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49 章
安阳公主从听到晋王王妃死讯开始,连着梦魇好几天,颤抖着派人盯住王府情形,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切平稳,太子没有回京的意思,只在写信送出去。
她掩住胸口憔悴问:“真的吗,他到底知道没有,我是不是应该去认错。”驸马在旁边劝:“公主,再耐心等一等,大事就要做成,太子再做什么,不过是困兽犹斗,成不了气候。”
安阳公主眉头紧锁,迟疑着点头。
叶真撑着脑袋,眼前放三碗药,一碗解毒,一碗补血,一碗是程著的医生开来调养身体的。
“能不喝吗,三碗啊,会不会药性相冲?”叶真艰难地咽口水。
医生立即答:“药方都是我一人所开,不会有碍。”
“唉,人家去做正事,我在这里喝药。”叶真叹气,她脸色苍白,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细布,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又受伤又中毒,还来汹涌的月事,李谨行留下层层重兵看着她,才放心跟程著一起出门。
西山道观看守严密,程著前几天指名道姓要见他二哥,二哥好歹是个校尉,跟亲兄弟见面的权力还是有,跑下来与他说几句。
二哥十分机敏,一开始驸马领人驻扎在西山上时,他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一接到程著简短的报信,便心知肚明。虽然扬州天高皇帝远,但好好的太平盛世,大家心惰,谁也不乐意搅和进谋反里,他在将士间散布一通谣言,把后果说得极可怕,渲染公主与驸马隐瞒他们的恶行,不多时军心动摇。
太阳落山,热气稍微散开,李谨行带的禁军和程著调动的家丁门人,加起来看着浩浩荡荡一片很唬人,刚冲上山坡,禁军打头,训练有素势如破竹,高喊着缴械不杀。对手没有战意,不多时纷纷倒戈,溃不成军,开始给李谨行热情引路。
安阳公主在道观听到山下震天喊杀声,害怕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已是站都站不起身。李谨行在聂云的开路下踏进观里,就看到她瘫在地上,颤巍巍举起刀,想要自尽又半晌下不去手。
李谨行朝她命令道:“放下!”
她浑身一震,哆嗦着把刀放到一边,哭着叩头:“殿下,我知错。”
“你现在知错不算晚,说,长安是谁在主事?”李谨行看她的样子,已经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便直接问。
她伏地呜呜说:“殿下,你现在回去也没用,扬州离长安千里,横跨整个国土,等你回去,他早登位,你不如赶紧逃,我……我就写信告诉他,你和叶姑娘已死,你们二人逃去海外吧。”
李谨行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人本性不坏,就是太过懦弱。从她的语气推断,李谨行已有答案:“是明昌?”
安阳公主哭得伤心,微微点一下头。
“你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我还能跟陛下求情,他宠你,肯定愿意留你一命。不然,就像你的驸马一般,要斩于乱军中。”李谨行指一指外面,军马嘶吼听得安阳公主心惊肉跳。
“我说,都是明昌……去年我回京时,告诉他王妃在谋害王叔的事情,我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不敢向陛下禀报。他叫我挑唆王妃娘娘,激起她对陛下的怨恨。”
“明昌威胁我必须这么做,再加上我娘劝说,我就……你离开京城之后,他把控住陛下的亲卫,准备,准备弑君……结果陛下好像有所察觉,突然失踪。”她泪痕满面,抖如糠筛,“我害怕陛下问罪,想跟王妃说不要行事,谁知第二天,她与王爷就双双没了。”
“陛下失踪?”李谨行走过来问,“怎么失踪?”
