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移动 1
刘彦炎侧头坐在办公室,他现在非常疲惫。
就在刚才,临时建立的“破墙小组”进行的第六次破墙行动失败的消息传到了政府大楼。这个消息是直接通过论坛传递,但由于政府用了一系列的方法,对消息进行几道工序的加密,所以即便公开失败的消息,群众也没有恐慌,他们甚至不知道在此之前已经失败了5次。
“破墙小组”里有各个方面的人才,但对电学、材料学等学科一窍不通的刘彦炎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花费如此之长的时间却没有任何进展。他只能看懂报告书上刺眼的几个字:第六次破墙行动失败。但他能知道这九个字的意义就足够,摆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仍然渺渺无望。城内的食物、饮水都不成问题,那些没有网络就无法工作的人都分得了自己的种植任务,按照科学家的计算,现在的分配制度能确保天济城在一年零三个月内正常运作。可这只是物质方面,居民的精神方面该如何保障?按照app上的显示,现在的总人数是4512284,相比刚建立临时制度又少了6人,不过所幸都是自杀——这是难以避免的。四百万左右的人中,一部分并非是本地居民,而是由于旅游、学习、参与论坛等各种原因才暂时在天济城居住,可是他们也同样被困在这里面,他们的不满情绪更加严重,很大程度地影响社会的稳定。
要处理的事情太繁杂,刘彦炎甚至发现他黝黑的头发中出现了一些白头发。他用力眨眨眼睛,眼球非常干燥,即便像这样挤出眼泪,还是不能缓解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有没有蔡矛尊的消息?”他挥手叫秘书过来。这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在8月18日下午,一个叫韩步驱的首席执行官就一身血迹地走进了办公室,说出他之前的经历,把蔡矛尊确实在这座城里的消息带到政府大楼。之前的传闻竟然是真的,那个执行官身上的血迹无疑证实他没有信口开河,而且更让人恐惧的是已经有一整队巡逻队和韩步驱小队的大部分人都因为蔡矛尊而命丧黄泉。刘彦炎愤恨地咬咬牙,每次他听到有关蔡矛尊的消息,他都后悔当年没有直接听从蔡矛尊同事的意见,在他以研究者的身份待在天济城时监禁他。不过悔恨是没用的,刘彦炎一直以来隐退的消极心态突然一扫而光,就像岌岌可危的火车被重新喂饱了燃料,他一改之前的倦态,马上着手对城内各方面的事务进行管理,以求立刻抓到蔡矛尊。
他的精神抖擞持续了近半个月,最终他累了,第六次破墙的失败给他已经有些昏花的双眼抹上了一层厚重的涂料,他突然忘却了自己努力的原因,回忆过去几天,自己的神采飞扬可能是回光返照吧。
“还没有。”秘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刘彦炎起身,屁股下的皮椅也舒展开,他没有再同秘书说话,径直走向外面。其实这段时间还有一个一直问题在困扰着他,为什么天济城的居民会在围城一开始就进行杀人的行动?
天济城实施同理心教育体系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偏差,时间已经证明这种方式的有效,但之前的实际情况却否定了它的用处,在那样的极端情况下,同理心似乎不能有效地扼制人类心中的那份恶念,也就是说这种教育其实是表象的和谐,实际上没有根除人类之恶。他不太像相信这个观点,在十几年前,自己还在学生时代,就作为“推行派”在亲朋好友之间宣扬同理心教育的好处,他就像看待孩子成长一样对待这种教育模式,要让他否定这个孩子,他很难做到。不过幸好,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从他身上或许能知道些什么,那个人就是之前被抓住的杀人犯——郭善访。
如果能弄清这些犯人的同理心是如何转变的,那么可以稍微改变同理心制度,使得在这种混乱情况下,城内也能一直维持稳定。这就是刘彦炎受到一遍又一遍破墙失败后想出的方法——他必须做好长期呆在墙内的准备。
刘彦炎一直没有时间去看这个叫郭善访的人,实际上他没有时间看任何一个在围城头几天被抓住的人。前几日实在是太忙,缺乏电力使得城内的一切制度需要重新建立,他像远古时期的部落酋长,在废土之间举起高大的旗帜,要率领他的部落建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之前不到千字的“临时安稳制度”公告现在也增加到了上万字,维持稳定的条条框框基本成型,他终于空闲了很多。
他轻踩着政府大楼有些发黑的地砖,走出将自己困在繁忙中的大楼,他奋力地仰着脖子,好像一个很久没有看到太阳的囚犯,秋天的太阳并不刺眼,反倒有一些寒意,它在向西边坠下,马上就会消失在高墙组成的新地平线后。高墙的边缘好像要被太阳融化,变得缥缈不定,但是刘彦炎知道,一旦阳光落下,高墙又会冷酷地矗立在所有人眼中。
政府大楼到警局的路非常近,大概走了4分钟,刘彦炎就到达了警局门口。这是他在围城之后第一次来到警局——尽管他发布了很多调遣警察的命令。他这才知道原来现在的警局也变得如此冷清,几乎动用了所有人里加入巡逻队。那些警察就像是之前在城市各处设立的摄像头一样,不知辛苦地在城里巡视。警局的看守看到了刘彦炎,立刻从木椅子上起身向他敬礼,刘彦炎点头示意,进入警局,他直接跟门口的值班人员说明来意,值班人员立刻把他带去关押“犯人”的监狱。
值班人员走到牢房门外,向里面的看守说明情况,看守马上从里面打开房门。
