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77 章
孙鸿抱着林珠,一把抽出侍卫的刀,横在下毒的人脖子上:“你用了什么东西,解药呢!”
他眼睛猩红,语气恐怖压迫,那人畏缩一瞬,昂起头说:“没有解药,连薛卫公的女儿中了毒都没解,还是送到京城请华佗才治好。她当时只吃了一口,都那么毒,你们这个,没救了,活不过今晚!”
孙鸿听他说完,抬刀对准他胸口一捅,他啊一声,惊惧地看向喷血的胸口,瞪着眼睛死了。
刀□□,还带着血,孙鸿把刀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解药在哪里?”
那个人哆哆嗦嗦,求饶说:“薛卫公可能有,我们真的没有——啊!”
孙鸿一刀扎进他大腿,抱着林珠起身:“来人,去找薛卫公求药!”
叶真终于回过神,全身发抖着站起来:“让我去,我跟他说。”
孙鸿猛然回头,眼神毒辣地盯着她,片刻后说:“你去,快点。”
叶真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由侍卫领着,朝薛禁府上跑。
薛禁才刚送走林珠没多久,侍卫来报,说公主的侍女来求药。薛禁稀奇,坐在正堂说把人叫进来。
叶真抬手擦掉满面泪痕,慌张跑进来,连牙关都在打颤,朝薛禁喊:“将军,救命啊,我们有人遇到逃窜的贼人,中了鸩雀饮的毒,求求将军救命!”
“你们遇上了?我也是刚听说犯人逃了。只是这个毒药很难缠,我也没有解药啊。”薛禁从容说。
“将军,府上有没有可以保命的药材,先保住性命,等到了长安,我们再去求人解毒。”叶真颤抖哽咽,努力向他求救。
“这……唉,我这里只有一点车马芝和甘华,你拿去用,看有没有效吧,我叫人拿给你,顺便把犯人缉拿回来。”薛禁抬手招来几个人吩咐。
叶真抱着药材,踏着雪向回跑,一进到驿馆,急忙叫医官去煮药,她自己敲门去看林珠。
不过几刻的时间,林珠已经脸色苍白,嘴唇发干,形容枯槁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费力抬头,对上叶真的目光。孙鸿守在她旁边,回头看叶真时,眼中满是要活吃了她的仇恨。
叶真走到床边,跪下来握住林珠的手:“姐姐,我已经借到药材,你不要怕,她们在熬药了。”
“真的吗?”林珠蹙着眉,吃力地轻声说,“可是我在西边时就听说,中原的鸩毒是天底下最毒的,喝下解药也会死。”
叶真含着泪摇头:“你不会死,我要救你。等我们到长安就好了,以前薛卫公的女儿也中毒,长安的医生可以治好。”
“那就好……”林珠喘着气,竭力平复,“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要不行了……”
“公主,不要胡说。”孙鸿低低说。
她扯出一点笑,看着孙鸿:“没想到,是在这里。”
“不会,不是这里,公主还有很长的福泽。”孙鸿摇头拒绝她说丧气话。
“如果能不继续,死在这里也挺好,你看,你做到了承诺,一直陪我到最后。”林珠气若游丝说着。
她才刚劝过叶真不要放弃,可她自己却好像能从死亡里得到解脱,叶真泪珠簌簌掉下来,出言打断:“姐姐,你不是说了,不管什么情况,总要想办法。”
林珠重新看向她,声音仿似从遥远地方传来,还带着风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商人,也不是从敦煌来,我家还在更西边一点,我去长安,是要嫁人——”
“也是要杀人。”
叶真呼吸一窒。
“我本名叫林珠西错,是西扈国送来和亲的。”她无力地伸手,把叶真拉过来,几乎额头相抵,沙哑说着,“送我和亲的队伍,都是我们最精英的士兵,他们送到边境线,假装回去了,其实都四散分在附近几个城里。我这次是去,嫁给长安城里的六皇子。”
“姐姐……”叶真不由害怕地喊了一声。
孙鸿在旁边神色晦暗,想必在叶真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商量了坦白的事情。
“你帮帮我。”林珠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眼中。
她泪光闪动,一片茫然:“我怎么帮?”
林珠轻声说:“我们在长安城有五个主要的内应,他们自上而下,有的在做巡夜的金吾,有的深入东宫,股掌之中可以要了储君的命,他们会配合我。”
叶真瞳孔骤缩,惊骇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但是,杀了他也没用,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长安城有那么多皇子和能臣,任何变故他们都可以力挽狂澜。”林珠勉强说着,孙鸿坐过来给她喂茶。
她咽下一口水,继续说:“所以我去,是准备偷皇帝的印玺,写上三封假的调令,用我们的人快马发给蓟州、丰州和凉州,让他们交叉出兵,这样边境一片混乱,我们的伏兵趁虚而入,必定势如破竹。”
叶真眼前展开边境图,大略思考一下她这个疯狂的想法,摇头说:“可是连小孩都知道,这三个地方相邻的灵州、胜州、幽州都有非常充足的镇守兵力,我们既然要做,不如做到最彻底,发九封调令,把这条边境线上的九个州全搅乱,最好——最好其中几个,比如最北的胜州,直接命令他们去打回纥,不是更乱吗?”
