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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之燕尾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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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虫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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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染很快出了云碧落霞的大门。

  楼外阳光鎏金,衬得远山如黛、轻云似烟。大榕树碧枝绿叶随清风摇曳,白杜鹃幽幽香芬。隔壁不远处人家墙院内一大片淡紫凌霄花攀援蓬勃,将春色蹁跹向四面八方,还有淡淡芬芳混肆于杜鹃的气息里,诱得蜂蝶起舞,缠绵不去。

  她一路闲走,没走多会儿,还是克制不住心中渴念,她拉住一个长者,细细询问了茶厂的方向。

  燕尾岛分为上岛与下岛,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岛在云碧山山脚下,岛中间有部分被蔷薇湖分割,形似燕子尾巴,故而得名。

  绝大部分居民都居住在上岛,而唯一与外界连通的便是上岛边的百米石桥。茶厂位于下岛,也是大部分茶林农田的所在。

  叶染打听到去下岛必须从岛中心穿过去,走路路途比较远。本来想回云碧落霞借一辆自行车,又怕宋祁竣要热情相陪,只好自己步行。

  约莫走了三十分钟,叶染终于远远看到茶厂的围墙。

  浅灰厂房沿山体而建,占地阔大。墙外依旧老榕树环抱,芳草萋萋,绿荫成片。

  苍翠微云的云碧山神女峰山脚下一片野蔷薇,葳蕤碧叶间花朵如火如荼,一路延烧到围墙下,俨然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叶染不由想起李白的句子——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

  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这是有他的地方,一座小小的山中岛屿,四季如歌、西风几度的地方。

  四月该是采茶制茶最繁忙的日子,叶染望着厂区处时不时有人进出,就远远停了脚步。

  她不敢再往前走,生怕遇见他。

  心中渴盼见到,到了跟前却又裹足不前。相思相见不相亲,薄情转似多情累,曲曲柔肠碎。她自嘲而笑,纳兰若是活着倒必是她的酬筹知音呢。

  叶染静静伫立在春风艳阳里,心中却有北国雪飘的苍凉。只远远凝望一下吧,本就默默爱着,那就继续默默下去,不该惊扰任何人地默默下去。

  不知站了多久,叶染觉得脑仁有些酸胀晕眩,自忖可能在太阳下太久,便往茶厂后侧靠蔷薇湖的背阴处走去。

  来到湖边大树下,她在杂草茵茵间找了块大石坐定。眸色墨深,无焦距地盯着汤汤湖水,耳边是远处水激河石的拍打声,一时心中空洞。

  渐渐她发现头脑越发晕眩,乍然回眸发现刚才手臂一阵轻痛的地方居然红肿隐隐一片,一时她不知所谓。

  很快,她悚然心惊地惊跳起身,一只硕大的花斑蜘蛛从她衣服上悬丝擦过——

  她瞳孔剧烈一缩,遽然明白自己被毒虫咬了。

  头脑更加昏沉,手臂剧痛传来。

  她心下骇怕,想往外走,脚步却有些踉跄。眼泪被痛意逼出,她慌乱地摸出手机,纤指本能颤抖地点到卫霁朗的电话。

  没几秒电话就通了,他低沉清越的嗓音礼貌传来:“你好,我是卫霁朗,你是哪位?“

  “卫,卫老师——”叶染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好像被蜘蛛咬了,手臂肿了------”她喘息着断续低语,迅速蔓延的痛意让她有些痉挛地颤抖起来。

  “叶染?叶染,是你吗?“卫霁朗声音骤然扬高,绞着一抹压抑的懔然与慌痛,急切到大吼般问,”你在哪?身边有人吗?“

  叶染痛得神思已经不太清明,奋力让自己保持神识,声音越来越低:“我,我在茶厂后面------“

  就听那端电话里哐当的摔门声,叶染再也撑不住,手机落地。却又不敢再留在榕树旁,蹒跚着往河边靠近,没走几步便腿脚一软跌坐在崎岖的碎石间,膝盖跌破也不自知。

  ------

  很快有吵嚷声隐约传来——

  “厂长,那个姑娘在这呢!“

  几十秒后叶染就模糊感觉有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裹入怀中,恍惚间有好闻的清茶气息扑入鼻端,依稀和光惠晴卷上心扉。

  是谁?

