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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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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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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生辰,徐霜叫人给叶真送宴席的菜单,知会她一声。她一会儿在东宫一会儿在太子府,总之都是和李谨行厮混,徐霜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念叨:“早知道我们当初在敦煌好好的,来什么长安啊?这么耽搁下去,看着一天都分不开,就是不成亲。”

  叶弘坦然很多:“她自个儿高兴不就行了,成亲了有什么好。”

  “嫁进宫里我当然舍不得,可是也该放她去跟别人成家啊。”

  叶弘轻飘飘说:“谁敢跟她成亲?”

  “你可别小看京城里这帮小孩,我要是明天跟几个侯夫人说想结亲,保证门槛都能让人踏破。”徐霜一边说,一边想象了一下那副情景。

  叶弘这才有点被吓到:“你别乱来,惹急了真叫太子殿下给娶进宫,稚玉非怨你不可。”

  “我知道,随便说说!”

  帖子送到东宫,叶真接过去看,无非是她惯常爱吃的,加上几道富贵的菜色,看完没什么意见,递回去给仆从:“你跟我娘说,都可以,她做主就好了。”

  仆从躬身说:“好,夫人还问了,姑娘什么时候回府?”

  叶真眼神飘几飘,推托说:“那要看殿下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送走自家的人,内侍又进来报:“叶姑娘,新罗公主送帖,邀你一起去打秋千。”

  她一口回绝:“不去,我脚没好全!打什么秋千,等着笑话我呢。”

  打发了绿衣的仆从,她肚子饿起来,叫厨房拿盐水煮点青菜和虾,先吃两口垫一垫。刚煮好,才开始吃,绿衣再派人过来,说刚才没想周到,改成请她去看戏,为前两日的误会道个歉。

  她要说道歉,叶真就乐意去了,立即站起来兴兴头头挑衣服,选上一条绣桃花的软缎白裙,梳头戴钗。不一会儿收拾出一张干净明亮的脸蛋,叫内侍给李谨行说一声,便去赴约。

  绿衣约她去慈恩寺看戏,早早在台下搭好行障。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没太多人来,只有几家富贵闲人零零散散立起屏风。叶真一路过来,沿途看到放纸鸢的姑娘,眼睛立马追过去,不想看戏想玩纸鸢。

  苏棠跑出去给她买一个回来,她见到绿衣,立刻招呼道:“看戏有什么意思,来来我们去玩这个。”

  绿衣懵懂跟着她走,走到庙里一处开阔的小院,叶真把风筝塞到她手里:“你来放,我来看。”

  “啊?”

  叶真踢一下脚:“我还带着伤呢。”

  “哦。”她逻辑通畅,绿衣莫名其妙被说服,接过来,几个侍女帮忙抬着,叶真在旁边指挥,一会儿让她往左,一会儿让她往右,理直气壮的。等绿衣终于把风筝放上天,才反应过来:“是你要放,指挥我干嘛?”

  叶真满足地乐了:“你可真乖!”

  绿衣一手忙着牵线控制,一手伸出来打她,眼睛看看天又看她,手忙脚乱。叶真轻松躲过,朝她喊:“你别乱看,风筝要掉了!”

  风筝本来稳稳在空中飞着,因为绿衣的动作忽然歪倒一下,叶真跟着抓住她的手:“哎哎朝这边!”

  “不行不行!”绿衣跟她抢,她就一只完好的左手,加上本来也比绿衣弱,两下就让绿衣夺过去,方向一转,风力一弱,风筝本来就难伺候,这下更不高兴,直冲冲向下栽,奋不顾身一头扎进树丛。

  绿衣愣愣说:“好难玩啊。”

  她想把线扯回来,拖了两下,才发现线断了,只收回一段残线。

  “过去找吧,就掉在那边了。”叶真挽着她,便朝树丛走过去。

  她挥手推开几个侍女,亲自去找。风筝似乎掉在很里面的地方,两个人慢慢找着向里走,拨开低矮树枝,踏着草丛,好一阵聚精会神没说话,忽然身后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听起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叶真吓一跳,即刻按着绿衣脑袋蹲下去,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能怪叶真敏感,她这一年叫人偷袭的次数太多,唯恐又是什么人寻仇,就是段欢大白天还魂来找她,她也不觉得稀奇。

  眼前树丛掩映中,显出两个人的模样,一男一女。叶真眯着眼睛辨认,发现巧了,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聂云,一个是礼部林尚书的女儿,给她做过好几回点心吃的林姐姐。

  绿衣把叶真的手扒下来,紧张地悄声问:“我们走?”

