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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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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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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王府时叶真依旧乘轿,她安分许多,手放在膝头,正襟危坐。

  回府后逃进院子里,李谨行跟在她身后。叶真进屋等了好一会儿,心里都有些奇怪,李谨行才进来。

  他顾及叶真身体状态不好,没打算训她,只说日后多加小心。叶真点点头,说:“殿下,今天王妃来找我的时候,反应特别大。”

  “怎么?”

  “她好像吓得不轻,说魂飞魄散也不为过,一进门就扑过来,绕着我看了好几圈,确定我没事,才歇一口气。”叶真蹙眉,“她对我太好了。”

  李谨行心里也有计较,不过说出口就换了气氛:“你当初对薛采星,不也是极好。”

  “那不一样!”叶真好笑,“你怎么还记着,我一开始是为了你才对她好。”

  “后来不就变成真的好了,王妃一来喜欢你,二来紧张龙脉,合理。”

  “合理是合理,像我们小龙崽儿一样合理。”叶真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她对晋王也很好,努力诊治,对我也很好,生怕我出事。”

  说话间,苏棠端着瓷盘过来,上头盛四瓣西瓜,个个只有小姑娘巴掌大,切得极薄,尖端亮晶晶,底端厚一些,鲜红色去好籽,淌下一层浅浅汁水,放到桌上。

  叶真眼睛随着那点红红的果肉移动,垂涎欲滴,仿佛不是西瓜,是三千池莲最中间那一朵,够到就能成仙。

  她不敢随便吃,眼睛亮得出奇,恳切地盯着李谨行。李谨行捏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张口小心翼翼咬一点,真的就一点,居然已经是半个,实在太小了。不知是这西瓜品种优良,还是叶真太想念,一口吃进来,又脆又甜,从舌尖一路满足到心尖,叶真甚至觉得眼底热乎乎,想哭。

  几口吃掉一片,叶真舔一舔嘴唇,哀求李谨行:“殿下,我再吃一片好不好?我今年都没吃过西瓜。”

  原来人不止在缺水时会渴,得不到时更会渴,叶真现在喉头的渴意,如同下午捧着烧鸭不能吃时。

  李谨行这次很好说话,一连把四片都喂她吃了,她感叹:“好甜,扬州的西瓜也这么甜吗?”

  “甜吗?是你太久不吃了,其实没有我们长安的甜。”李谨行答道,“这是汉朝时一位广陵王从长安引进的种子,经过几百年改良,在扬州长得很好。”

  最后一片吃完,他抬手把瓜瓤放回盘中,手收到一半,被叶真怯怯抱住。他低头看,叶真眼巴巴凑过来,舔住他沾满汁水的手指。

  他忍不住笑出来:“怎么馋成这样。”

  她依依不舍看着瓜瓤:“殿下,我好饿啊。”

  李谨行拿绸巾擦手,问:“想吃什么?”

  叶真不敢说烧鸭,何况她觉得,旁人再烧不出来那么香甜的鸭子,只能在心里埋个雪堆,把烧鸭埋进去,埋深,不然想起来就要心痛。

  最终她说:“蜜蟹。”

  李谨行否决:“性寒,不能吃。”

  心颤巍巍又痛一分,叶真换一个:“山楂炖肉。”

  “山楂会滑胎,不能吃。”李谨行再否决,“吃点胡饼吧?”

  叶真现在口味一天一变,连连摇头:“不好,油腻,闻着就恶心。”

  “想吃酪樱桃、玉露团。”叶真叹口气,“算了,我的荔枝茶呢?”

  樱桃早就不在时节,还不能储存,无处去寻。玉露团是奶酥拌蔗浆,雕成花形,冻成冰,李谨行更不会让她吃。

  李谨行苦思冥想,最后叫厨房给她炖了一盅肉丸菌汤。他在吃的方面实在没什么研究,向来是尚食局费功夫考虑给他吃什么,此时让他做起照顾人的那个,他也头痛。

  “你要是想吃什么。”李谨行守着她喝汤,说,“不管熊掌鹿尾,牛肉还是鲤鱼,我都叫人给你做。”

  熊掌鹿尾珍稀,牛肉鲤鱼本朝禁食,可惜叶真都没胃口吃。

  叶真在王府安静几天,这天午睡起来,苏棠给她擦脸,说:“姑娘,程公子来拜访了。”

  “什么?”叶真避开毛巾睁眼。

  “就是给你烧鸭的程公子,说送了吃的给你。”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王府?”

  “一路偷偷跟过来的,我们阵势那么大,很好打探。”

  叶真懵了:“他现在在哪儿,殿下什么反应?”