她吸吸鼻子:“明昌没告诉过我,只说陛下与他调军的鱼符都不见。我想陛下吉人天相,恐怕是上天在保佑,明昌等不及,想直接宣布陛下死讯……”
“胆大包天,长安除了皇子,还有那么多重臣,岂容他胡来,就算我不在,还有明泽——”
李谨行猛然顿住,略一思索,低声道:“糟了,明泽有危险。”
安阳公主仍然想劝他放弃:“殿下,你别回去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过,这样对我们都好。”
李谨行站起身,对聂云道:“把公主依旧安置在这里,我们撤,马上准备回京。”
叶真才不情不愿吹凉第三碗药,端起来准备喝,就听到外面兵荒马乱,张望询问道:“怎么,是殿下这就回来了?”
苏棠按住她岿然不动:“殿下说过,外面就算天塌,姑娘也要喝完药再出去。”
“我看你越来越像殿下的人了。”叶真不满地抱怨,端起碗喝一口,神魂萦绕在外头。
不多时李谨行疾步走回来,他一身银甲,肃杀之气还没褪尽,进门到叶真身边,开口第一句问:“药喝了吗?”
叶真爱看他现在沾上几分煞气的模样,多看几眼,点头说:“喝了,怎么这么快回来,还好吗?”
“好,已经问清楚,我要即刻动身回京。”李谨行握住她的手仔细交待,“我跟程著商量过,你先留在他家里,由他保护,等长安局势稳定,你再回来。”
“那怎么行?”叶真惊讶站起身,“不可以,殿下知道长安城什么情形吗,贸然回去有什么用?”
“明昌准备举事,陛下失踪,明泽恐怕也危在旦夕。”李谨行手上安抚她,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我必须回去,不然明昌就要得手。”
“可是你只有几百人马,不如先写信调长安周边兵马,等万事准备好再回去。”
“等准备好就晚了。”李谨行伸手捧住她脸颊,一幅告别之态,“你乖乖留在这里,万一我出什么事,你有扬州跟河东两边护着,只要服个软,明昌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行。”叶真急得眼圈一热,脑袋一空白,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只能挑最紧急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知道你担心,但你身体不行。你放心,太师家底深厚,就算明昌真的做了皇帝,动他也有所顾虑。”李谨行唯恐劝不动她,耐心一点一点解释。
叶真开口便说:“我不担心他,我担心你。我们此刻从扬州出发,走的是水路,急行到洛阳要好几天,我到时已经好了,殿下,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你身边总不能一个帮忙的也没有吧?”
“我带着两个——”
叶真大言不惭打断他:“他们二人是武将,只会听你的命令,小远年纪又小,不能独当一面。我跟着去看看局势,殿下你要承认,我这么聪明,一定有用。”
李谨行仍坚持:“这次回去万分凶险,我不能让你涉险。”
“殿下,跟你分开对我来说才是最凶险。”叶真握住他手,定定望着他,“我与殿下同生共死。”
李谨行心中震动,如同暴风卷起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不料还没感动片刻,叶真恨恨说:“殿下如果执意要把我留在扬州,那等李明昌登位,我就去做他的皇后。”
“别说气话。”李谨行压根不信,捏她手心。
叶真靠近威胁:“殿下你做得出,我也做得出。等你离开扬州,还管得了我做什么吗,我就是跳进大运河里,你也没办法阻止。”
李谨行加重语气,训她:“不许发疯。”
叶真扑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腰身紧紧缠住,带着哭声软软道:“殿下,扬州距长安千里,要我在这里等着,真的太残忍。我们不与李明昌近身交锋,我保证不会发生前两日那样的事,如果你们作战,我在营帐里等殿下,好吗?”
李谨行心有犹豫,让叶真离开他的视线,就不在他可控范围中,他确实心有余悸。抱着她思虑良久,叶真连撒娇带耍赖,看到他有一丝松动,机不可失对苏棠喊:“快去收拾简装,我们上路。”
苏棠应声去动。
李谨行握住叶真四只手指,叹道:“早知就不该招惹你。”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叶真担心他随时反悔,催促侍女快些。一片忙乱中程著跑进来喊:“师父,你也要走?”
叶真急忙说:“我要去,你家还有船可以借我们吗?”
