抬杠抬回去,偏偏跟你这三言两语撞见了,我才晓得,你嫂子有多温柔。”

  穆江荨好奇道:“娘,爹和师叔甚么意思?”

  向若云弹了下他的脑门儿。“你师叔说他生来是个操心命,也没见他有多操心别人,这代表他对别人是先操心又放心的,偏生除了你爹。这不明摆着是讽刺你爹,生来就让人不省心呗,这都没听出来啊?”

  穆江荨道:“我还小,我能听出来就怪了!”

  “江荨哥哥,我听出来了……”吴不朽小声嘀咕道。

  场面一时不尴不尬不间不界。

  “不朽,我们去找你不迫世叔。”吴钧天拉起吴不朽的手,向穆东峰夫妇暂别。

  “江荨。”向若云蹲下身,捏起了穆江荨的小脸蛋。“听娘一句忠告,你该锻炼一下你的话术了。”

  穆江荨问道:“为啥?”

  “不朽罢,我约莫着,他长大以后比他爹狠。你要是不想到时候像今天的你爹一样,被噎的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你就把心沉下来了,好好儿跟你广乐师叔和你子高舅舅学学,怎么和人吵架……”

  穆东峰道:“打住,打住,这关子高甚么事儿?他就是个小可爱!”

  “阿嚏!”

  远在苗疆雷山中欣赏风景的向尧向子高突然打起了喷嚏。

  “……这。”

  他呆若木鸡的看了一下苗疆的大好河山,皮笑肉不笑道:

  “哎我尼天呀,穆西岭你个小死丫子又槽我?”

  那意思就是:哎哟我去穆西岭你个混账东西,又说我坏话。

  “夫君,形象,你可是一方大儒侠,说的是中原官话。”向夫人在后面捧着茶,吹着南方温软的风,盈盈一笑道。

  “哦,那他是个信球。”向尧收回了苗疆话,语调立刻爷们儿了不少,用地道的中原话骂了起来。

  向夫人笑着叹了口气。“夫君,茶好了。”

  “这么快就好了吗?”向尧道:“那我的棋也预备好了罢?”

  向夫人道:“也预备好了。”

  “阿嘁!”

  穆东峰觉着鼻子痒,忙捂着脸闷掉一个喷嚏,闷掉一个之后还想接着打,便忙背过身,又发出一声“阿嘁”。“奇了怪了,我应该是不会着凉的。”他抬起头,讶异道:“夫人,台上进行到哪一步了?”

  “你自个儿看罢。”向若云道,伸手指了指擂台上打的如火如荼的易水寒与韩三水。

  恰好此时,韩三水的刀如同会旋转的回旋镖一般缠上了易水寒的剑,他的左手仍然未从身后拿出,这让他看上去轻便了不少,只用一把大刀时而防卫时而进攻,每一招每一式看似花样百出,但都不会叫人觉得乱,正如他扎马步时丝毫不颤的腿,夸张一点来说,韩三水稳如泰山。

  未及弱冠,韩三水便已如此稳重,看来是我们阿寒浮躁了——李从容心中感慨,却盼着易水寒此战之后能跟人家韩三水多学习,生来便是天才的他太傲了,这份未经风霜消磨的傲,是稚嫩的傲,会妨碍他成为真正的强者、甚至于合格的华山派剑客。

  说起傲,倒是现成有一个,傲的孤高又沧桑,能给人实实在在的压迫感和疏离。

  吴钧天的虚影出现在了李从容的眼前,令这位人称“千百年来最是年轻有为”的华山掌门心下一慌,忙眨眨眼,克制下想起那仙姿之人的冲动。

  刀剑摩擦的响声不断传来,眼神儿好的甚至瞅见了那若隐若现的火花。韩三水缠够了,持刀横劈易水寒绑了软甲的腰,易水寒抓准时机向后倒去,他的骨头很软,身手也软,右手松开剑的那一瞬间躲过韩三水的横刀,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来,接住剑,发起了对韩三水的攻袭。

  “哎?”百里西楼的耳畔“嗡”了声,惊呼道:“师尊的‘鬼剑’!”

  “阿寒吗?甚么时候的事儿?”