林珠吃惊地望着她,慢慢说:“这样做风险太大。”
“不,只调三个州的兵没有效果,相当于白做。事后败露,姐姐的性命白白奉送,就算风险不大,也没有收获。”叶真头头是道分析。
过了许久,林珠才缓缓平复:“好,我就知道,好,我那群妹妹没一个有胆色的,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叶真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姐姐?”
她镇定地说:“你能不能代替我,去长安嫁给六皇子,然后盗印玺?”
叶真困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敢做这种偷天换日的决定,并且——
孙鸿没有阻止。
他那样谨慎的人,为什么不阻止?
“我活不了几刻了,我只能相信你。”林珠由孙鸿扶着,勉强撑着坐起来,忽然朝她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叶真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功夫把她扶起来,她脸上已经泪水纵横,嘶哑地乞求:“妹妹,我不后悔救你,但我死不瞑目啊。”
“这么重要的事……”叶真难过地想要推辞,刚开口,林珠忽然剧烈呛咳,带起整个身体晃动。
她抓住叶真手腕,眼底一片红:“我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个计划吗。”
“公主——”孙鸿低低叫。
她置若罔闻,接着说:“但我不去做,我的臣民还能相信谁?我已经走到这里,只差一点就可以进长安,妹妹,我死之后,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也算救了你两次吧?你还我一次,好不好?”
叶真伸手抱着她,苦涩凝望她。林珠对她是真心的好,而现在也是真心要利用她。
她正忍受着毒药灼烧一般的痛感,柔弱可怜,请求着叶真:“好不好啊,我就要没命了,你不愿答应吗。”
叶真感受到她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知道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濒死了。
短暂的安静中,几个人呼吸声交错,叶真深吸一口气,答应说:“好。”
得到这一个字的许诺,林珠手掌一松,从她身上落下来。
孙鸿目不转睛盯着林珠,她松下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只剩涣散的温柔:“对不起啊,我要先走了,只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公主别说傻话。”孙鸿克制着说。
“我知道你在大业面前万分坚定,但也要保重,我希望你平安。”林珠颤动得更厉害,吊着一口气细声嘱咐他。
“公主,我——”孙鸿艰难地卡着一句话,不往下说,只盯着她目光交换。
林珠微微抬起头,仿佛很期待这句话,眸光闪闪等着。
片刻的犹豫都太漫长,瞬息之间,林珠忽然紧紧弓身,而后无力地散开,眼睛慢慢合上。
“公主!”孙鸿惊叫出声,随后又撕心裂肺喊几声,林珠沉沉睡在叶真怀里,一动不动。
她一生所期待的那句话,最终也没说出来。
叶真全身仿佛麻木,愣怔着看,孙鸿那种压抑到极点,又隐忍又痛苦的眼神,她感到很熟悉,好像她见过许多次一样。
医官终于熬好药端过来时,里面一片悲泣,林珠已经用不到了。
第二天薛禁派人来问情况,孙鸿回话说多谢关心,公主没有事,即日就将启程上京。
行凶的两个人一个被孙鸿捅死,一个受了重伤,他不认识叶真和林珠,薛禁审问他时,他拿手比划着,说不清楚,只说两个姑娘里,有一个必死无疑。
薛禁思索片刻,取信纸来,开始给皇帝写信。
在凉州城外找了一块隐秘山坡,孙鸿给林珠立了一块碑,他叮嘱叶真:“等我们回来时——谁有命谁回来,一定要记得带公主回家。”
叶真泪眼朦胧点头,跪坐在林珠墓前掉眼泪。
孙鸿跟林珠说了几句话,便准备走,他性格太深沉了,根本不是会扑倒痛哭的那种人。叶真却放声大哭,越哭越伤心,抹着眼泪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要救我。”
她伤心的样子不似作伪,哭得一抽一抽:“姐姐,我不要你死,我要姐姐回来——”
孙鸿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却哀痛不已,不停地叫姐姐,每一声都情真意切,哭得眼睛通红。
仿佛那里埋葬的不只是林珠,借着林珠的死亡,去悼念许多人。
最终还是孙鸿叫停:“别哭了,我们还要赶路。”
叶真哭得脑袋里嗡嗡响,好半天才回神,擦了一会儿眼泪,忽然把手腕上的柳叶镯脱下来,放到墓前:“姐姐,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这个镯子给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救命恩情。”
她深深叩头,郑重地向林珠告别,也向这段时间的颓丧告别。
孙鸿心里评估着她的行为,面上不动声色,带着她走。
她擦着眼泪,下山的路上频频回头,望着山峦轮廓,心里是复杂的难过。
孙鸿带来的人都是训练有素,公主走到半路换掉了这种事,命令一下,他们便接受,看到叶真就躬身叫公主,恭敬和亲近一如既往。
仿佛从来都是她,没有过林珠。
车队重新出发,此时已经进入十月,向着长安的一路,叶真穿着林珠的衣裳,戴着她的饰品,裹上面纱,抱着椒泥小手炉,在马车里颠簸,出神地听孙鸿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