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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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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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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如梦似幻,灿烂明媚,他对着江南美人恍然出神,瓷杯落地,清脆碎成几瓣。而在更早更遥远,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节里,陈樱殿前点了探花郎,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命线丝丝缕缕,在那时编织好悲剧的预言。每个人意气风发的当下,都对应某一种万劫不复。

  “稚玉,告诉你吧。”段欢眼里噙着泪,嘴角是快意的笑,“我见你第一眼,就能想到你二十年后的样子,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叶真恍惚地出神,眼中漫起水雾,不要说代入陆瑶想想这个故事,哪怕只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她还是同情起来。

  段欢笑得越来越深,入魔一般,疯疯癫癫:“我一看到殿下对你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们都一样的。其实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只不过前人瞒着后人,后人忘了前人。”

  叶真嘴唇微微张开,竭力想要辩驳,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姐姐死了。”段欢锢着她的手腕,失魂落魄,空洞看了半晌,复又开口,“我姐姐死了,王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过于歹毒,怕遭报应,请大明寺的僧人来做了足足一个月的法事,哼,有什么用。”

  她看向叶真:“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吗?他觉得这是对我们家的补偿,我家里人也个个都很开心。”

  她睁大眼睛,说着不可理喻的事情,从语气到表情都透露出荒诞。叶真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他们不管我姐姐,我也不管他们,大家一起死,到了下面见到姐姐,我反正开心,不知他们有没有脸面。”段欢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屋外院中,李谨行踱几步,目光始终投向那间屋,十几个守卫和那位凶悍侍女守在门口。他脑中一个方案出来,否决,再拟新的,再否决。忽然屋顶有东西闪了一下,李谨行不动声色抬眼看,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来。

  他藏在戗脊的鸱吻后,刚才局势紧张,居然没人发现,此时只有李谨行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朝李谨行眨眨眼,又埋下去,缓缓朝天窗爬。

  李谨行垂眸,继续踱步,走到贺兰慎旁边,附耳低语两句,贺兰慎疾步出门。

  程著爬到天窗处,缓慢推开一点朝屋里看。天窗既小,又由木头横竖分格,想爬进去绝对不可能,他隐约看到段欢坐在床榻上,叶真躺着。

  今天医官查出来茶水里有什么药之后,他大为惊骇,急忙奔来王府,一刻不敢耽搁,只想赶紧提醒叶真。

  就算叶真说不见,他还是想办法翻墙跳进来。王府气氛十分可怕,守卫似乎被集中起来,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他非常紧张,躲在草丛里,顺势攀着柳树躲避,这棵柳树不仅枝繁叶茂,而且从院外一直探到院内,与里面的树几乎合二为一。程著身形较成年人小,直接爬到屋顶,想不到就是段欢的屋子。

  此时他身上带着金银、玉佩、医官写的药名,以及对应的药材粉末,是他的医官拿来给叶真看的。要是能碰到段欢的水杯就好了,他拿着曼陀罗粉,这么大一堆,保证立马发作,都可以死人了。但他悬在半空,段欢看起来也没有喝水的迹象。

  绞尽脑汁之际,柳树摇动一下,遥遥冒出来一个人,程著看到他,立马觉得耳朵疼,是小陆远。

  院子里李谨行问苏棠早晨的事情,苏棠亮声回答,他逐渐靠近屋子门口,段欢的护卫们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拢起来,严阵以待。

  陆远比程著身形还小,掏出一张麻纸给他看,上面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需要什么?

  程著想了想,伸手比划,先是在半空写字,又双手拢起来做升腾的动作,继而做出被烫到的样子,陆远眉头越皱越深,像看傻子一样,最后用口型问:“火?”程著凝滞一刻,点点头。

  陆远灵活隐入树叶中,程著这时才看到,四周密布着禁军护卫,段欢的那点人,已经被悄无声息控制了。

  屋内,叶真感伤半天,脑中乍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她挣扎着问:“娘娘,这把匕首上,到底有什么毒?”