  叶真趴到她耳边说:“等会儿,再看看。”

  她可稀奇了,林姐姐为人温柔,聂云也是个憨厚的,他俩躲在这儿做什么?

  林姐姐靠在树上,担忧地说:“那我是不是许久都见不到你了?”

  聂云叹气:“殿下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不能告诉你去做什么,总之,过去之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我不能耽误你。”

  叶真听不太清,跟绿衣眉来眼去胡乱交流一番,都没听清。

  “这叫什么话,你要我随便找个人嫁了,才算不耽误?”林姐姐声音柔弱,已经有一点哽咽,聂云急忙伸手,笨拙地拍拍她脊背安慰。

  树丛里两个人探头探脑,不知聂云又说了些什么,林姐姐忽然踮脚仰头,红着脸朝他颊侧亲一下。

  他大为震动,愣住片刻,便压下来抵着她缠吻。

  绿衣没看过这种场面,猛倒吸一口气,叶真惊慌捂她嘴的动作慢了一步,聂云挡住怀里的人,敏锐看过来:“谁!”

  叶真连忙喊:“喵,喵——”

  一连喵好几声,慢慢降下去,聂云将信将疑,预备走过来看,忽然顿住脚步,不知想到什么,带着林姐姐走了。

  叶真舒缓一口气,绿衣受了一番惊吓:“你们、你们这里的姑娘,怎么都……”

  “不许说。”叶真威胁她,“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好了,又温柔又热情,又内敛又奔放。”

  “胡说什么呢,我看你只有奔放,没有温柔。”绿衣张牙舞爪反驳她。

  两个人闹着站起身,找到风筝,观察一下周围没有人藏着,才放心走出去。

  风筝不能放,戏也不想看,叶真问:“你来的这几天都去过哪里玩?”

  她老老实实回答:“都跟着使臣跑,除了打马球和拜访几家贵族,再也没去哪儿。”

  “那怎么行,太浪费了,我们长安城哎,不玩一趟好意思说你来过长安吗。”叶真拉住她袖子就走,“我带你去逛。”

  长安城叶真熟得很,小时候跟着陆瑶翻墙爬楼上山下河,有意思的地方都印在脑海深处。先前薛采星刚来的时候,她就带着玩过,心想这小公主年纪差不多大,平日也闷在家里没尽情玩过,便尽心招待她。

  先去礼泉坊吃一碗糖山楂,再去延寿坊挑珍宝首饰,叶真向来在买鞋上有研究,当下领着她去挑两双顶好的轻软绣鞋。走进东市看热闹,买些珍贵稀奇的玩意儿,到书坊拿几本最流行的传奇小说,去放生池逛一圈,最后坐下听琵琶,给美貌胡姬扔珍珠翡翠打赏。

  直到日头偏西,绿衣才恋恋不舍准备回去,身后侍女各抱着一捧东西。她拉着叶真的手说:“我明天就要回新罗了。”

  叶真祝福:“一路平安,明年再来玩。”

  她忸怩一阵,揪着袖子问:“前两天骂你的话,你没生气吧?”

  叶真佯装思考:“是有点。”

  “哎呀……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她难为情地挤出勉强称得上道歉的话。

  “哪儿还有以后,你明天就走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叶真摆摆手说。

  这句话戳着她了,她抬头问:“明年元日的时候,你还在不在京城?”

