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36 章
生活好没趣,叶真叫人搬出躺椅,躺在院里藤架下唉声叹气。
李谨行一进院子,就看到她摸着肚皮出神,神情恍惚。好笑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真泛起一点羞怯笑意,说:“我好像觉得他在动。”
“真的吗。”李谨行镇定很多,手隔着薄衫拓在她软乎乎的小腹,煞有介事抚摸半天,“我怎么没感觉。”
叶真轻轻拍他手背:“哎呀,你再耐心等一会儿。”
李谨行手顺势一动,伸进她上衣里,灼热掌心烫得叶真整个人清醒过来,面红耳热,不好意思地哼几声。
停了一会儿,她胡乱问:“殿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谨行看着她眼睛说:“都喜欢,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好的。”
叶真认同:“不过希望能长得像殿下,端正一些。”
“你不喜欢漂亮的?”李谨行忍笑道。
叶真闭上眼睛,朝他吐舌头。
“你要是觉得无聊,不然多带些人,去城南的琼花观玩一玩。”李谨行放下她衣裳,提议道,“观里有戏台和道场,还有各色商贩,人比较多。王妃说,王府有专用的路可以走,你带上陆远他们几个,在远处看热闹,跟法师们聊一聊,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真眼睛一亮:“真的吗!”
随即揪住李谨行袖子:“殿下一起去吗?”
李谨行摸摸她发端:“我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得尽兴一点,也安全。”
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太子出行要清场、开路,随行的侍卫和仆从声势浩大,十分引人注目。他倒是提出私下便装出行,但段欢怎么都不肯,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全扬州府都要被问罪。
思来想去,虽然心里不够放心,但放任叶真病恹恹躺着也不是办法。
叶真坐起身,兴冲冲闹他:“殿下也一起去嘛。”
李谨行怕她再撒娇,他会真的忍不住跟着去,便催促她早点出门,晚饭前就回来。
王府备了一顶大方舒适的帷轿,段欢挽着叶真的手仔细叮嘱,遇到人潮避远一点,侍卫带着王府的旌旗,有事亮出来,走累了就歇息,她相熟的法师是哪几位之类,到最后李谨行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道:“早点回来。”
叶真没乘过几回帷轿,一直是骑马,在长安朝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和病弱者才可乘轿,她今天是沾肚子里小龙崽儿的光。
徐兰扶她进轿,陆远在前方开路,前后左右随行都是李谨行带来的人。叶真坐稳之后叹道:“王妃真是太紧张了,我看殿下本来五分紧张,都要被她带成十分。”
徐兰跟着附和,她活泼好奇,一路不时偷撩开帘子看,叶真假意矜持,眼睛却也不由地打量繁华街道。
看她出行的架势,路人能大略猜出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出门了,纷纷避开,因此一路通行顺畅。
琼花观是扬州第一大观,叶真的轿子没有走正面的观门殿,绕了一个偏门,递上王府名帖,进到一间种着参天银杏的院中。叶真下了轿,顿觉神清气爽,有种飞鸟出笼的畅快感。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这才是夏日该有的样子嘛。
道观里法师如何迎接她,她不甚在意,耳边充斥着前殿的热闹,漫不经心敷衍交谈。
从前她很爱安静,现下不允许她去人多的地方,她反而眼馋起来。法师笑道:“前方戏台正在演伎乐杂戏,姑娘是否想前去观看?”
叶真虽然想去,但笑着摇摇头:“我有恙在身,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法师以为她是不愿抛头露面,便道:“姑娘不必多虑,于戏台前设下行障,四周由随行诸位保护,必不会有旁人打扰。”
行障就是拿屏风围出一块地方,内里坐塌小桌、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宛如在屋中。贵妇千金和商家富户很喜欢这种兴师动众的出行方式,叶真现在要避开人群,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听着有些心动。
道观显然是招待过很多次这样的信女,不一会儿就搭起翠屏行障,红绸绿帷,夏天日头大,还搭了顶篷,陆远领人守在外面,两个侍女跟在里面。
台上正在演一出大歌舞戏,伶人皆戴面具而舞,造型奇特,徐兰好奇地问:“姑娘,这是什么戏啊?”
“这你都不知道。”叶真笑着打趣,“是《代面》,奏的是高齐兰陵王破阵曲。传说兰陵王高长恭与他的武士战胜之后都会戴面具跳舞庆祝,这是在学他们呢。”
徐兰没看过,新鲜得很,见叶真只是平常,便问:“姑娘看过?”
叶真点头:“从前我在荐福寺思过……拜佛的时候,见过这类歌舞,南北略有差异,总体是一个故事。”
歌舞声势浩大,台下热闹非凡,虽有屏风隔开,也能听到嘈杂与喝彩。叶真仿佛闺阁小姐头一次偷溜出门,慢悠悠摇着团扇,一半时间听戏,一半时间看周围人群。
听完这一台,日头便向西移,王府已经迫不及待派人来催她,她退出行障,仍沿原路返回。
刚踏入银杏小院,身后一个少年声音唤:“贵人请留步!”
叶真转头一看,是个与陆远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身穿缎袍,头顶玉冠,一双眼睛闪着机敏光芒。苏棠和陆远一前一后,稍微护着她。
少年躬身行礼,自报家门:“我叫程著,程知节的程,见微知著的著,我是这琼花观云来道长的大弟子。”
叶真没什么兴趣:“怎么?”
“我看贵人面相不凡,与道有缘,特来请占一卦,不知道贵人可否赏面?”
恐怕不是面相不凡,是出行的阵势不凡,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吧,到时候他说几句吉祥话,就可以骗到赏钱,叶真思忖,少年衣着富贵,且能出现在人迹甚少的偏殿,怎么也要用不入流手段骗钱。
但她急于回家,便道:“不必了。”
程著却依然缠着她不放:“姑娘且听我一句,又有什么吃亏?”