  齐芳华这时补完了妆,刚回就撞见了大场面。“师尊,原来您真的把‘鬼剑’教给阿寒了呀!”华山大师姐喜上眉梢,高兴道。

  月如钩不解:“大师姐,甚么是‘鬼剑’?师尊的独门剑法之一吗?”

  齐芳华道:“说是剑法,倒像是身法。”

  风萧萧道:“看罢,别说话。”

  但其实她心里头要比谁都高兴,易水寒学来了李从容偏门但独步天下的本事,她知道易水寒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盼望是这样。

  只见得易水寒一路拿剑抛剑接剑再抛剑,那剑好像会飞一样,总叫人猜不出它要飞到哪儿。韩三水被他逼到了擂台正中央,不再挪移,而易水寒则在他周围不断的拿剑挑衅,身手敏捷似流星赶月,剑法结合身法,将“鬼剑”耍的得心应手。

  李从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他就晓得易水寒会是最先学会“鬼剑”的那一个,虽然还很稚嫩,但他还年轻,历练沉淀,都是后话。

  “你教的?”

  “甚么?”他循声扭头。

  吴钧天的声音,吴钧天的人,还有吴钧天冷冰冰的那张臭脸。

  李从容不知所可,心慌意乱。

  “你教的?”吴钧天再次问道,不紧不慢,声如止水。

  李从容怔了怔,回神儿道:“你说呢?”

  “不差。”吴钧天淡淡道。

  “对你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鬼向来敌不过仙。”李从容强笑,他也不知道他为甚么笑得这么勉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世人都懂的。”

  吴钧天道:“你为华山创下的剑法,是魔吗?”

  “你……”

  “那全真剑法也不是甚么好剑法了。”吴钧天不假思索道,眼睑若垂。“你如是魔剑,我便是邪剑,半斤八两的剑者,谁也别太看得起谁。”

  李从容道:“我看得起你。”

  “多谢。”

  “不迫世叔,好久不见!”吴不朽道:“世叔,你又帅了。”他凑上前,半推半搡着和李从容去了一边,却不敢离吴钧天太远,两步路便作罢。

  李从容又惊又喜道:“不朽侄儿啊!你也跟着你爹上华山来啦,来,叔抱一个!”

  “不啦世叔,我不是小孩子啦……”

  “他要抱你就给他抱,抱不动是他自不量力。”吴钧天冷不丁道。

  这个……吴不朽尴尬的朝李从容一笑,对他父亲无可奈何。

  “我说你呀,好端端总是爱泼人冷水。”李从容抱怨道:“嫌我华山入冬不够凉是吗?中原也不见得比南方暖和呀,你是真心冻。”

  心动?啊?

  刚赶到现场的红满峰有些听不懂他师尊的骚话,百里西楼却是顽皮的笑出了声。

  “西楼。”月如钩提醒道。

  红满峰不由得唏嘘。“啊,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你俩真是一对儿好兄弟。”

  “呵哈,风萧萧兮易水寒,他俩还真是两小无猜。”

  “漫漫哥!”红满峰朝身后缓缓行来的雨漫漫叫道:“漫漫哥,咱俩也写首诗罢,内容就以满山红和漫漫雨为主!”

  雨漫漫道:“好,回去咱就写,小师弟的要求比圣旨还重要。”

  月如钩道:“四哥……”

  百里西楼“啧啧啧”了三下。“我看破不说破。”

  这群臭小子。齐芳华牵过风萧萧的手,拉着师妹走向一边。

  吴钧天没来由的露出一抹笑。冷笑。

  “咔嚓——”

  “喂,你可别动手!”李从容吓道。

  吴钧天道:“我没带剑。”说罢后露出早成竹在胸的表情来,转过身朝捧剑的七星宫道士看去。

  一道仙光闪来。

  李从容和其他华山六剑齐刷刷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老树下,站着六名七星宫的乾道和坤道,每个人都白衣红冠,肩上清一色的披着霜白色斗篷,斗篷外挂着剑匣,一把长剑,一把细剑,手持拂尘。

  风卷衣袂,而人岿然不动。

  神仙组团下凡了。

  剩下的那一个,也是前来奉剑的那一个,扮相与六名师兄弟无不同,只是气质上,尤其像吴钧天。

  “掌宫师兄。”他微微欠身,呈上剑道:“明赋送剑来迟,还请掌宫师兄恕过。”

  “无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吴钧天接过佩剑“天胤”,道。

  那道士退回树下,与众人站成北斗七星的阵型,整齐划一的交叠两手,似作揖又似抱拳,朝吴钧天行礼。

  “玉龙七子,参见掌宫!”

