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成全
卫霁朗长身玉立，停在云碧落霞大门处安静地望着叶染进门。
带着花木肆意张扬的清香的夜风卷起他的衣袂，落在昏黄光影索索树声里似自轻雾里落凡的仙人般。
他从暮光倾山陪到月色浸白，对叶染而言是这般弥足可贵、寸寸比金的好时光。
她想挽留住这一刻，恋恋不去，却也还是强制自己的由衷爱意，礼貌道别：“下次请你吃饭吧！我先进去了！”
“早点休息吧，不要再工作了！”卫霁朗依旧身姿未动，淡笑道。
叶染笑：“放心啦，革命本钱要存存好的，要不玩不下去了呢！晚安！”正要捡步进门，蓦地想起什么般，回眸娇俏扬眉，“替我亲亲若儿哦！她好香好嫩很好玩呢！”
卫霁朗失笑，眸色温柔：“好的，明天将她借你玩玩！“
叶染眉眼飞扬：“晚安！卫霁朗！“
卫霁朗剑眉一挑，轻提下巴示意：“进去吧！晚安！“
叶染姗姗而入，心下满是回首的欲望，却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一路脚步轻快地往客房而去。
等到房间门口，佯作不经意回眸看了大门处一眼，卫霁朗已然离开。她有些失落地抿唇对自己暗暗嘲笑。
大门外。
并未远离的卫霁朗隐在光影寥落处，负手而立，墨眸轻眯地遥望着梨白月色、黑魆山体，神色凝重淡漠，不知所想。
-------
“卫老师？”身后有人试探地招呼道。
被打断沉思的卫霁朗回眸一看，浅笑：“宋老板！这么晚还在哪？赚钱也太认真了！”
宋祁竣肩上耷拉着一个背包，似乎出去办事才回云碧落霞。
他惯常热情地一笑：“一个小旅馆，日日一堆事，赚不了大钱，也饿不死！哪有茶厂有潜力！”
卫霁朗不以为意摇头：“能将厂里一群人养活了我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有潜力赚大钱！”
“其实我们这云碧山里到处都是宝，我们岛上人却只会种田、采茶、打猎，确实可惜了！”宋祁竣突然感慨道。
宋祁竣是宋氏族长家的小儿子，族长宋长生现在担任这燕尾岛村长的职务，在岛上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卫霁朗淡淡一笑，他知道宋祁竣的意思。
燕尾岛一直有个玩笑似的传说，据说云碧山里金矿含量丰富，是闽中地区金矿矿脉的重要地带。但是这个也只是传说。不说私自开采金矿是违法行为，单开采金矿对云碧山体的重大损伤可能带来的巨大自然灾害，小小的燕尾岛就必定将面临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再说，山里若真有金子，这么几百年，早该被老祖宗偷偷淘光了吧！
“那只是个谣传，谁也没见过云碧山里有金子啊！”卫霁朗挑眉而笑地摇摇头。
有摇曳细碎的光影在宋祁竣英俊的脸庞上打转，衬得他表情明灭不清，他眸色深沉，口气却轻松：“是啊，金子是挖不到的！只能好好开个旅馆赚点老婆本呗！”
卫霁朗但笑不语。
“卫老师以前认识叶染吗？”宋祁竣蓦地转了话题。
卫霁朗一凝，转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之前傍晚路上碰见小方，跟他胡扯了一通！随口一提，说你带着叶染去神女峰走走了！”宋祁竣口气稀松平常道。
“后来他说上次叶染被虫咬你很紧张，我们就这么猜测了！”说着他还嬉笑一拊掌，“我们还猜测会不会叶染是若儿亲妈？”
卫霁朗墨眸一敛，蹙眉失笑，口吻清淡：“胡扯！人家还是小姑娘呢！什么若儿亲妈，你们也想得出来！看来小方最近很闲，嚼舌根的空很多嘛！”
宋祁竣赶紧撇清：“我们就胡嘴一说，可别回去教训他，他要骂我害他了！“
卫霁朗捡步欲离开：“好了，天晚了，不耽误你回家！小方我明天得找他好好谈谈呢！“他玩笑道。
宋祁竣也笑：“扣他奖金去！他保证再也不敢嚼老板舌根了！“
“是得扣！保密协议都白签了！“卫霁朗步履蹁跹，边走边笑道。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宋祁竣蓦地扬声一问：“我觉得叶染挺不错，想追她，卫老师没意见吧？“
