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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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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漠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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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衍,快起来啊!”苏衍硬是被人从睡梦中拽了起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一座山洞里。

  头还有些微微发痛,这之前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带着硬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愠怒,苏衍一语不发,直直坐在地上,只拿手缓缓揉着太阳穴。

  “再不跑,咱们就得被黑熊山的那帮山贼抓住了!”山洞里光线颇暗,但闻这说话的声音,再看这人的身影依稀能辨得是那个一年多未见的陈佩。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了呢?况且,这里又是何处呢?苏衍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想跟陈佩搭话。

  “你这到底是为何?也不看看,眼下都何时了,还有心思闹脾气。”陈佩也不客气,一脸不悦地盯着苏衍:“你要闹,也分个场合吧?怎么越大越不如小时候懂事了?”

  苏衍对陈佩这一副长辈说教的派头激地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然后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便慢悠悠往山洞外走去。

  “你知道这是哪?该往哪去吗?”陈佩也没好气。

  “凭它什么地方?我爱上哪上哪?”苏衍一贯讨厌被人指挥。

  “这山出去,往北八里地就是大漠,咱们已经没干粮了,你要寻死也待我把你送回家去再死不迟。”陈佩咬牙切齿。

  苏衍心里有些酸,至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待自己吗?就算是普通友人相见也没他这般样子的,想必他也没多想见到自己,既然不愿相见,又跑来这里作甚。

  兴许是陈佩察觉出苏衍有些不快,语气缓和了不少:“我是来送你回家的,你离家多日,家中人都心急如焚。”

  “你不是在军营里当差吗?怎么跑出来了?”

  陈佩叹了口气:“我也准备回乡了。走吧。”

  苏衍想再问下去,可是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得跟着陈佩往出走着。虽然眼前的一切她还没弄明白,但这男人自己打小就认得,断也不会谋害自己,总之先跟着跑了再说。

  出了山洞,见了光,苏衍才看清陈佩穿的那身灰粗布衣裳沾了不少灰,背上背了个蓝色小包袱,脚上的靴子磨得都有些快破了,这一年多不见,他怎么连穿着打扮也不讲究了。

  太阳毒得能晒死个人,苏衍心里滴血,她这好不容易养得白嫩的脸庞,这一暴晒可就算是全毁了,她又得晒回成那个又土又丑的黑妞。

  两人小心翼翼爬下山,行至一片不大的绿洲中。

  “京中的水土就是养人,一年多不见,你还真是白嫩多了,跟以前那个黑妞完全不一样了嘛。”陈佩走在前面调侃着。

  苏衍心里给了他一个“滚”,嘴里却哼出了一个“嗯。”

  两人走到水源旁,陈佩蹲下用双手捧着水,洗了洗脸,然后扭过身子:“你要不要喝点水,歇息歇息?”

  苏衍觉得自己这会精神头尚可,不渴不饿也不累:“不必了,你歇息好了,咱们就快赶路吧。”

  陈佩站了起来:“那走吧。不过我身上可没干粮了,待会咱们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碰见客栈,到时候你可别喊叫啊。”

  苏衍不乐意了,心想:“我苏衍有那么娇弱吗,才多久没见,就真当我是弱不禁风了?”嘴角一撇:“放心吧,真要遇了险,你跑你的,不用管我。”

  陈佩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往前开始继续行进了。

  “咱们这是往哪里去啊?”出了那片绿洲,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苏衍心里对这样漫无目的地瞎走有些烦乱,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知道?”

  陈佩看苏衍脸上有些怒气,便笑呵呵的:“总得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做打算吧。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碰碰运气吧,这里有一片绿洲,附近总会遇到人烟的。”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里。”陈佩一指身后:“可要是按原路返回去,会遇到黑熊山的山贼的。”陈佩边走边埋怨边用袖子擦着汗:“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量,居然敢离家出走跑到葫芦山去,是想占山为王当个女强盗吗?现在好了吧,惹到黑熊山那帮子了。”

  苏衍看陈佩背上那包袱不知道装了什么,看上去轻飘飘,几乎就是个装饰品。

  沙子里走得再卖力也跟平地上没甚能比的,陈佩在前,苏衍在后,两人跨着大步,但速度却不怎么快,苏衍心里暗恨:“也不说拉我一把。”