看守很殷勤地向刘彦炎介绍监狱的情况,包括监狱每天的轮班、牢房位置的安排、犯人的伙食等各个方面,刘彦炎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之前那个,写杀人预告的,叫郭善……郭善访的,在哪?”刘彦炎问道。监狱里有很多的人,之前也有很多报告送到他的办公室,让他记忆犹新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他刚才到的郭善访,另一个则是伊辈不任。
记住郭善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所有犯人里最特殊的。根据报告,郭善访是在围城之前就起了杀心,而且他还是海瓒大学的教授,双重身份让刘彦炎对郭善访很有兴趣。至于伊辈不任,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他名字奇怪、二是他在两个犯罪报告里都作为证人出现,还是在同一天上午,这很难让人不留意,不过现在没时间找那个叫伊辈不任的人,他只是被管理的一员罢了。
“郭善访,我把他叫到审讯室,请您先到审讯室等待。”
“好。”
其实看守也不确定这样的步骤是否正确,他本来是一个普通警察,或许是因为能力太过普通,所以和另外几个普通警察被留下来,看管这些手无寸铁的犯人,他对监狱的印象也仅限于自己看过的书籍和影视作品,听到刘彦炎的回答,他起码确信自己的做法是城总认可的。
看守走进笔直的走廊,两侧的犯人对他熟视无睹,因为单侧隔音玻璃使犯人并不能知晓外面的事情。看守走到郭善访所在的牢房前,他用密码打开牢门,找到挂在腰上的手铐。
“郭善访,出来。”
郭善访很老实地从漆黑的牢房里走出来,他有些不适应外面微弱的光线。
看守命令他双手靠背,随后拷住了他:“接下来带你见城总刘彦炎。”
郭善访默不作声,走在看守的前面。
“向右转,进房间。”
郭善访走进房间,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面孔正坐在靠门的椅子上,等待他的到来,不过这面孔比以往要苍老了不少。
“坐。”看守把他压倒刘彦炎的对面,将手铐扣到桌子上预装的固定器上。
刘彦炎示意看守离开,看守再检查了一遍手铐是否牢靠后,向刘彦炎敬礼,随后关上了审讯室的大门。
刘彦炎看看守已经离开,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我是以私人名义来见你的,我有一些困惑,希望你能解答一下,郭老师。”
郭善访没了前日癫狂的样子,他此刻像极了一个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请问吧,城总。”
“我就不说那些废话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为什么会起杀心?”
“为什么?”郭善访不屑地笑了一下,“因为我爱的人侮辱了我。”
“不,这不是原因。”刘彦炎否定了。
“不是?”郭善访对于他的否定非常不屑一顾,他自己很清楚,这就是原因,“你难道你难道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刘彦炎稍微挺直腰背。应该是工作太久了,他想着,感觉怎么坐的非常的不舒服:“我知道,报告上写的很清楚,你为什么会仇视吕蓝和她父亲、她爱人,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或者说我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你仔细想想,原因真的是这个吗?”
“没错。”郭善访不假思索的回答。
“在同理心的控制下,你是不会起杀心的,”刘彦炎摇摇头,“如果说你是在围城之后才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那么我倒勉强可以接受,但是你在之前就杀了吕蓝的父亲,没错吧?”
“没错。”
“你自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起杀心吗?”
“为什么?”郭善访有些不耐烦,“我说过了,因为她侮辱我,让我非常生气、愤怒,你是不能理解的。”
“这就是问题。”刘彦炎指着郭善访,“同理心的作用就在这里,它不会禁止你的愤怒,但是最终会归为理解,从生气到平静再到接受,这才是你应该有的过程,但是你走向了歧途。”
“你是来让我忏悔的吗?”
“不,我可不是牧师,现在也不会有牧师。”刘彦炎表情非常严肃,“现在问题很明了了,你的同理心变得非常孱弱,而这和你在一年前的体检报告的结果s级是完全不吻合的。我现在就想弄明白这个,但是看样子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甚至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的为尊严杀人。”
郭善访沉默了,这个问题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为什么不会产生伤害他人的自己会做出杀人的举动,而且如此残忍、血腥?他一直遗漏了这一点——不对、不是我遗漏了。他心想,他是在某个时刻被灌输了某种观念,使得他的同理心不再对他有束缚作用。
是什么时候?他眼球飞快的转动,好像记忆从眼前一页页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