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如故

  chapter22这一次换他去找她

  说真的，他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他的命，每一次生活终于稳定下来，终于美好起来，总会发生一些事，将这一切付之一炬，或许他应该学会接受这种事了，因为更坏的事总是接踵而来。

  冬兵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特制手铐，装甲车正押送他去法庭，旁边坐着三个手持枪械全副武装的特警。作为证人，史蒂夫不能和他呆在一起，史蒂夫并不赞成他自首的决定，他认为这个时候他站出来，人们对九头蛇的愤怒会使他无法得到公正的判决。

  但他确实给九头蛇做过很多事。

  在他作为“冬日战士”的记忆里，西风计划之前他曾与那五人暗杀小组合作过，但很奇怪，他对那时的伯德没有什么印象，她和九头蛇其他所有人一样，对他来说只是单薄苍白的影像。

  铁笼子里他的任务是测试接受血清改造的五人，对于那时的冬兵，这儿的一切也是灰白单调的，和以往接受指令完成任务没有区别。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从他走进铁笼子开始，就是他亲手杀死希德的开始。

  一段荒诞且痛苦的记忆。

  冬兵第一次真正对伯德有印象是在铁笼测试的三天后，彼时伯德还在接受西蒙一系列的测试实验，九头蛇甚至还专门给她开辟出了一间训练场，各种仪器也在其中方便数据采集。

  卡波夫对冬兵下达了新的任务——监管伯德。他跟着卡波夫去训练场，踏过坚硬生冷的金属阶梯，弯曲回折的走廊，他看见了她。

  她身上贴着一些电极贴片，细长的管道连接着身后巨大的机械仪器，画面有种奇诡的吸引力。她端着一把枪，纤薄的腰背笔直，神情冷淡，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移动靶——三声枪响，正中红心。

  那一刻，冬兵心里忽然被触动了什么，转瞬即逝。几个研究员一拥而上，围着她取下电极贴片，记录下新的数据。

  他负责训练伯德，以及监督她完成实验和任务，这对冬兵来说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因为她对他几乎是百分百无条件的服从，就像他对九头蛇一样。

  索科维亚基地，那一缕红光窜入他的脑海，埋葬记忆的冰雪逐渐消融。红裙的小姑娘操纵他时，他的意识却深陷于记忆的漩涡，并不好受，但……很神奇。

  过往和伯德一起时，那些微不足道的举动细节，如同被擦去了一层薄灰的水晶球，忽然变得细致入微，明明动人。

  黑夜下着细雨的天台，他们按计划分守在不同的角落。她忽然挪过来，他皱眉想让她回去，侧头的瞬间嘴唇却被她湿漉漉的手指抵住。他冷淡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他能感觉到她正努力把什么东西塞进他嘴里。

  伯德凑到他耳边轻语：“长官，我捡到一颗糖，水果味的，给你吃。”她撒谎，白天搜索超市时，他明明看见她抓了一把。

  细如银线的雨丝飘洒在他们脸上，她的手指固执地抵着他的嘴唇，冬兵垂眼有些迟疑地张开嘴，一颗圆滚滚的硬糖差点直接滚进他嗓眼，冬兵反应迅速地用舌头裹住。

  甜的。

  伯德很固执，那时的冬兵还不能理解，也不用理解。

  只有他们两人时，她一定要他叫她“littlebird”；任务完成回基地的车上，她坐在他右边，悄悄牵了下他的手；她的目光总是看着他，她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像他，却又不像他，某种炽烈的期望在燃烧她的灵魂；有一次她对着镜子处理脸上的伤口，忽然转头指着自己的眼睛对他说，“我这里以前是绿色的”……

  啊，那一次。冬兵回想着，是他和伯德的最后一次任务。

  那天晚上，他们成功抓住了目标，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要他跟她走。冬兵甩开她，冷漠地让她继续任务。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慌忙地凑过来说了很多话，他没有回应。透明的眼泪涌出来，沾湿了她湛蓝的双眸金色的眼睫，冬兵胸腔有点钝痛，脑子里却奇怪地闪过“她真漂亮”。

  冬兵明白了，伯德要叛逃，作为她的监管者他要阻止她，并上报通知卡波夫上校。所以他就这么做了，然后带着沉默空洞的她，去与组织派下回收伯德的人汇合。

  路上冬兵瞥了她一样，神情恍惚，边走边掉眼泪。她是真的很想离开吧，伯德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反反复复地在他脑中碾过。

  冬兵松开握住她的机械臂，沉默了几秒，说：“我去接应他们。”然后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伯德居然梦游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一瞬间他莫名有点冒火，对她说：“你不要跟着我。”她果然站住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在一个角落停下，对着墙角的杂草野花发了几分钟呆。该到了，他想，随后抬眼看着远处暗夜中赶来的九头蛇武装队伍。他带着他们过去，没人敢质疑他为什么把伯德一个人留下。

  冬兵难以形容他看到伯德竟然还站在原地时的心情，他皱起眉，伯德像是在撒娇一般低声说：“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我承诺过的。”

  他左手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扣住她还是带她走，不等他再想，身后的人已经潮水般围住了她。

  记忆的漩涡将一切都翻涌开，冬兵好像回到了上个世纪，那个叫詹姆斯的青年军官。一幕又一幕，接连不暇地展现又好像同时涌现挤满了他的脑海，他仿佛只看了一眼，又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

  “巴恩斯老师，这里！”

  冬兵愣了一下，循声望去，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偷偷摸摸地从门后探出头，招呼他过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借着黯淡的天光看清了她的模样，深绿色露肩连衣裙，湖绿的眼中盈着羞涩的笑意。

  “littlebird……”他下意识开口，眼前人恍惚间和那个暗夜中等在原地的女孩重叠了。

  她问：“怎么了？”

  冬兵拉住她的手，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真漂亮。”

  他沉溺与梦境一般似真似幻的繁杂回忆中。

  [巴基……]

  冬兵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是她在叫他吗？他不由握紧了她的手，可她不就在这里吗？

  不对！不对！他又在伤害她！不可以！

  “巴基。”他恍惚地看过去，是希德，她穿着他送的那条白色连衣裙，灿金长发卷成波浪。她微微歪了歪头，笑着说，“跟我来。”

  她反握住他的手跑，朝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不停地跑，仿佛要带他逃离漫漫长夜里无尽的黑暗。

  装甲车转弯时，冬兵挪动了一下——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个特警立刻微微抬了抬压低的枪口——冬兵抬眼看了看他，他能听见这个特警加快的心跳，但其实他只是觉得坐姿不太舒服而已。

  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逃走，手铐、枪械、特警、装甲车，都不能阻拦他。

  但他不会这么做。

  车停了，厚重的车门打开，三位特警率先下车监视他的行动。

  他顺从地起身下车，平静地走向法院。

  审判，要开始了。

  漫长冰冷的灰色时光里，她总是固执地走向他，想要带他走，想要面对一切企图吞噬他的污秽邪恶。

  这一次，他要和过去做个了结。

  冬兵想起他不知在哪里的女孩，心里默默地说，再等等我吧，等我回来。

  她是我的阳光，我的风雪，我的欢笑，我的泪水。

  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