  红满峰道:“哇……这群道长好生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全真教七星宫一脉的玉龙七子,我朝诗人道士——陆玄知的徒弟们。”见多识广的百里西楼跟身后那群孤陋寡闻的“土包子”道:“陆玄知是吴琊吴伯琅的师弟,两人师承老宫主吴黎吴仲明,伯琅道长教出了穆宗主和吴二公子,玉龙七子则是陆道长的得意杰作。”

  红满峰叹道:“哇……”

  百里西楼道:“但是陆玄知看脸收徒弟。”

  雨漫漫一笑。“老五啊,陆道长看脸是真的,但人不能只看表象。这群师叔有多厉害,你晓得吗?”

  百里西楼道:“我晓得啊,我当然晓得啊!”

  红满峰问道:“啊?那是有多厉害?”

  百里西楼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咳嗽的月如钩,吞吞吐吐道:“我不是抱怨如钩扯团队后腿,毕竟他术业专攻医药……”

  “百里西楼。”月如钩轻轻叫道。

  百里西楼寒毛竖了起来。“哎!”

  月如钩道:“好好说话。”

  “……好,好好……”

  百里西楼接着道:“说句良心话,咱们华山七剑,还有对面云台九子,算上苗疆青遥沟那个青遥四鸟……在玉龙七子面前啊,哎我怎么说呢……就是小喽啰罢,不值一提的那种。”

  “那……”红满峰瞠目结舌。“吴二公子是得多出类拔萃,才能当上掌宫的呀?”

  百里西楼问道:“你觉得咱师尊怎么样?”

  红满峰道:“强啊!”

  百里西楼道:“可是咱师尊当年,被吴二公子从华山脚下追到华山山头。”

  这不符合权贵公子的形象。

  红满峰下巴掉了下来。

  他只当那些仕宦大家里躺着的都是病恹恹的娇贵人儿,完全没想到,看上去跟个姑娘般清秀的吴钧天,居然是不吭不响的高手。

  “满峰啊。”李从容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为甚么广乐这般正经的权贵公子,会和你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红满峰点点头。“我一直认为,他们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面会比较强……”

  “那你可就错了,真正能被称之为权贵公子的,个个儿都文武双全,写诗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

  雨漫漫道:“赢在了起跑线上,自然是德艺双馨。”

  “哎,小师弟。”百里西楼帮忙详细解释道:“我这么跟你举例罢。东京有四大世家,萧、吴、白、夏。萧家以前是单纯的书香大家,直到当朝太傅娶了位巾帼英雄,这就导致他跟他夫人的长子萧玉徊可文可武。萧玉徊萧子翔是谁,你知道罢?骠骑大将军本人。”

  红满峰道:“那……那个萧二少爷呢?”

  百里西楼道:“下江南学医,拜在奇毒门门主——苏昭苏耀之名下了,据说苏耀之只有他一个徒弟,那是得多能耐,才能绝了自己的师弟师妹?”

  雨漫漫也道:“且不说萧家一代封神。夏家可是高枕无忧的世袭大家,在荣华富贵的笼罩之下,荣国候府却没出过孬儿种。他家的世子爷夏深夏公久,镇国大将军,那可是手举一把等身大斧头、腰佩杨柳软剑的智将。”

  红满峰惊道:“拿斧头的智将?啊?”

  百里西楼道:“这个问题先打住。我告诉你,荣国候世子爷的亲娘,是云台宗穆宗主的亲姑姑。他们是表兄弟。”

  “我早知道……”红满峰道:“我还知道呢,穆宗主他妹是荣国候世子妃,大江第一才女,耍的一手好长鞭。”

  百里西楼道:“嗯。再来就是吴家。吴钧天吴广乐你并不陌生。我给你说说他们的大公子——吴玄天吴北极,从一品安国大将军,长公主驸马爷。”

  雨漫漫道:“白家的二小姐是皇后娘娘,小三爷白盛白子昌,是禁卫军的大统领。”

  齐芳华加入了谈话。“白大统领是咱小师叔的男人。”

  红满峰问道:“我有个问题。咱们大江朝不是尚文吗?”