  叶真点头:“当然在啦,我不在京城也没处可去。”

  绿衣便拿出刚买的一支金钗,破开递给她一半:“这个给你,明年我再来的时候,还找你玩。”

  “好啊。”叶真伸手接过。

  她不放心,叮嘱道:“明年你一定要在哦,我明年大概是最后一次来长安,之后就要嫁人,不能随便出门了。”

  叶真乍听她说最后一次,有些不舍,郑重承诺:“我一定在,到时候带你去曲江池和骊山玩。你不要难过,嫁人要选个喜欢的,再不济也要人品端正,待你好,不暴躁的,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绿衣本来就忧心婚事,这下更难过,抱住她闷声答应:“我会的,明年你要等我。”

  叶真再三保证,绿衣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提裙上马,最后深深望她一眼,转头离开。

  要说感情她们也没多深,但离别当头,有了一点善意和理解,情绪相通,难免让人惆怅,天下之大,她们两个异国姑娘要相见,实在登天一样难。对绿衣来说尤甚,叶真于她而言,宛如惊鸿一瞥后,心底久久留存的惊艳与震动。

  等到绿衣彻底消失在夕阳下,叶真叹口气回宫。她刚捧着钗进东宫,那点离愁别绪还没散开,李谨行坐在里面等着她:“回来了?刚好。”

  “什么刚好?”她把金钗放一边,坐下问。

  李谨行先问:“你的钗?怎么,分给谁了。”

  他神色警惕起来,分钗是本朝最流行的离别礼物,情人间常送,叶真不会主动送人,只怕有李明昌那样的,哄着她送。

  她如实说:“绿衣给我的,她还说明年元日再来跟我玩。”

  “第一回见面不是还打得人仰马翻,临走又如胶似漆?”李谨行酸道,“你是不是真的学过什么惑术。”

  叶真嘻笑说:“哪有,我一颗真心待人,谁见了都喜欢。”

  李谨行从手底下抽出两张纸,放到她面前:“现在把这个写了。”

  “什么?”叶真低头看,看了两遍,不明白,抬头又看他。

  “你不是说,让我出试题考你吗?”

  她回想一下,更莫名其妙:“殿下,你……特意出一张关于你的试题让我做?”

  他颔首:“对,按照科考的标准来,不准作弊,现在开始计时,考试期间不许走动说话。”

  叶真再看看试题,从他的生辰八字考起,试策、帖经、明算都融入其中,又要作诗作文,又要评议时政,还隐约含着要她抒发爱意的意思。她面色复杂道:“殿下这般博学,用在为难我这里,真是大器小用。”

  “你不喜欢?跟旁人出去玩一天可以,给我写一个时辰试题不愿意?”李谨行摆出十二分正经,问她。

  “我……也不是,我喜欢。”她艰难说着,心里要哭,玩和答题能一样吗?

  “那你写吗?”

  “我——”

  叶真梗住一刻,觉得心口堵得疼,最终咬牙切齿一声三叹说:“写。”

  李谨行这才满意。

  试题分量很足,简直与科考别无二致。叶真右手手指刚能动,慢吞吞写一会儿,天色渐晚,宫人进来上灯,给她加了几盏,承恩殿一时明如白昼。李谨行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她颇不自在,下笔都有些颤。正有些分神,忽然嗅到一阵香气。

  她惊喜抬头,内侍抬着一个大暖锅进来,里头煮着她爱吃的好几样,羊肉、鹿肉、嫩笋、红虾、千金菜等,调料放得重,胡椒和花椒香气猛烈,锅里咕嘟嘟冒热气。

  后面还有人呈上来个琉璃盏,里面是新制的酸乳酪,上头浮几颗剖开的樱桃,再有玉露团和透花糍等点心,一一呈上食桌。

  她因为受伤,一直吃得清淡,只有槐花饭虾肉圆这些,此时魂儿都被暖锅勾走,眼睛直勾勾望着咽口水。李谨行再懂她不过,问过医官,便决定让她吃点痛快的。欣赏完她神魂颠倒的样子,觉得终于出了那些烤鸭烤鸡的气,敲她额头说:“吃完继续写。”

  “谢谢殿下!”她轻快地扑过来亲李谨行一口,跳过去拿筷子。

  一顿暖锅吃完,思路畅快,她龙飞凤舞写罢试题,一溜烟跑去沐浴。李谨行拿起来阅卷,她自然是都答出他想要的话。看到最后,之前还文绉绉端着个学士的架子,全写完后心情飞扬,一句大白话落到末尾:稚玉最喜欢殿下!

  他出神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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