  陈佩转身看苏衍跟上来没,结果就发现后面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几个黑点在靠近了,心里一紧:“你倒是快些啊,黑熊山那伙人追来了。”一咬牙把肩膀上的包袱卸下来,自己拽这一头,让苏衍拽这另一头,他就这样拖着苏衍继续跑着。

  两人奋力奔跑着,可是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了。苏衍心里也莫名的害怕起来。

  突然眼前不远处,出现了蜃景,一座城池出现在了眼前。看样子是中原一座繁华的都市,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陈佩拽着苏衍就往那片蜃景跑去,那蜃景看着近,实际远得很,为了逃命,两人撒开腿就狂奔,完全不顾上累了。

  苏衍的爷爷是镇守山阳关的安西将军,苏家老老少少三十几口人都随军住在山阳关城里的将军府中。

  苏衍出生在山阳,城外的大漠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即便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也常会梦见回到了山阳。而大漠之上,经常能看到海市蜃楼,苏衍就是从那些蜃景里看到了繁华的都市,美艳的胡姬,美轮美奂的城堡,还有那些相伴湖边的眷侣。

  传说这蜃景能连接到另一个地方去,找到蜃景的位置就能穿到那景中的地方。小时候的苏衍在城墙上看到大漠上出现蜃景,总想去溜出城到大漠里一探究竟,可是母亲总是严令制止她,说她要是敢去,就得被里面住的妖怪抓走,再也回不来了。虽然苏衍并没有被母亲的话给吓住,但她也知道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做出忤逆之事。

  前有蜃景后有追兵,顾不得了,逃命要紧,两人加足马力朝那片蜃景奔去。及到那蜃景的城门之下,朝着里面便纵身一跃。

  不成想,一冲进那团蜃气,立马天旋地转起来。两人在一团迷雾中被转的头晕恶心、眼冒金星,四周的景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幸亏刚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子挂了几下,不然两人非被砸成稀巴烂不可,稍微缓了缓神,两人便都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扶着树干,狂吐了起来,刚刚的天旋地转实在太要命了。

  “总算是甩掉那伙山贼了。”舒服点了之后,陈佩躬身扶着树,擦了擦鬓角的汗,朝着四周打量着这片树林。

  “我说,咱们这到底是怎么了?”苏衍喘着气,盘腿坐在地下。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前些日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好端端说想逃婚,还说什么伺候男人一辈子,不如自己一人潇洒走天下来得乐逍遥。我可算是被你坑苦了!”陈佩虽然口气不善,但是表情却颇为无奈。

  是啊,她苏衍可是将门虎女,从小生活在边关,耳濡目染的可是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她这辈子的夙愿就是能做个女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对阵那些敌寇,怎会安于做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媳妇呢。

  “你爹跟你哥哥给所有人说,要是看到你,往死里打。我要不是看在咱们多年的情份上,我才懒得跑来这里,接你回去呢,结果碰上黑熊山那伙人来抓你。不过你倒跑的快,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跑到山崖边上了,还没等我下去救,你便一脚跌下山去了,我可是一顿好找才在山腰的大石上把你给找到的。怎么?你现在还给失忆了!”陈佩一脸嘲讽。

  “我还真记不得了。”苏衍也是一脸茫然,不过心里有些失落,曾经的陈佩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可她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伤他那么重,他又有何理由再像曾经那样对待自己呢。

  “我怎么命这么苦,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陈佩唉声叹气。

  “往前走呗。”苏衍觉得自己歇息地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总不能就坐在这里傻等吧。这里好歹也比大漠强吧。”

  陈佩一脸没有好气:“我得送你回去!走错路可如何是好?刚刚那里,我还算熟悉,可这地方教我如何走啊!”

  这会的天不知为何,突然就灰得连点太阳都见不到,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看着天色,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怎么着也得走啊。”苏衍心里一片茫然:“要不把树上的叶子摘一片,往天上一掷,看它落下来尖头朝哪里指,咱们就往哪里走?”