  段欢斜睨她一眼,随口道:“一点乌头而已,没用多少,死不了。”

  叶真嘶着气多嘴:“我要是死了,娘娘就留不住殿下。”

  段欢伸手去摸她脖子上的血管,反复抚摸威胁:“也不一定,我现在活着总是没什么意思,死了有你陪葬,也挺好的。”

  叶真扯着嘴角笑:“我看娘娘还不想死,是不是因为,安阳公主那边还有什么事?”

  段欢眸光一凛。

  “她为什么要替你隐瞒?”

  “王府这两年都在我的掌管之下,她敢不跟我合作吗?”段欢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她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既不敢配合,又不敢揭发,难成大事。听说殿下要来,吓得直接躲到城外,说自己得了瘟疫,真是好笑。”

  叶真唏嘘,没想到公主居然是被欺负到这种地步。

  墙外一个护卫举着火把,陆远用一根小木柴映火,咬在嘴里,蹭蹭爬上树,拨开柳枝,递给程著。程著接过来,用口型对他说:“迷药。”然后指指院子,示意他告诉李谨行。

  陆远茫然坐在柳叶堆里,试探着伸出半握的手掌:“喵?”

  “……”

  程著差点吐血,捂住心口,随后指着药粉包换了说法:“迷,香,曼陀罗。”

  陆远恍然大悟,急忙下树,跑进院子报告李谨行。

  程著缓缓爬回天窗口,顾不得姿势不好看,慢慢点燃曼陀罗药包,夹在天窗夹板,屏息躲到一边。等了许久,屋里本来也没什么声响,依旧一片沉默,他再爬过去,悄悄挪开夹板,仔细看进去——

  段欢嗅到奇怪的味道,隐约手脚发软,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立即屏息大喝:“来人!”

  静默局面打破,她的侍女转身要推门,苏棠电光石火间冲过来,一脚踢在侍女膝盖上,看她软着跪倒,恨恨出了一口气。其余人四面八方一齐进攻,十几个守卫根本无用。

  程著异常兴奋,没忍住下意识猛地呼吸一口,刚站起来,忽儿手脚一软,噼里啪啦从屋檐直接滚下来。贺兰慎吓一跳,所幸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

  段欢心知不妙,但全身无力,踉跄跌到叶真身上。叶真叫她砸得痛,身上没一处是舒服的,闷闷哭一声,委屈极了。段欢眼睛发红,勉强使力,伸手掐她脖子。

  李谨行破门而入,屏息凝视,一眼看到段欢死死掐着叶真,指缝渗出鲜红的血水,叶真两只手在空中软弱挣扎,慢慢垂落。李谨行立刻打开段欢,拦腰抱起叶真,急急撤出。

  曼陀罗先令她手脚无力,神智还有一点,叶真眼冒金星,哼着求救:“救命殿下,刀上有乌头……”

  然后昏过去了。

  李谨行命人开窗通风,把段欢原地锁起来,抱着叶真回他的院子。贺兰慎则抱着程著凑过来:“殿下,程公子说他的医生现在府外。”李谨行道:“请回来。”

  不多时医生进来,李谨行把叶真的症状一说,他写了一张甘草、金银花、牛乳等物的方子叫人去抓,随后帮叶真包扎脖子的伤口。

  包扎停当,厨房煎着药,医生踌躇着对李谨行道:“殿下,今日来府上,本来是准备汇报,已经验出茶水里的药。”

  李谨行专注盯着叶真,闻言转头看他:“请说。”

  “主要是五倍子和天仙子,一同服用,既可使常人月信不来,也可产生微弱脉象。就是说,姑娘应当根本没有身孕。”

  “原来如此。”李谨行没有很惊讶,“对身体有损伤吗?”

  医生如实说:“自然有的,但姑娘年轻,没有长期服用,调理一段时间,还是可以恢复无碍。”

  李谨行慢慢点头。

  到落日时程著便好过来,叶真受伤体弱,入夜时才醒。刚悠悠睁开眼,被李谨行不由分说灌下去一碗苦药。

  她苦着脸道:“还不如不醒来。”

  “别胡说。”李谨行拈一颗甜梅送进她嘴里,“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叶真说实话。吞下去梅子,好奇心又上来,问道:“殿下,你早上看王爷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危险啊?”