  学长,是你吗?

  卫霁朗拧眉望着怀里已然神识不清的人儿,眸色里全是不自知的慌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他迅速将手上带来的一条布带沿着她的上臂处牢牢绑紧,暂时阻止毒素蔓延。随后又有赶来的人送来草药。

  卫霁朗火速往她红肿半截的滢白手臂涂抹,边抹边对旁边助理小方说:“她情况比较严重,让人开摩托车去把李医生带来!肯定需要输液解毒!”

  反应极快的小方赶紧道:“刚就让亚叔开车去带了!“说话间他无意低头见地上落着一个手机,立刻捡拾起来,睇了眼女孩,心想该是人家的。

  涂好草药,卫霁朗将叶染一把抱起来,她纤瘦的身体让他心口一颤:怎么能这么瘦?每天有好好吃饭吗?难道除了画漫画,其他都不关心吗?

  其他帮忙寻人的工人见厂长步履蹁跹、脚下生风地往厂区而去,都呼啦跟着往回走。

  然后大家就眼色异常炯亮地注视着他们神一般存在的厂长的背影。

  向来都是清俊尔雅、沉着冷静的厂长卫霁朗老师居然也会有慌乱无措的时候,甚至还是亲自抱着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陌生姑娘而慌乱。

  这种情况简直是百年难遇、世纪新闻哪!

  “小方——”有大姐一拉助理工作服的衣袖,难掩发现八卦的激动,“这个姑娘是谁啊?厂长家谁吗?”

  小方无辜耸肩,一脸茫然压低声音道:“我也不认识,从没见过!”他下意识打量手里装饰着漂亮护套的昂贵手机,看得出来肯定是大城市来的女孩。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更加心似榕须挠,越发痒痒地想知道真相。

  卫霁朗快步将叶染抱到茶厂的值班室。值班室里有张床,他轻轻将她放在褥子上,特意调了床头,将她被咬的手臂露在外侧,以方便李医生的救治。

  “小方,打电话问问李医生出来没?”他凝着眼前人儿,急切地吩咐助理。

  小方赶紧打电话,很快挂断回复:“最多十分钟就到了,李医生正好在诊所!”

  卫霁朗焦灼地拉过一个椅子坐在床头,让小方递来一条清洁的湿毛巾,他接过给她细细地擦拭。

  大家看着他细致体贴地给陌生姑娘擦着脸颊,更惊奇地面面相觑。

  小方见此情形,立刻回头低声道:“大家都出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看热闹的工人不得不嘟囔着往外退,值班室里就剩下小方陪着。

  蓦地床前二人听到女孩模糊低喃,似痛楚的呻吟,又似说着什么——

  卫霁朗探身,就听那略显苍白失色的樱唇里传来这样的呢喃:“学长,我痛------好痛!学长,救救我——”

  他白璧大手顿时定在半空,瞳孔一缩,眸色幽深,深深凝视眼前人儿,脸色复杂难辨。

  这时值班室门被嘭推开,李医生疾步推门而入,一看床上手臂肿得半天高,已然神识昏沉的女孩,惊讶问:“怎么咬得这么严重?”

  边说边迅速将出诊箱放在一边桌子上,快速翻出各类治疗工具和药物。

  卫霁朗立刻将位置让开,沉声道:“昏迷前说是被蜘蛛咬了,大概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他尽量将信息传达给李医生,以期能帮助治疗。

  李医生先将女孩检查了一遍,又手脚麻利地将药水配好,回头拉过衣帽架将药水瓶悬挂上,一头挂针在她手上找到血管,一针扎好。

  看到药水在汩汩流到她的血管里,屋内三人都不由长吁一口气。

  燕尾岛上毒虫蛇类很多,山民很容易被咬伤,以前都是靠草药治疗,但有些剧毒凶猛,还是出现不少让人丧命的情况。

  所以卫霁朗高薪聘请李医生常驻燕尾岛,开了一间专门诊所,可以治疗缓解患者的紧急情况,也为患者多争取延长去霞县医治的时间。

  卫霁朗负手站在床边,长身玉立,眸色绞着晦暗不明的深沉,静静凝着床上人儿逐渐安稳的神色,抿唇不语。

  小方看了眼自家厂长一动不动的清俊背影,然后悄悄朝李医生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李医生跟着小方出了值班室,随手带上门。