  百里西楼道:“但是习武不犯法,而且人家文武双全。”

  齐芳华道:“不跟你们侃儿了,阿寒还在上面,手舞足蹈的。”

  手舞足蹈?大师姐?四、五、六、七师弟纷纷对这个形容哑口无言。

  “看招!”易水寒横剑,蛇似得缠上了韩三水的刀。

  台下的穆东峰眼前一亮。“鞭法?”

  “刀,是用来砍的,刀锋所到之处,皆留痕,故刀求广和狠,单手就能操作。”

  风起时,吴钧天略略斜过他精致的脸,鬓发骚动间,他的灰眸,光若朗星。

  “剑,是用来刺的,剑刃所到之处,不留痕,故剑求稳和快,需要剑指平衡。”

  “记记记!”四、五、六、七师弟纷纷好学起来。

  “这是基础。”但吴钧天拆了这个台。

  四、五、六、七师弟不明所以,陷入沉思。

  吴钧天难得露出一抹笑,随后利落的转了个身。“但剑有的时候,能当成短鞭来用,刀则可做板斧。”

  红满峰和百里西楼对这一笑瞠目而视。“五哥,帝仙道长是神仙罢,他对我笑了!”小师弟感动的想哭,抱着百里西楼的胳膊激动道:“他怎么这么好看啊!”

  百里西楼揉了揉红满峰的头。“不轻易笑的人的笑容是最美好的。现在,吴二公子喜欢你了,你方才那一系列表现,给他留下了你是个小可爱的印象。”

  红满峰道:“那我会睡不着觉的。”

  “傻满峰。”

  “总觉得……”李从容担忧的看着一鼓作气奔向对方的易水寒和韩三水。“不妙啊,要出事似得。”

  早已从细节察觉到些微的吴钧天不言,静静的同李从容并肩而立,静观其变。

  那韩三水拿刀架在易水寒的面前,凑到他耳边道:“你进步了不少,阿寒。”却又翻了脸,蹙眉不悦。“可是你花招这么多,底子又如何?”

  “你甚么意思?”易水寒道。

  韩三水答:“你太浮躁了,底子其实很虚。”

  “韩三水!”

  易水寒撤到一边,突然发狠的抬剑刺向韩三水,韩三水却是不动了。

  “你……”

  在易水寒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做好防卫准备的下一秒,剑已快要刺进韩三水的胸膛。“三水小心!”易水寒大叫,拼尽全力强行让剑回鞘,收手的同时,伤了体内的气。

  韩三水跟着大叫:“阿寒!”

  “寒儿(二哥)!”李从容和华山六剑更不例外。

  易水寒僵住了,停在原地,松手掉了他的剑,跪倒在地。

  风萧萧跑上前。“二哥!”

  易水寒吐了一口血。

  “阿寒,阿寒!”韩三水撇下大刀冲上前抱住自食恶果的易水寒,急的红了眼。“你怎么样,阿寒!”

  易水寒颤道:“三水哥,我晓得,你是在帮我……”

  “让剑强行回鞘是甚么后果,我一个用刀的都清楚!”韩三水心痛万分。“你傻不傻,易水寒!”

  易水寒道:“师尊说,只有让我尝到心浮气躁的后果,我才会成长。”

  “别说话了,我求你。”韩三水道:“风姑娘,快带他下去!”哪知他刚说完这一句,易水寒就推开他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的去了擂台中央,抱拳道:“我输了!”

  众人诧异,他便又重复道:“我,输了!韩三水赢了!”

  “如钩。”李从容冲月如钩点头,月如钩心神意会,扭头就往住处跑,要去取医药箱来。

  百里西楼忙跟上:“我帮你忙去!”

