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狡猾如狐
周一，阴雨绵绵，h市看守所。
温暖照例忙着讯问前的准备工作，因为周六的事情她决定和秦简冷战到底。
“温助理，今天是你讯问还是我讯问？”秦简的身体微微向温暖的放下侧了侧，主动打开话匣子问道。
“你是员额，当然是你讯问。”温暖赌气道。其实，温暖昨天为了准备今天的讯问直到深夜，但是她幼稚、倔强的内心让她和秦简死磕到底。
秦简直接忽略温暖的不高兴，缓缓道，“行，那我讯问。你到时候补充。”
温暖看都不看秦简一眼，继续暗自生闷气。可能是因为秦简是她高三时代的补习老师，所以她对秦简的态度依然停留在学生时代。尤记得那个暑假，爸爸妈妈给她请了秦简给她补习数学。虽然整个补习过程中，秦简对温暖的态度也像现在不近不远，但是温暖却对秦简已经考入h市检察院的事实充满了好奇。那个时候小小的她就觉得检察官是一个高端神秘的职业，所以她暗自努力想要长大后也成为一名检察人员。
就在温暖还处在回忆状态时，胡斐已经在位置上坐定。
温暖看了胡斐一眼，人如其名，长得有点贼眉鼠眼，典型的坏人长相，和温暖从小接受的价值观里的坏人形象一摸一样。
温暖端着一副严肃脸坐在电脑旁边，秦简照例向胡斐表明了其拥有的权利和该尽的义务。然后直入主题开始讯问，“胡斐，你是否承认自己构成犯罪？”
“我没有犯罪。”胡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嗯，那你说说你去g市做什么？”秦简开始一步步诱敌深入。
“我去g市玩。”胡斐继续胡说八道。
“然后呢？你解释一下，为啥你现在这里？难道是公安机关和你玩办家家吗？”秦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不屑，他用凌厉的眼神狠狠地瞥了胡斐一眼。
胡斐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但是他立马稳住了自己的心绪，“我就是去g市玩的，但是不知道为啥后来公安就把我抓了。然后公安机关天天刑讯逼供，让我承认介绍贩毒。但是，大人，我真的没有做过。”
胡斐的表情中带着痛苦和害怕，但是鉴于前几次的教训，温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一切毒贩都是狡猾如狐狸，不然也干不了贩毒这种需要胆气和智商的犯罪。
“那你说一下，公安怎么对你刑讯逼供了？”秦简依然好脾气地对着胡斐，语气中带着一丝要为胡斐主持公道的意味。
“大人，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我相信我之前在公安机关做的笔录你们肯定也都看了。公安前前后后大概给我做了10几次笔录，我前面8、9次我都不承认贩毒的，直到最后2次，我实在是受不了公安机关的刑讯逼供，才不得不屈打成招。”说到这里，胡斐的语音中竟然带着哭腔，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
温暖的脑子里迅速出现胡斐的讯问笔录，手也飞快地在案卷在翻阅，果然如胡斐所说，他前面大约有10次笔录都没有承认贩毒，直到最后两次才承认贩毒的。温暖的心又开始不坚定了，毕竟公安刑讯逼供的新闻也看不了不少。
“继续说。”秦简引导着胡斐继续供述。
“是这样的。这个案子的公安承办人是陈警官，他天天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招供就把我的老婆孩子都抓起来。我心里很害怕，我已经被莫名其妙抓紧来了，我不想我老婆孩子也和我一起进来。但是，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习总书记倡导要依法治国，陈警官也就吓唬吓唬我的。所以，我都扛下来了。毕竟这些事情我没有做过，我也没办法承认不是嘛？”胡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暖听到胡斐一本正经地讲述“社会主义”“依法治国”就觉得怪怪的。但是她按耐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脑子却在分析胡斐说话的真实度。
胡斐突然停下来，对着温暖说道，“我说大人，你这个表情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温暖惊讶地看了胡斐一眼，心里纳闷道，“难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温暖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继续说。”
“你都不相信我，我还说啥。”胡斐竟然开始矫情了。
温暖目瞪口呆，她也算见识过好几类不同的犯罪嫌疑人了，像胡斐这么矫情的她还第一次见。她无奈地看着胡斐，胡斐竟然还矫情地嘟囔着自己的嘴巴，把头撇到一边。
温暖不知道如何招架，本还想和秦简冷战到底的。但是此时的她，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着秦简，好像是在说，“怎么办啊？”
秦简看了温暖一眼，但是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是在考验温暖，他觉得温暖要学会如何和犯罪嫌疑人做斗争。
温暖明白秦简不准备帮自己，她硬着头皮，用非常严厉地语气说道，“犯罪嫌疑人胡斐，我们今天过来是给你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说不说，那是你的权利。如果你继续还是这个态度，那么我们今天的讯问就到此结束。”
胡斐听到“到此结束”时，他转过自己傲娇的小脸，无耻地看着温暖，“大人，我继续说。”
