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湄心里五味杂陈。
刚刚还在想，一定不要麻烦大家，上天就跟她开了个玩笑。
大家都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杨阿姨，但也总不能带着这一头的泡沫睡觉啊。
可是……来到别人家里的第一天就出状况，杨阿姨对自己的印象会在不知不觉中打折扣吧。
思来想去，之湄还是穿上了睡衣，用手托着满是泡沫的头发，准备去求助杨素。
她低着头，摸上把手，打开了浴室门，稍稍抬起头来看路。
刚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整个身子都不可控制地僵了起来。
楚天就穿了一条睡裤，精瘦的上半身袒露无遗，站在饮水机前，正在喝水。
他转头看到之湄，眼睛里也流露出诧异的光。
之湄此时脸烫得已经要烧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停……停水了。”
“没关系，有备用水。”楚天放下手中的水杯，说着就朝之湄走了过去，走到之湄身前，又问：“方便进去吗？”
“嗯……方便。”之湄看到楚天这副模样，大脑一片空白，缓不过来的紧张。
看着楚天走进浴室，之湄才反应过来楚天刚刚为何那么问，此时自己换下来的内衣就放在浴缸旁边的水盆里，虽然不显眼，但是站在浴室里很容易就能看见。
之湄仿佛被定在了门口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所幸，楚天一进浴室就径直走到洗手池边，移出来一个水桶。
“最近外面施工，经常停水，所以一直备着水。”楚天站起身，对之湄说，“我去烧水，你等一下。”
之湄木讷地点了点头，看到楚天走出去，急忙把盆子转移到洗衣机后面，确保盆子在视线盲区中后，怕头发上的水滴打湿地面，她就静静站在浴室里，等着楚天。
镇定下来……
之湄用冰凉的手拖着脸颊，企图缓和一下脸上的灼烧之感。
楚天拿着热水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之湄低着头拖着脸发呆的样子，忍住笑意说：“水好了，去洗头吧。”
“啊，谢谢。”之湄反应过来，赶忙接过热水壶。
“……”楚天摆了摆手，“小时候可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啊。洗完头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看着楚天走回自己的房间，之湄脑子里回想着对方刚才说的那句话，良久，叹了口气，不由地想起了楚天小时候的模样。
仿佛又看到有着一头柔软黑发的男孩，坐在她身旁，正用那双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看着她，脆生生地叫道：“之湄。”
好亲切……
只是如今，自己再面对他时，竟也无法亲近起来。
时间真的会把一个人拉得好远。
洗完头，顺便洗了内衣，还好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有阳台，避免了衣服搭在一起的尴尬。不知道杨阿姨是不是有意安排，之湄还是觉得心头一暖。
之湄擦了擦头发，怕吵到大家睡觉，就没有用吹风机，回到卧室，轻轻关上门，坐在书桌前，写起了日记。
每天雷打不动的事项，从未断过，和爷爷一样。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之湄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的笔，关掉了台灯。
躺在床上，之湄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陌生的床，带不来睡意，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渐渐浮现起过去的画面。
小时候，由于之湄是爷爷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再加上之湄本身就不爱说话，又比较胆小，邻里街坊的孩子们总喜欢拿她寻开心，一开始，只是拿她的东西，或者动辄叫她帮忙，后来发现就算打闹的时候弄伤了她，她也不会向大人告状。
像喜欢折磨拴在绳子上的麻雀一样，孩子们把欺负这种没有反抗之力的弱小者当做乐趣。
小孩子的善总是最单纯的，恶也是。
之湄走在路上的时候，最常听到的就是小孩子们没心没肺却不乏恶意的声音。
“小小年纪！没爹没娘！”
“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有时候被大人听到了，有些大人会揪着孩子怒斥道：“你讲的这是什么话！”，然后无奈地说：“这小孩已经很可怜了，我们要同情她。”
大人总是觉得，那样小的年纪，该是什么都不懂。
其实她都听得懂。
知道自己是被丢到孤儿院的，没人要的孩子。
知道自己和那些有着父母疼爱的孩子不一样，用那些大人的话来说，很可怜。
所以爷爷好心照顾她，她要学会感激，感激他给予的这些原本自己不该拥有的温情。
总是小心翼翼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小时候的很多事，都被之湄烂在了肚子里，爷爷只要知道，之湄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他给了她很好的生活，就足够了。
直到暑假的一天下午，爷爷给了之湄零花钱，叫她出去买糖吃，说待会有人要来。
之湄乖乖地跑到便利店，刚怀揣着一包大白兔走出来，就被正在嬉耍的那群孩子看见了。
“喂！把糖给我。”为首的男孩挑了挑眉宇，语气中没有半丝商量的余地。
之湄不说话，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那群孩子哄笑起来，看热闹不嫌大，有几个人甚至对男孩做起了鬼脸：“她不听你的欸!”