  “没有。”李谨行扶着她躺回去,“我们先前已经有怀疑,下人来报病危时,我有所防备。”

  “你悄悄带了人?”

  李谨行给她解释:“带了点。王妃显然不适合做这行,她在院子里设伏兵,结果人太多,院里一只蝉都不叫,聂云反应过来,我们就没有进去。”

  “聂将军真细心。”叶真由衷赞叹。

  “是啊,你徒弟就不怎么样,自己扔进去曼陀罗,自己还吸了一口,从屋顶滚下来,幸好贺兰慎救他,不然脑袋都要开花。”

  叶真扯着嘴角笑出来,刚笑一下就腹痛:“哎哟,他怎么这样笨。”

  正说着话,聂云在门外喊:“殿下。”

  “进来。”

  聂云走进来报告:“王妃醒来之后一直疯疯癫癫,刚才忽然大喊叶姑娘的名字,说有事要拜托她。”

  李谨行断然道:“不见,别理她。”

  叶真连忙阻止:“什么事啊,你让我看看,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要交代。”

  “还能有什么,你别节外生枝。”

  “不是,殿下。”叶真跃跃欲起,“这件事还有很多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在屋里时,她告诉我很多秘密,我想去看看。我们这么多人,还会让她得逞吗?”

  李谨行沉默一阵,妥协道:“那好吧。”

  话音落地,直接把她抱起来。她虽然醒了,手脚还是软的,尽管觉得不好意思,却没办法,任由他抱着,直到来到段欢屋前,才把她放下来,扶着走进去。

  段欢手脚都被锁着,周围有人看守,李谨行站得离她远,她扑起来喊:“稚玉,求求你,稚玉!”

  她手中紧握一幅画卷,急促呼吸着,努力想塞到叶真手里:“求求你,一定要把这幅画拿给陈樱看。”

  她头发散乱,眼睛出奇地亮,诱哄道:“她应该知道真相,对吧?”

  李谨行示意护卫接过画卷检查,叶真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与段欢对视。段欢虽然模样狼狈,却有种求仁得仁的痛快。

  叶真虚浮开口:“你何必赔上自己,人已经死了那么久。”

  她依旧从容,道:“不错,死了那么久,我也要让他们知道,作恶会有报应,天不罚他们,还有人来索命。”

  叶真觉得搞不懂段欢在想什么,她要杀晋王,悄悄杀了就是,为什么迁怒她和李谨行,真是无妄之灾。难道说,还有其他事情,叶真没有考虑到?

  叶真皱眉,困惑地想着。李谨行看到她这幅样子,安慰道:“我们休整一下,就马上带她回京,到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都交给陛下慢慢查。”

  “好。”叶真应一声。

  段欢默不作声,迟疑片刻,一边笑,一边摇晃着站起来。叶真再看向她时,觉得她露出无畏的笑,如同献祭一般,忽然朝她扑过来。

  叶真吓得向后一顿,她脖子还隐隐作痛。段欢身旁的护卫急忙阻拦,两下制住她。段欢口唇咬出血,笑着死死与叶真对视,眼中丝毫没有灰心和绝望。

  她模样太过执着,叶真以为她还要动作,她却喃喃叫了一声姐姐,扭头撞向身后墙壁。

  一声闷响,血花爆开,李谨行退后一步,捂住叶真眼睛。叶真满心震惊,把他手掌拉下来,惊愕地看段欢含笑瘫软下来。

  李谨行转过身把她拦在身后:“别看了。”

  叶真慢慢缓过来,低声道:“我没事,大理寺都待了那么久,不怕的。”

  这一下用力之大,凭普通人的决心根本做不到,叶真更加惊异了,到底她图什么?

  护卫前去探看,回报道:“殿下,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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