温暖点点头。
“结果我没想到公安后来找了个牢头来整我。那个牢头天天在看守所威胁我，还不停地和我讲这个案子的经过，让我把这个贩卖的流程背下来，还威胁我说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就要弄死我。”说道这里，胡斐突然把头埋到椅子正前方的桌板上，开始大声哭泣。
温暖听着有点动容了，她想到《刑事诉讼法》修改时，考虑到公安对犯罪嫌疑人存在刑讯逼供等问题，已经对刑拘、逮捕后的时间做出了明确规定。但是万万没想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公安竟然还有这一招。她的心已经完全接受了胡斐的话。
“胡斐，你说的牢头是谁？是看守所的看管人员吗？”秦简打断了胡斐的表演。
“不是，是同一个牢房的。他是一个死刑犯，我们都叫他余老大。大人，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余老大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温暖忍不住插了一句。
“余老大可能会被判处死刑，看守所的领导和他说了，只要他帮忙搞定我，公安会帮他求情，对他减轻处罚。”胡斐理了理自己混沌的思路，然后用特别肯定的口吻回答道。
温暖被胡斐的话吓呆了，她重来没有想过公安为了侦破案件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她转念一想，如果胡斐说的是真的，那么公安的手段也是相当了得。毕竟，如果在看守所提审胡斐，是同步录音录像的。但是如果在牢房里搞定了胡斐，那么在有同步录音录像的讯问室讯问时，胡斐老老实实招供。检察机关后期监督，都发现不了这波秘密的刑讯逼供行为。
“那你说一下，余老大是怎么和你说的？他让你怎么供述这个犯罪事实？”秦简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正题上。
“大人，我接下来说的，是余老大让我供述的事实，但是我本人真的没有做过。你一定要相信我。”胡斐在开始供述余老大逼自己供述的内容时再三强调。
“放心，我们会根据你的供述如实记录。”秦简给了胡斐一个肯定且有力的回答。
“余老大是这么和我说的。具体时间好像是去年12月的一天，我比李燕早一天到g市，然后在g市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李燕直接到这个宾馆找我。我把胡欣介绍给李燕，胡欣当着我的面，卖了李燕2千克冰毒。”
“你和李燕认识吗？”
“不认识。”
“你和胡欣认识吗？”
“不认识。”
“那你说一下自己的到案经过。”秦简通过问这个问题来让胡斐放松警惕。
“我记得有一天，我还在餐馆里打工。几个公安就过来把我抓了，然后说我涉嫌贩毒，就把我抓了。”
“手机号码18953175596的号码是谁的？”
“是我本人的。”
秦简向胡斐出示了案卷里的短信截图，“那这个手机号码给15088689838的号码发过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欣姐，生意来了。你怎么解释？”
“那个是我和欣姐开玩笑的。我要去g市玩，想约欣姐出来。”
“这个欣姐是谁？”秦简继续追问道。
“胡欣。”胡斐脱口而出。
“胡斐，我希望你端正自己的认罪态度。你刚刚说不认识胡欣，现在又承认自己给胡欣发过短信，还叫她欣姐。你怎么解释这一切。”秦简一把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咄咄逼人道。
温暖这才反而醒悟，显然她又上了胡斐的当，因为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她自己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秦简，秦简的表情告诉自己，他重来没有相信过胡斐说的那些鬼话。
“额。。我刚才是说错了。我和欣姐是认识的。但是我确实不认识李燕。我这次来g市主要是找欣姐玩的。”胡斐试图选择承认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来模糊自己真正想隐藏的事情，他开始变得有些慌张。
秦简看出胡斐已经自乱阵脚，他乘胜追击道，“你不认识李燕？那你到g市的火车票怎么是李燕帮你买的？你手机上怎么存着李燕的号码？”
“这个。。”胡斐一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一遍忙着擦拭额头上滴下来的汗珠。
“胡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请你端正你的认罪态度。不管是公安机关、还是我们检察机关，我们都不会无缘无故地乱定你的罪责。今天，我们提审你，只是为了形成内心的确信，证据公安已经收集齐全了。我不妨和你透个底，我们现在的证据足以证实你构成犯罪了。不是你想抵赖就能抵赖掉的。而且，退一万步讲，就你刚刚那套说辞，漏洞百出，你觉得法官会信吗？”秦简开始常规的法治教育，顺带攻击胡斐的心理防线。
“我真的没有犯罪。。”胡斐继续咬着这一点，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那你解释一下，你的火车票是怎么回事？”
“我的火车票。。是李燕帮我买的。因为我没有钱了，然后李燕就帮我买了。”
“李燕和你什么关系？她是慈善家吗？这么好，无缘无故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你买火车票？”秦简继续逼问道。