那男孩见状，顿觉不满起来，好像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一般，他气势汹汹地从滑梯上跳下来，堵在了之湄面前，手插着腰叫嚣道：“我让你给我啊，你听见没？”
！
之湄小心地后退了一步，却把怀里的东西揣得更紧了。
男孩“呸”了一声，就要伸手来抢，旁边几个起哄的孩子也一窝蜂跟了上来。
之湄见状，只好拼命向家的方向跑，不巧，到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受到一股阻力。她跑得太急了，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摔倒在地。
奇怪的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之湄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扑倒在一个男孩身上，男孩被她这么一撞，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之湄却正好借他做了个缓冲，并没有受伤。
之湄连忙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拉他，手伸到半空，又讪讪地收了回去。她涨红了脸小声说：“对不起。”
被撞倒的男孩撑着地站了起来，好像看出了之湄的窘迫，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可是之湄分明看到了他胳膊上擦伤的痕迹，她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的几个孩子追了上来，之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些孩子使蛮力夺走了手中的奶糖。
“看！我就说她得给我吧？”为首的孩子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奶糖，转身离去。其他孩子一窝蜂地跟上去：“给我分点儿，给我分点……”
那群孩子嬉笑着离开了，之湄转过身，对上男孩茫然的目光，终于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旁若无人地站在街角哭了起来。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笨拙地安慰了之湄几句，可之湄只是点头，眼泪却始终也止不住，还在小声地抽泣。
男孩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说：“别哭了，走，我再买一包给你。”说着就拉着之湄朝便利店走去。
之湄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直到看着男孩从口袋掏出零花钱交给店主，随后把一包一模一样的奶糖递给自己时，才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虽然心里知道，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可是看到他把糖递过来的时候，之湄心头一暖，这还是头一回接受陌生人的善意，真的很开心。
出了便利店，两个人并排走着，之湄怀抱着奶糖。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之湄组织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三个字：“你真好。”
尽管此时的她真得很开心，却再也吐不出更多的字来表达了。
“没事儿。”男孩微低着头，看着之湄，“你怎么不吃呀？”
“爷爷说……今天楚叔叔和楚天哥哥要来，我想带回去分给楚天哥哥吃。”
“什么？”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
之湄看到男孩停下，自己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之湄？”男孩突然笑了起来，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就是楚天呀。”
“你是……”之湄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就是从未谋面的楚天吗？
楚天不住点头：“嗯！是我。”
他从得知爷爷带回来一个妹妹后，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一心想要见见她，刚放暑假就缠着爸爸回到了爷爷家，得知之湄出去后，自己出来闲逛，没想到竟然遇上了之湄。
“那我们快回去呀，让我爸爸也见见你。”楚天牵起之湄就朝家的方向跑去。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爷爷的声音：“你们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来，我接个孩子回来陪陪我怎么了！”
之湄停下了脚步。
楚叔叔……会不喜欢自己吗？
倒是楚天没什么顾忌，一把推开了门。
屋里的话音声戛然而止。
爷爷和楚海泽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也有些诧异：“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回来了？”
楚天正想说出今天发生的事，身后的之湄扯了扯他的衣服，开口说：“在门口碰到了，就……一起进来了。”
楚天不再说话，之湄向楚叔叔问过好之后，两个大人又开始了他们刚才中断的聊天，楚天拉着之湄走到院子里，问她：“你怎么不告诉爷爷，刚才有人欺负你呢？”
“不想让爷爷知道。”之湄不看他，径自蹲下身，看着院子里种的花，上面有两只蜜蜂在跳舞。
等了一会，不见楚天回话，之湄抬起头，发现楚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跟我来。”楚天突然拉起之湄，向外走去。
“你知道那些欺负你的人都住在哪里吗？”
突然被楚天这么问，之湄脱口而出：“知道。”
“带我去。”楚天顿了顿，又说：“还有，他们还做过什么，全都告诉我。”
虽然楚天只比自己早出生一个月，但之湄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觉得他身上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息，让人觉得无比安心，无比信任。
以至于那些从来不会告诉大人的事就这么被她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那天下午，楚天带着之湄，到每一个欺负过之湄的人家里，向家长们一一阐述他们孩子的恶行，还好大多数家长都明事理，甚至有的家长当即就教训了自己的孩子。
楚天一次次有礼貌地向大人们解释之湄受了何种委屈，又拉着之湄友好地向家长们道谢道别。
从最后一户人家走出来的时候，楚天如释重负地拍了拍之湄的肩膀，心情大好。
明明是在为自己做事，他却看起来好开心。
两人并排走着，楚天突然转过身，看着之湄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之湄，你知道吗？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害怕，就算真的害怕，也要做出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永远不要对那些坏孩子服软。”
之湄也看着楚天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夕阳照在楚天的脸上，他的额头上有几滴微小的汗珠，眼里却透着坚毅的目光。若干年后，每当之湄想起过往，这个画面就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谁想到，那一瞬间从此就在她心里成了永恒。
对那时候的之湄来说，那个穿着白色上衣，天蓝色短裤，长相清秀，语调温柔，拉着自己在几家走动的男孩，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因为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