  “亏你想的出来。”陈佩白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人便漫无目的往前行进起来。

  直走了一个时辰,两人方才出了树林,上了官道。这半晌谁也没有言语。

  苏衍觉得气氛尴尬极了,说真的,今日这遭遇,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着,她可受不了。

  “这一年多来,你都做什么了?”苏衍试探着问陈佩。

  六年前,十六岁的陈佩孤身一人从中原来到山阳关的帅府之时,那一袭整洁飘逸的青色长衫,那意气风发的神采、俊俏的容貌,连苏衍一向自恃貌美的大哥都自叹不如,跟如今这副尊荣完全就是格格不入嘛。

  “不过是上阵杀敌而已。”陈佩说的轻描淡写。

  “我们走后,爷爷不是推举你做了参军吗?你怎么还亲自上阵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苏衍看陈佩态度有些冷淡,便不知如何再问下去,只得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继续走着。

  快到傍晚十分,总算遇见了一间客栈。

  客栈就老板和老板娘两人。这夫妻二人站在一起甚是有趣,老板黑胖一袭黑衣,老板娘白瘦一身白裙。面容都很疲惫,双双顶着黑眼圈,哈欠连连,来了投宿的客官也没多提起几分精神,硬是挤出点笑意聊表欢迎。

  老板娘举着蜡烛走在前面引路,老板端着脸盆走在后头,这客栈虽然不大,倒也算干净整洁,看样子也是常有人来投宿的。

  上了楼梯往左走第二间便是两人的客房,进得房里,老板娘打着哈欠踱到桌前放下蜡烛,老板则放好脸盆过去铺床。

  一切收拾完毕,老板娘道了句:“客官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叫妾身。”说完便与老板一齐关上客房的门走了。

  “荒郊野岭,人烟稀少,你晚上可小心着点,别真就睡着了。”苏衍不怀好意地提醒陈佩,想吓唬他一下。

  “你莫要吓我啊,担惊受怕了一天,临到晚上了也不让人好好休息!”陈佩搂紧了他那个空瘪的包袱。

  不知那包袱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苏衍好奇,一脸煞有介事:“你紧张兮兮的。包里放的什么?”

  陈佩把头扭到一旁:“与你无关!”

  苏衍完全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心里直感慨,这就是人走茶凉。

  陈佩经人引荐到了军中之时,苏老将军看他年纪尚轻,又颇有才学,刚好苏家又不似中原的贵族之家那般讲究繁文缛节,于是便让陈佩做了苏府的家庭教师。苏府那几个早已野惯了的孩子,哪里受得了安安稳稳坐在书房中读书识字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个不一样的人物,几个孩子坐在书房里,策划着怎么赶跑这个装模作样的先生。到底是天真的孩子,虽然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却也都是些在桌子里塞老鼠、在路上绑细线这样的雕虫小技,上却都被他一一化解。陈佩不但不恼,还常带着大伙一道出游。那时的陈佩,温柔又潇洒,对苏衍是和蔼极了,不对,应该是对大伙都和蔼才是,哎,哪会是现在这般冰冷。

  夜色已深,苏衍是毫不困倦,坐在凳子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陈佩倒是困的在一旁打起了盹。

  果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苏衍一推陈佩又指指门外,陈佩瞪大眼睛,同时又用手示意苏衍不用怕。苏衍轻声走到门外,猛地一打开门,就见老板吃惊地张圆了嘴,可立马转而笑嘻嘻地:“最近这附近不太平,我们小生意人也是怕得紧,难得来两个客官,心里好奇,也想仔细观察观察。客官见谅哈。”说完作了个揖笑嘻嘻地就下了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松自如。

  “我看咱们还是偷偷溜了吧,这里看着也不太平,何况咱们俩人身上又没有多少铜板来付店钱。”背后是陈佩小心翼翼地声音。

  “什么?你居然没有钱?”苏衍目瞪口呆地转过身来盯着陈佩。

  陈佩尴尬地笑了笑:“钱都花在找你的路上了。”

  “那你包里装的什么?当了换点钱算了。”苏衍上前几步就准备去抢。

  “这可不行,这里面的东西,得到重要的时候才能拿出来。”陈佩搂紧了自己的包袱,生怕被抢了去。

  “没劲,都快饿死了,你也不肯把钱拿出来!还说你是顾及咱们俩的情分。我看你分明是没钱了,从军营里偷跑出来了吧。”苏衍心里老大地不乐意。

  陈佩也没有在意,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便走到窗边,轻手轻脚示意苏衍从此处爬出去。

  两人趁着夜色,偷偷爬墙逃出了客栈。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不成想,刚跑没几步,后面就是一片火把追喊着:“快追啊!那两个杀千刀的,钱还没给就跑了!这晚上还要被那老头子差遣跑远路去当苦力,白天开这么个客栈统共赚两个小钱糊糊口,还遇到这等恼人之事,决不能让那两人跑了!”