  “这姑娘是谁啊?”李医生好奇地问。

  小方一耸肩,两手一摊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们正开会呢,就见厂长接了个电话,开始还好,突然就听他扬了声音,吓我们一跳!你知道的,我们厂长万年不变的声线都处于这个水平,”他比划着一个低点,然后骤地拔高了二十厘米,“刚才瞬间就拔到这个高度了!差点吓死我!”

  他一边比划一边哀怨地摇头,李医生被他故作沉痛的模样逗乐,他继续道:”然后他飞奔出去,叫我们围墙外满厂区找人!“说着突然似想到什么般往办公室而去,”刚才老大好像把门把摔掉下来了!快点修去!“

  李医生对他一惊一乍的性子见怪不怪,只淡淡而笑,看来目前无人识得值班室里那个漂亮女孩的来历!

  他淡定地负着手在茶香肆溢的厂区里溜达起来,去包点新茶尝尝去。

  再次转回值班室里,李医生就看见卫霁朗正很专注地给女孩的膝盖上贴创口贴,他看了眼输液情况,才输了三分之一,他又静静带上门出去了,留下那个男人清静地陪着女孩。

  叶染不知自己昏睡多久,只知道醒来时臂上的红肿虽未消退,但是头脑不再昏然眩晕,疼痛到痉挛的感觉也正在减轻。

  她抬起左臂想仔细看看,被人一把压住,低润嗓音传来:“乖,别动!输液呢!“

  叶染懵懂地抬眸望向床前的身影,神色惺忪迷蒙,柔媚轻怯似初醒的小猫,有一种娇憨纯真的意味。

  卫霁朗眸色一敛,薄唇一弯,淡淡道:“醒啦?还疼吗?“

  叶染轻轻摇摇头,神识渐渐清明,水眸里的流光终于一滴一滴回来。

  “想喝水吗?”卫霁朗拿过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子凑到她唇边。

  叶染有些不自然地扬起头喝了一口,似也考虑到她的姿势别扭,卫霁朗扶她半坐起来,拉过个枕头给她垫在背后。

  她自己拿过水瓶又喝了几口,卫霁朗接回盖好盖子,拿在手上把玩。

  “你怎么到茶厂河边去了?”他沉声问道。

  叶染一抿唇,有些尴尬,顿了几秒道:“我想来参观参观的,可是看厂里很忙的样子,没好意思进来打扰!”她怕自己一停就编不下去了,“后来就想到河边凉快一会儿,没想到就这样了!”

  “还好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情况有多危急!不及时治疗,你很快就会因为毒素蔓延而呼吸窒息!”卫霁朗眸色些许切齿的忿忿与担忧,很快又风平浪静,“来参观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带你来!”

  叶染被他略带焦灼恼怒的眼神吓了一跳,那不该是对刚认识的人会有的情绪,一时令她有种受重视爱护的错觉。

  她紧紧凝着他,想再确认这种感觉时,却发现他的眸色已然似蔷薇湖的波光,光影粼粼,宁静一片。

  她暗自苦笑,怎么总自作多情呢?她鄙视自己。

  卫霁朗突然从椅子上起身,将矿泉水瓶摆在她床头,淡淡道:“我去找医生看看你!”

  说着他挺拔身影转向室门,就在握住把手的一瞬,他倏地回头,与她来不及收回的酸涩眼神相遇,他眸色一深。

  “一直忘记问你了,你是从上海来的吧?”他缓缓问道,他记得她的车牌是沪字。

  叶染心尖一颤,不意他会问起这个,踌躇一下道:“是的!”

  他沉吟一下,追了一句:“大城市!我在那里念过书!”意味不明,不容她反应,拉门而出。

  叶染怔愣,徒留一颗芳心抖成深秋里枝头上最后一片枫叶,欲坠不坠,满心煎熬。

  她望着门,深深叹息,探下身子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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