“大人，我刚刚说错了，我和李燕是认识的。”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怎么认识的？”秦家并不准备轻易放过胡斐，他的语气越来越紧逼。
“我和李燕是老乡，后来又一起来了h市打工。去年12月份，我想要去g市玩，但是我没有钱买火车票，李燕就帮我买了。因为李燕说她正好也要去g市玩。我比李燕早到一天，我现在g市的宾馆住下，后来第二天李燕也到这个宾馆来找我玩了一下。但是我们真的没有贩毒。”胡斐依然选择隐瞒所有的犯罪事实，仅陈述一些毫无意义的细节。
“你和李燕有借贷关系吗？”秦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有。当然没有。我和他本来就不是很熟。怎么可能会有借贷关系。”
“那你和胡欣有借贷关系吗？”
“没有。。”胡斐下意识地回答，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不对，欣姐欠我钱，他欠了我5000块钱。”
秦简拿着案卷里的转账记录，走到铁栏旁边，指了指上面的转账记录，“那你解释一下，为啥李燕给你转了6万块钱，没过几分钟，你又给胡欣转了5万块钱？”
温暖终于知道秦简为啥刚刚要莫名其妙问这个借贷关系了，这就是为了让胡斐自曝其短，同时也是让他知道，现有证据很充足，不是他抵赖就有用的。
胡斐整个人都蔫巴了，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两只眼神无神地看着秦简和温暖，接受着最后的审判。
“胡斐，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今天要不要讲真话？你如果还是这么鬼话连篇，那么我们没必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秦简的语气让人从心里觉得寒冷，但是好像，面对黑恶势力，真的是需要一颗坚韧的心。
胡斐沉默了。
温暖已经知道秦简的基本套路，当这种时候，就是需要给犯罪嫌疑人一个自我思考的时间，这个时间绝对不能再咄咄逼人，以防引起犯罪嫌疑人的逆反心理。
过了许久，胡斐才开始开口，他收起了先前装柔弱的一面，铁青着一张脸，淡淡地道，“我以为自己只是介绍一下李燕和胡欣认识，没有关系的。我记得是去年12月份的一天，李燕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毒品来源，我说我认识一个叫胡欣，但是要确认一下。后来我发短信给胡欣和她说生意来了。她打电话给我说货有的，但是得我们去g市拿。于是我就和李燕说了这个情况。李燕当即就给我定了去g市的火车票，然后她自己第二天才到。在我住的宾馆，胡欣卖给李燕2千克冰毒。因为李燕直接转账给胡欣一直失败，所以李燕先转给我6万，然后我转给胡欣5万。”
“这次交易，2千克冰毒的交易价格是多少？”
“5万。还有1万是我的好处费。事先我和胡欣说好的。”
“李燕是一个人来的吗？”秦简补充问道。
“嗯，李燕是一个人来我住的宾馆的。后来交易完了她就先离开了。”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胡斐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道，“有的。李燕后来说这个毒品是假的。所以我真的没有贩毒。”
“李燕怎么和你说的？毒品是假的？”
胡斐的眼神中充满了真诚和迫切，情绪连带着都有点激动，“李燕打电话和我说的，她态度很凶，说我上次介绍给他的冰毒是假的。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句话真的是是真的。”
“好的，这点我们会去核实的。今天的讯问就到此结束。”秦简宣布讯问结束。
温暖将讯问笔录打印出来，交给胡斐签字核对。在胡斐核对笔录的过程中，温暖好奇地打量着胡斐，忍不住问道，“你一开始说的余老大事件是真的吗？”
胡斐抬头看了一眼温暖，他多么希望今天讯问他的是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叹了叹气，冷笑道，“余老大是真的，但是余老大没有威胁我。反而是余老大教了我这套说辞。我本来以为这条计策挺好的，可能能在检察环节翻盘，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厉害的主，真的是流年不利。”
温暖顿觉天雷滚滚，没想到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都这么有想象力，而自己真的是一个傻白甜。竟然连这么拙劣的手段都信。她不禁感叹胡斐还真的是一个戏精，这么好的演技不去混娱乐圈，跑去贩什么毒啊。
讯问结束，温暖已经忘记要和秦简冷战的事情，她主动用自己的热脸去贴秦简的冷屁股，“你怎么知道胡斐一开始就是骗人的？明明他讲得这么真实可信。”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讯问前要做好准备工作。你要着重分析现有的客观证据。这个案子这么简单，客观证据又这么充分，你但凡认真准备了，就不会被套进去。”秦简有一种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感觉，一想到周六喊温暖来加班时她的态度就越发生气。
“哦。可是我周六有意外情况。”温暖用小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回复道。她看着秦简已经走远的身影，知道自己的检察之路才刚刚开始。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成长为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