  没想到居然追来了这么多人,苏衍心里暗自庆幸,果然逃了,突然涌出来这么多人,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结果没注意脚下,绊了一跤,她一头磕在了树上。正在晕头转向之际,陈佩只得拉起她来继续一路狂奔。

  苏衍一恍惚,这被陈佩拉着跑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那么暖呢?

  陈佩比苏衍的兄长年长了两个月,两人关系最为交好,那时候的陈佩当仁不让地也就成了苏府一群孩子们的大哥。三年前的六月初六,城外出现了一片好壮观的蜃景,美女如云,歌舞升平,恍如仙境一般。苏衍偷跑到城外想去看看,结果碰上两队人马在塞上对垒。两队人马,一队是匈奴骑兵,一队是附近的强盗,队伍中还有狼群。本来苏衍躲在了附近的草丛里观看两队人马酣战,结果不知道为何一头狼突然就朝着苏衍的方向窜了过来。那是苏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吓得腿打颤,也就在苏衍准备认命受死之际,陈佩不知从哪里跑来过来,直射了五箭将那头狼射死在了里苏衍的面前,然后迅速拉着已经一片茫然的她趁那伙人没发现之际,拼命往城里跑。正是从那日起,苏衍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想依靠陈佩的感觉。

  打那日之后,苏衍的脑子里总会有意无意地出现陈佩的身影,若是碰见了陈佩,她便更是心花怒放,而陈佩则也报以她一个暖暖的笑意。苏衍独处的时候,常常就不自主地边想陈佩便涌出微笑,她的一反常态,就连她弟弟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她挤眉弄眼:“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是不是陈先生啊?我看他好像也蛮喜欢你的。”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了,弟弟的话突然就让苏衍觉得自己该好好冷静下来。她苏衍绝不能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要知道陈佩总说“女子就该是温柔如水”,想他一定喜欢的是大姐二姐那样温柔的淑女,而她绝不愿做个深宅大院里足不出户的小妇人。何况,她喜欢的可是战场上英勇杀敌的英雄,而非陈佩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当然不会为了他去学做一个淑女,他亦没什么道理非要学着变成一个武夫。

  之后,苏衍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甚至中伤一番陈佩,可陈佩总是感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啊,陈佩喜欢的是淑女,怎么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呢,

  直跑了近十里路,两人才甩掉了那些追着他们的火把。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又跑了足足四里地才敢坐下来歇歇。

  “你啊,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做个被人疼被人爱之人吗?”陈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苏衍咬牙切齿,心想着“说得好听”。

  “我说二位,跑累了吧。”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嗓子,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树的另一端坐了个身穿紫衣的美艳少妇,叉着双臂冷眼看着狼狈的两人,表情十分不悦,苏衍觉得屁股下一紧,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坐了少妇长裙的一角,少妇正在拉扯自己的裙角呢。天太黑,刚刚也没注意这附近还有人。

  “请问,这位大姐姐,此处什么地方?”这夜深人静、荒郊野外的,虽然苏衍心里猜测此女子一定不是什么善类,但眼下只要予自己无害,能让自己赶快到安全的地方,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你们当真不认得我?”少妇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苏衍跟陈佩。

  “不知大姐可否指点一二,这去往京城的路该怎么走呢?”陈佩倒是抢了先,闪身到苏衍的前面向少妇行了个礼。

  “京城?远的很呐,我可不知道怎么走去。不过往南边走,穿过这片树林,前面是条河,渡过河往西边走五里有座山阴城,你们到那里打听打听吧。”说完就转身走了,边走还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昨晚上煮的那锅汤好了没。”

  “多谢大姐。”陈佩赶忙躬身施礼,可那少妇早已在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两人只得慢慢悠悠往那少妇指点的地方走去。

  苏衍心里忐忑,不知为何,月亮惨白的有些阴森。

  “不用怕,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此时此刻的陈佩,才有些像原来的样子。可是那又能如何?