叶真偏不,语带笑意道:“小道士,我平生最不信鬼神之说,你对我说了也是白说。”
“不信也可以听听,天道常在,不因你信不信而改变。”程著巧言辩解,“我从前也不信,直到得我师父点化,才悟到自己的愚钝。”
叶真信口道:“我也愚钝,小郎君不要白费功夫了,赶着戏台散场,快去前殿,还能多拦几个信客。”
她油盐不进,程著便改换方法:“姑娘觉得我只是在诓骗你?看来云来道长不能让你信服,我还有一位师父——”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是长安城里的大学士,斗魁第四的文曲星下凡,世代书香,家中供奉天机,他的徒弟,你总该信了吧?”
大学士统共也没几个,叶真脑子里闪过一遍,倒有点兴趣,问:“哪一位?”
程著一看有戏,开口惊人:“正是当朝太师,弘文馆大学士,在任中书令,河东叶家的叶弘相国。”
“……”
眼前几个人面色都古怪起来,程著继续隐秘道:“我师父闻名在外,不必多说,就连他女儿,叶真小学士的大名,也如雷贯耳。她一身手段,把太子殿下迷得服服帖帖,假以时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你也能妄议?”叶真冷笑一声,打断程著的喋喋不休,“你大好的年纪,看模样并不缺钱,不去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不忙于安身立命,也不参军服役报效国家,却在这里编排你师父的女儿,骗人钱财,不觉有愧吗?”
“我……”程著没想到突然被人指责,欲辩无言。
“别人做学士,你做个假道士,终日浪荡不知丢谁的脸面,我要是你,今天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免得连累师父的名誉。”
叶真一口恶气全倒出来,鄙夷地看一眼程著,转身要走。
程著目瞪口呆,脸上如同被扇了几巴掌,缓过来时她已走到院门口。
“姑娘等一等!”程著羞愤地喊,扭捏几瞬,最终虚虚说,“我知错了,我不是那种人,你别误会。”
叶真有些诧异他这么快认错,但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摆摆手:“知错就好,你改吧。”
程著抬起头,羞得发烫,直到看不见她人影,才收回目光。
回到王府,李谨行亲自接她,她才从轿里出来,站都没站稳,李谨行便伸手牵住她:“没遇上危险吧?”
她连连摇头,跟着李谨行往院子里走,回答道:“观里头没什么人,我进去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我哪儿都没去,就在戏台那里搭了一个行障,听他们唱完一台代面,便回来了。不过我刚才遇到一个怪不懂事的小郎君……”
她兴致很高,绘声绘色说给李谨行听,直被引到藤架下的食桌前,苏棠拿帕子给她擦完手,她才反应过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
“我看你在屋里闷,反正王府没那么多规矩,出来透透气。”李谨行说得随意,但院子里早准备好几处冰壶,食桌搬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仆从一样一样端过来精致小菜,一看便知很用心。
椒油千金菜,盐水煮红虾,鱼糜毕罗,紫苏桃姜,葡萄汁,还有小小几块羊肉馅的酥油椒豉胡饼,每一样分量都不多。叶真脸蛋红扑扑,竟真的折腾出饿意,咽着口水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摆这么几道精巧菜色。”
李谨行扬起眉毛:“你想说什么?”
叶真忍着笑:“殿下平时都不讲究精细,学胡人吃法,吃羊肉是盐水煮熟,拿佩刀切着就吃了,乍一变化,我当然觉得好奇。”
“胆子越来越大。”李谨行捏住她颊肉,“我这是为谁?”
这一天叶真精神都极好,到夜间抵足而眠时,躺在李谨行怀里,缠着他开始求第二次游玩。李谨行起先不松口,问她:“今天只顾着玩了?出去有没有看到扬州和长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叶真回想一番:“扬州也很热闹,楼似乎没有长安造的高,道观里那棵银杏树,法师说它有百年,我看还没有我们荐福寺的高。琼花很漂亮……街上的武侯不多,这一路过去也没看到几个。”
听她说的都十分皮毛,李谨行笑话道:“还真是高见。”
叶真不服气道:“那殿下说说真知灼见让我见识见识!”
李谨行确实知道:“扬州有夜市。”
叶真好奇:“什么?夜市是违法的啊。”
“长安是都城,宵禁严格,扬州距长安遥遥千里,而且是商贸往来的港口城市,繁华和开放程度更甚,因此宵禁管理松懈。虽然律法上仍然不允许,但没有人会管。”
李谨行说完,就察觉到身边小狐狸蠢蠢欲动的向往。叶真叹道:“我长这么大,只有在上元节时才……”
长安城正月十五上元灯会时,会解除三天宵禁,其余时候,夜间都有金吾卫在各坊巡逻,大臣们也不得擅自出坊门,只能待在家里。叶真回忆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年上元节,一时顿住。李谨行调笑着问:“上元节怎么了?”
“今年上元节我都没上街看灯。”叶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眨眨眼,“殿下要赔我一次灯会。”
“你没上街看灯在干什么?”李谨行明知故问。
哪知叶真丝毫不恼,细声道:“躲在红梅林里,跟殿下看花呀。”
李谨行摸摸她脸蛋:“看什么花,我只看过你。”
叶真藏起来痴痴笑了一会儿,又冒出头:“那殿下要陪我看灯吗?”
“你又在想什么主意?”
“我们去看看扬州的夜灯,好不好?”
有夜市就有灯,高楼千灯,笙歌红袖,到时候一定很热闹,叶真满满好奇。
李谨行当然拒绝:“不行,夜市更危险。”
叶真自有办法,脑袋歪过去蹭一蹭李谨行:“殿下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