  “都在正厅说话。”

  “都寻到王府来了,他知道殿下身份了吗?”

  “知道了,他应当是用心打探过。”

  太子来扬州,没有刻意宣传,也没有隐瞒,程著想打探并不困难。

  叶真现在完全住在李谨行院子里,寝室在东,正厅面南,她坐起身,由苏棠扶着走过去。

  刚进厅里,程著目光灼灼盯着她。

  李谨行抬手一召,叶真走上来坐到榻前,与他一起居主位。程著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他们两人不是兄妹了。他心里开始盘算,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身怀有孕的美人,会是传闻中的叶小学士吗,如果是,很合理,如果不是……好像也很合理。

  叶真坐下之后,便借着矮桌的掩护,摸到李谨行的手握住,用细嫩手腕蹭他手茧,面上若无其事问程著:“你又来做什么?”

  程著老实回答:“上次是我无知,冲撞殿下和姑娘,心下难安,今天来登门致歉,献上薄礼,希望两位不要怪罪。”

  上层官员之间的“薄礼”叶真见过不少,主要是金银玉器,长安城普遍富庶,有时候多到拿床来计数,一床金块一床玛瑙之类。

  程著送来的除了金银,还有——

  “我一直记着姑娘说胃口不好,所以带来一点特色小食,请姑娘品尝。”

  叶真在李谨行手心挠一挠,继续问:“什么小食?”

  程著立马神采飞扬,叫人把他带的东西呈上来。

  “这个是赤明香。”程著揭开银盘,里面盛满满一盘红色肉脯,缗钱弧形排列,“鹿肉脯,饴盐、石蜜和桂姜腌的,很甜很香,我没有加酒。”

  叶真没说话,并且克制着眼神,轻轻晃头,在李谨行看来,是明显感兴趣的讯号。

  “蒜酱蒸豚和榆钱冷淘,一热一冷,一荤一素。听说长安喜甜,我们扬州喜咸,姑娘随殿下远道而来大概吃不惯,我特意找长安老厨做的。”程著再揭开两个盘,热切望着叶真。

  蒸得软烂的猪肉,旁放一小碟花椒蒜酱,榆钱做的青绿面条在冷水中浸过,加上调料。叶真咽下口水,转过头看李谨行。

  李谨行捏捏她手心,问:“要收下吗?”

  叶真纠结片刻,诚实点头:“想要。”

  李谨行于是对程著道:“难为你这么用心,不过稚玉如今有孕,万事都要小心,你先行试菜。”

  旁边侍女拿来碗筷,每一样挑着夹一点,递给程著。李谨行看他殷切吃下去,这才松口,命侍女把三个银盘都端过来。

  叶真先吃一块赤明香,鹿肉切得薄,甜味渗得深,唇齿留香。再夹一筷子榆钱冷淘,榆钱味甘,清新,尝到一点冰凉醋味,很开胃。

  看叶真眉目舒展,程著小心翼翼道:“前日不慎冒犯叶姑娘,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还有……我以往从未假托过叶太师的名义,那次是太过仰慕太师,鬼使神差说了谎话,请姑娘不要误会。”

  叶真确实没放在心上,点头矜持道:“好。”

  程著咧开嘴,眯起眼睛笑。

  再回房间,叶真精神好了许多,坐着喝茶。徐兰在旁边来来回回念叨:“我看这个程公子实在居心不良,姑娘你少跟他来往。”

  叶真赞同:“他今天那个殷切劲儿,仿佛不是在给我送吃的,是安禄山给杨贵妃拜儿子。安禄山是投皇帝所好,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也对殿下有图谋。”

  徐兰凑过来:“姑娘,那杨贵妃嫁了两次呢,你要是贵妃,殿下是寿王还是玄宗陛下啊?”

  “噗——咳咳!咳!”叶真一口茶全喷出来,呛咳得气都喘不上来,卧在椅子里颤,徐兰惊得急忙帮她顺气,她眼里直呛出来点生理泪水。

  “你再胡说,我叫阿棠来把你丢出去。”叶真伸出食指戳徐兰脑门,“好好一杯茶糟蹋了,剩下的倒了吧。”

  “荔枝茶哎,全倒了吗?”徐兰可惜地说。

  “不能喝了,倒掉吧,反正每天都有。”叶真享受一把暴殄天物的感觉。

  徐兰捧着茶盏出门倒了,再走回来,发现叶真看着空空的桌子,仿佛要看穿桌面水痕一般。

  “姑娘,怎么了?”徐兰担忧。

  叶真抬起头,恍惚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荔枝茶的?”