她看中程家商船。官船大多破败,游船豪华但行驶比较慢,商船居中,承重足够,带兵过去不成问题。
程著豪气冲天道:“有,没问题,我带人跟你们一起走。”
他还不懂宫变的危险,满心觉得自己要建功立业,叶真劝他几句,看他豪情万丈只想做点刺激的大事,便不再劝,只耳提面命,把后果先说给他听。
他兴头很高,叶真叫他二哥带上一支扬州府的人,一起出发。
两处人马忙活一晚上,到天明时,船只整齐开出,李谨行匆忙跟扬州刺史交待一番,马不停蹄赶往港口,登船入水。
船开出好一段,叶真才放心,坐在舱里跟李谨行商议:“我们调哪里的兵过来合适,蒲州最近,凉州最可靠。”
他否决道:“凉州的兵不能动,如果让突厥和吐蕃发现长安生乱,边防空虚,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的成败不足惜,绝不能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但蒲州身处河东,镇压着几家陇中贵族。”叶真接话。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与魏周隋唐四朝皇室都云集关陇,这块地方卧着好几家士族,除了河东叶、柳两家亲近李家,其余都是自矜自赏,天下安定时他们俯首称臣,而现在长安有变,李谨行孤家寡人,向他们求助,恐怕后果难测。
眼看叶真脸色越来越白,李谨行安慰她:“好在陛下带着兵符一起走的,明昌调不动兵马,只凭内宫亲卫,我们尚可一战。”
叶真没他那么乐观,他继续说:“况且,如果我们能率先找到陛下,事情就简单多了。”
“陛下既然带着兵符,为什么不出现?”叶真注意力转移,“是不是他受伤了,或者李明昌截断了使用兵符的通路?”
“我猜他控制了北衙,陛下匆忙逃出,没有带多少人,不敢贸然出现。”李谨行出言推测。
禁军十六卫分南北衙,北衙是皇帝与太子亲兵,由太尉统领,南衙由宰相统领,南北都要见皇命与兵符才会发兵。
李谨行曾行过监国之权,在禁军中有一定威望,现在非常之时,如果他坚持发兵,哪怕没有兵符,也有机会调动他们,但李明昌名不正言不顺,绝对发不动。
为什么他能控制皇帝的亲卫?叶真抱胸前后晃,苦思冥想,慢慢从记忆中抓到一线五彩的光,在她眼前摇啊摇,熟悉模糊。
“我想起来了。”叶真猛然抬头,“柳维宗!他凭借柳家的关系在做陛下亲卫统领,还跟李明昌和安阳公主往来密切。”
她眼前赫然出现围猎时看到的五彩小鱼,挂在柳维宗腰间。
李谨行也想起来,点头:“多半是他,有他从中作乱,北衙可能已经不好,我们进城后应该先找陆太尉,再召集几位宰相,一齐发兵围剿李明昌。”
叶真眉头仍拧在一起不展:“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但从目前的布局来看,李明昌压得很稳,我们小心为上。”
她甫一思索,头就开始隐痛,睡眠不足与身体异状一同侵袭。
“好了,这些事都慢慢考虑。”李谨行把她拥入怀,“行船这几天你多休息,等下船后就要骑马赶路,多积攒点体力。”
叶真仰头看他,心中甚是不安。
他低头在叶真额上落一个吻:“你这些天一直受累,昨晚也没好好休息,去睡会儿,我找两位将军商议商议。”
叶真闻言,也觉得身上困乏,眼皮沉重,便点头说:“好,但我醒来时殿下一定要在,别把我偷偷丢在扬州。”
她患得患失的样子十分正经,李谨行笑完,心里热潮翻涌,认真说:“不会的。”
叶真放下心,躺到床榻上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运河船只穿行如梭,据说每日经行能有三千到五千艘,李谨行叫人放全速,一路向着洛阳飞。他在船头沉默着看江岸风景变换,脚下江水翻滚,前路一片云雾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