  雨漫漫拉住了他。“你就别添乱了,老六是专业的大夫,相信他。”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为甚么要让玉龙七子来?”李从容看了一眼吴钧天,唯独他处变不惊,对突发状况不为所动。

  吴钧天甚么也没说,望向擂台的对面。

  那儿有一群“黑乌鸦”,头上顶着的是紫荆花冠。“紫荆宫十方道?”李从容道:“那个女人竟然也来了。”

  “来了正好,一锅端。”

  吴钧天注视着李从容,看的后者不寒而栗。

  “哟,还真是咱的对家啊!”暗疾大惊小怪道:“二小姐,这英雄榜开始有点儿意思了!”

  宫风雅却笑不出来。“掌宫说得对,不是我们引出了七星宫,而是七星宫引出了我们。”

  “那我们接下来?”

  “等。”宫风雅道:“但我斗不过吴广乐,大家小心为上。”

  “是!”十方道齐声道。

  “巡子长师兄,明徐大师兄,带着众人先下山去找个客栈。”吴钧天道,最年长的坤道和乾道随即带领众七星宫道士准备离开。“啊,明赋留下。”他补充道。

  奉剑的乾道看了六名师兄弟一眼,退出大队伍来,转身奔向吴钧天。“掌宫师兄。”

  “暂且待着。”

  “好。”明赋一笑,伸手理一下吴钧天的头。“掌宫师兄,雪。”他解释道。

  “辛苦了。”吴钧天难得也露出一丝笑来。

  “——这场不能算韩三水胜!”

  台下有侠客异议道:“方才我看的真切,分明是易少侠不愿伤害到韩三水,这才及时收手的,可大家仔细想一想,难道不是易少侠的武功更胜一筹吗,否则为甚么不是韩三水躲开这一击、而是他寒锋回鞘呢!”

  易水寒激动的想要反驳。“你……”却被宁愿息事宁人的韩三水拽了回来。

  “那依丐帮江大侠的意思?”韩三水问道。

  “你认输,我便敬你是少年好汉!”

  穆东峰忽然古怪的笑了起来,声音不大,但众人都能听见。“南丐帮帮主……江遗梦,你管得好生宽。”他嘲笑道:“先认输的可是易水寒,我们三水,凭甚么要为了合你一人的心意,胜利了还要认输?”

  江遗梦道:“客观的事实,穆宗主是认为我分析的不对吗?”

  穆东峰道:“你该不会是还没上台来打,就想让我们三水代表云台宗,先向你南丐帮低这个头罢?”

  江遗梦道:“是又如何?你云台宗就比我们南丐帮强了吗!”

  “你想在英雄榜上闹事儿么?”穆东峰高声回道:“这台子搭在华山上,你身后站着华山派掌门,你想怎样?”

  “这南丐帮眼瞅着云台宗和北丐帮交好,心里不痛快!”打渔的冲着打铁的道。

  江遗梦道:“哈!穆西岭,《广寒兵书》还在你手中,你倒是架子挺大!”

  “不在他的手中。”吴钧天忽然插嘴道:“他早就料定有人会这样说了,三年前便未雨绸缪。”

  “你是……”

  “哈。”

  吴钧天这声冷笑实在是太吓人了,连穆东峰的心都跟着那么停了一下。“《广寒兵书》还在重阳宫放着,江大侠这么着急,是想要挑战全真教?”他冷嘲热讽道。

  “……哼!”江遗梦缺理口亏,只能轻哼。

  “那你想怎么办?”穆东峰问道。

  “比,拿实力说话!”江遗梦飞身一跃上了擂台,指着韩三水道:“让这小子跟我打一架,赢了,我南丐帮就不必登场,直接滚下华山!”

  穆东峰脸色一沉。“我们三水是武林新人,你不觉得害臊吗?”

  江遗梦笑道:“你心虚了,韩三水打不过我。”

  穆东峰道:“那我呢?”

  江遗梦一怔。

  “你江遗梦是南丐帮的帮主,自然要跟一门之主比,才不失身份和体统。”穆东峰慢慢走上前道:“我穆东峰十六岁就做了云台宗的宗主,有资格跟江大侠切磋吗?”

  这……江遗梦犹豫了。

  “是他没资格跟你比。”

  “夫人?”

  向若云道:“是他没资格跟你比。南丐帮是丐帮的野孩子,而你是云台宗正儿八经的宗主,是他没资格跟你比。”

  “穆向氏!”

  “江大侠。”向若云抱拳道:“奴家愿代云台宗接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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