  “你来扬州的第一天,王妃娘娘就给你煮了啊。”徐兰不明所以。

  “对,是这样,一天都没有断过。”叶真很快恢复正常,手指尖无声落到桌面。

  徐兰试着问:“姑娘不想喝了吗?说来也是,别的东西你连着吃几天就厌了,只有这茶,都坚持两个月了。”

  别的东西都换过,只有茶没换。叶真感觉脑中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滑过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抓不到头绪。

  徐兰继续道:“那我告诉厨房,明天不要再煮了?”

  “不。”叶真看着她,“不要说,我再喝几天。”

  第二天中午,叶真等到新煮的荔枝茶,对徐兰吩咐:“你去找一个有塞的瓶子来,要干净的。”徐兰应声去寻,她再叫苏棠:“你把贺兰将军找来。”

  贺兰慎很快过来,躬身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叶真示意苏棠把小瓷瓶给他:“贺兰将军,麻烦你派个人,去一趟城西的道观,把这个瓶子亲手交给殿下带来的医官,请他看一下茶水里有什么。”

  贺兰慎接过去:“姑娘,那我要向殿下报一声。”

  “先不要告诉殿下,等结果出来再说,免得他担心。”

  贺兰慎态度很坚决:“不行,姑娘,我不能擅自行动,何况殿下吩咐过,涉及你的问题,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叶真给他灌迷魂汤:“将军真是忠心耿耿,那好吧,我自己告诉殿下,你尽快去办就是。”

  贺兰慎仍道:“姑娘说姑娘的,我也要汇报,这是我的职责。”

  太子殿下信任的人,果然尽责。叶真再一次体会到,多受宠的美人都难有实权,便撑住脑袋:“好好,你说吧。”

  刚送走贺兰慎,立马进来人通报:“姑娘,程公子又来了。”

  叶真皱眉:“他做什么?”

  “还是来给姑娘送小食。”

  叶真心烦道:“有完没完,不见。”

  “他捧着一笼屉的黄雀酢,姑娘当真不见?”

  徐兰看她犹豫一瞬,煽风点火道:“姑娘不如再见他一回,跟他说清楚。”

  “嗯,也好。”叶真装作思虑一番,其实她脑子里只有黄雀酢,“叫他过来吧。”

  李谨行此时在晋王那边,叶真刚走出房门要去正厅,程著已飞进院子,高声叫着:“叶姑娘今天还好吗?”

  叶真在廊檐下站定,回道:“好得很,你怎么又来了。”

  程著献宝一般奉上礼物:“这是新做的黄雀酢,你尝一尝。”

  正午日头下程著眼睛亮晶晶,影子蜷成小小一团,满怀期待地望着叶真。她躲在走廊的阴影里,眼前光亮太盛,微眯着眼睛答:“好,我收下了,你再不要送了。”

  程著笑意一点点褪去,怯意问:“为什么……”

  叶真要被他气笑:“你真的傻吗,要是我吃了你的东西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责任?”

  程著眼睛重新亮起来:“叶姑娘担心我?”

  “……”叶真恨不得叫陆远把他的耳朵拧下来,努力平心静气,“我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今后没事不要来找我,不然,旁人要误会了。”

  “误会?”程著茫然愣了好一阵。

  他这样一腔热情的,叶真实际上从来没见过。她相当于一直生活在李谨行的庇护和影响下,长安城里敢跟她攀关系的少年人,她左思右想,只能勉强扒拉出一个李明泽。李明泽完全是小孩子心性,叶真与他相处,跟与陆远没两样。

  她对这种热情十分困扰,李谨行都明确说出来她怀孕了,这小子怎么还纠缠不放,难道盐商家真的喜欢读书人喜欢到变态了?叶真本来觉得程家地位重要,站在李谨行的角度考虑,不说打好关系,起码不要有过节,现在看来,是程著非让他们有过节不可。

  她表情越来越凝重,程著终于反应过来,慌乱辩解:“不是,叶姑娘,你误会我了,我找你是因为,因为……”

  他脸涨得通红,磕磕绊绊说了半天,不断偷瞄叶真。

  “因为什么?你痛快点。”叶真要被他气死。

  忽然程著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仰头向往地望着她:“叶姑娘,你收我为徒吧!”

  声音响亮,院子里好几树蝉都被他震得停了一瞬,片刻后才重新唱起来。叶真在他跪下时就不由地后退一步,此刻由苏棠扶着,目瞪口呆。

  不等她做出反应,院门口传来李谨行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正午时分,蝉叫得更欢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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