  苏衍在回想,自己是怎么就讨厌起陈佩来着。

  那时候,她常常一身男装打扮,要么跟一众孩子们在角落里玩着打仗的有些,要么趴在城楼的角落里看着将士们在操练,偶尔匈奴进犯之时,她便在城墙之上为将士们呐喊助威。看着将士们奋勇杀敌,苏衍亦是热血沸腾,于是便下定决心,待她长大之后,定也要像那些将士一般,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便常常能看到陈佩与官兵们围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纷纷诉说着战场上的种种见闻,原来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柔弱啊。后来,大伙都长大了一些,陈佩便在课堂之上讲自己上阵杀敌的梦想。有时,苏衍还能在家中偷听到他与府中一众男子谈论着御敌之策,原来他并非是一介酸臭的腐儒。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却与自己的二姐相对而立在府里的花园之中,陈佩微笑地低着头,二姐姐也是红着脸揉着自己的裙角,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苏衍没有听见两人说些什么,却也明白了,二姐正是陈佩所喜爱的那种温柔可人的淑女。她黯然地转身回了房中,原来陈佩对自己的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前年,自己刚满十六岁,弟弟跑来悄悄告诉她,父亲有意把自己许配给陈佩。苏衍自然心里是不乐意的,她一路跑到父亲书房的门外,正是看到陈佩一脸害羞地低着头,而父亲与哥哥正在哈哈大笑。

  苏衍心里一急,顾不得自己莽撞,一头冲进了书房之中,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到:“爹!我可不要嫁给他受苦。”

  “这是为何啊?”父亲一脸惊讶。

  “我不喜欢他!何况,他他他穷!他一穷二白!”苏衍口不择言胡说了起来。

  兄长刚要张口责问她为何要如此,却被陈佩制止了。苏衍看着他一脸的失望,然后在落寞之中一声不吭地慢慢走开。那一瞬间,她也略有些内疚,可是,那也不能打消自己的念头,她不能跟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更何况那个人是姐姐喜欢的人,并且也喜欢着姐姐。

  在那之后的不久,祖父从边关解甲归田,父亲被调任进京,陈佩却执意留在了山阳关。

  “看,那就是山阴城了,陈佩的话打断了苏衍的思绪,原来已经到了山阴城外了。

  “快看,又是蜃景!”

  苏衍一看,果然在城外出现了一片蜃景,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家中一众女眷正忧心忡忡围着紧闭双眼的自己,母亲则在床边抹着泪。

  “从这蜃景里穿回去,你就到家了。前几天,我听说你从家中假山上摔下,性命堪忧,便想去看看你,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兴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为你尽的力了,黑熊山的那些鬼卒是要抓你这个不守规矩的,那开店的夫妻俩就是黑白无常,那紫衣女就是孟婆,七日里你要还没回去,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陈佩抚摸了一番自己的包袱:“这一年多我拼命杀敌,攒下了些钱财,连带变卖的家产,本来想在合适的时候向你求亲的。”陈佩明明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包袱,可是不知为何却是充满了哀愁。

  “快回去吧。”一片刺眼的烈阳掩盖了陈佩的身影,只留下他温柔的声音。

  苏衍已经昏迷了六天六夜了,醒来之时母亲把她搂在怀里大哭:“你这又是何苦,姑娘家终究要嫁做人妇,你难道想要为娘给你操一辈子的心不成?”

  苏衍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这六天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回到了关外,又见到了大漠,还有那海市蜃楼,然后与那个人做了最后的道别。

  苏衍漫步在花园之中调养着身心,经过这一次,她性情大变,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活泼好动之人了。

  弟弟进园中来,告诉她,陈先生阵亡了。军中整理他的遗物,竟然只有一个包袱,那包袱里就只有一张银票,是他这一年多攒下的军饷、赏赐及他变卖家产所得。弟弟感慨到,也不知道陈先生这一年多不见,怎么竟变得如此喜好钱财了。

  苏衍往荷花池中望了望,她的倒影早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略施粉黛的面庞白皙又娇艳,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簪花钗环,十足的淑女打扮。她终究没能成为一个女将军,站在沙场之上奋勇杀敌。

  如今再也看不到海市蜃楼了,也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过三个月,十八岁的她就要嫁给工部尚书之子了。那些过往,那个人,终究只是梦一场。梦醒了,也就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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