卫霁朗闻言倏然回首，凝神看看宋祁竣，顿了几秒，唇角才缓缓漾出绝艳笑容：“宋老板这话得问叶染去！我可没权利允或不允！“
宋祁竣俊眉一挑，双手抱怀，眼神有些挑衅：“这倒也是！就当卫老师成全了！“说完便扬长往大门而去。
卫霁朗顿在原处，薄唇重重抿住，眸色沉墨，微有寒芒轻掠。转眼重又大步而去，很快便消隐在光影斑驳里。
客房里。
叶染梳洗过后，静静坐在窗前发呆。
傍晚这一切还如电影大幕般在脑海中来回播放。
学长一直对着她笑、学长揽她的肩、学长甚至抱过她------
还有那三根棒棒糖，且是葡萄味的，连这他都注意到，这也太神奇了！好想知道他为她买棒棒糖时是怎生的场景！
学长啊学长！
甜暖如同月色清霜般浸染窗棂，寸寸渗进心田里，再从心里流淌到眼角眉间。玻璃上倒映着她轻薄的影子，影子是晃晃的笑的模样。
突然她掩住自己的眉眼，有些讨厌自己的轻狂。
不就是一次约会吗？他可没说爱上她呀！
叶染，你能淡定点吗？
她起身将自己抛进白洁的大床，仰望着天花板的灯光，一抬手将被角扯到眼上，瞬间黑暗，她强迫自己睡去。
半晌，她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索性就起身再去工作片刻！不过为了不让学长总是唠叨，她还是决定老实一点，午夜前一定入眠。
一夜无话。
清晨。
云碧落霞的客人们都陆续起床出门。
宋祁竣站在叶染门外，有些踌躇地凝着紧闭的木门。
在阿吉从回廊里来去第三趟后，他依然定在门口。
“老板，还早呢！你别打扰人家叶画家睡回笼觉！说不定她晚上又工作了一夜！我看到了十二点她的灯还隐约亮着呢！“阿吉实在看不下去，将他拉到一边凑上来小声道。
宋祁竣瞪了伙计一眼。
“我说老板，你别整天就给人家送吃送喝的，也约人家出去逛逛！好好的，倒叫卫老师将人家带上神女峰逛了一圈！你天天花心思弄那些饭菜，人都尝不了几口！“阿吉倒是旁观者清，分析得头头是道。
宋祁竣一拧眉，轻拍阿吉脑门：“你小子倒懂得多！“
阿吉得意一笑：“我女朋友可是我花大心思追来的！“
“走，给我讲讲你都有什么好主意！“宋祁竣一扯阿吉后衣襟着急地拉他下楼。
阿吉哀叫：“我还得干活呢！“
“今天给你放假！“宋老板豪爽地说。
阿吉不齿道：“你别让我一天干十八个小时就阿弥陀佛了！还放假？我女朋友都叫别干了，连跟她约会的时间也没有了！“
“是是是，给你加薪发奖金！过了旺季给你放年假！“宋祁竣手脚不停，拖了阿吉往小餐厅去。
于是乎，宋祁竣老板就这样拖着伙计讨教追求秘方去了，自然也生生错过叶染早起的身影。
叶染一早神清气爽地迎着碧澄澄天光下鎏金的阳光，打算去买点探望宋四伯的礼物。
学长刚才来电话说等他代完一早希望小学的英语课便来接她。她兴奋地将周公很不客气地抛弃在梦里，赶紧洗漱出门。
薄雾逸散，阳光全无遮挡泼洒下来。
远山横黛，蔷薇湖上游的山溪瀑布哗啦哗啦唱着活泼的晨曲。
鸟儿淡定地在路边人旁寻找隔夜的零散食物残渣，老榕树下三三两两锻炼身体的老人，上岛的背包客稀落地在晨光里带着好奇的眼神四处闲逛。
上岛清晨最喧嚣的地方便是边街。
各类贩卖生鲜食品的商贩在路边赶集，聚成小市场，购买一天食材需要的山民们背着竹制的背篓在讨价还价里淳朴地笑着。有些背篓里还带着自顾自玩耍的孩子，小小的脸蛋也笑得似春光般净透。
叶染第一次清晨出来，听着扰攘热情的叫卖声，各类岛上食材、山里猎物、湖中活鲜，玲琅满目，人们的脸上都是恬淡朴实的微笑。即便不买，摊主也会客气地点头笑笑。
看见稀奇的东西，她便好奇地仔细探究一番。
这般质朴的市井之气如同她曾在世界其他地方的所闻所见一般，无论是香港的油麻地还是伊斯坦布尔的露天市场，都一样熙攘而温暖。
这便是最真实无伪的人生，不乔装，不讨好，只顾素面朝天，坦然而笑。
正恰如海子所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其实为何要明天起呢？明日复明日，明日却也永远只存于前方罢了。想要做幸福的人，便该从眉角、眸底的这一秒开始，不耽误，不踌躇，一脚踏出去，牢牢抓住转眼即逝的幸福瞬间，如此才不妄负人生意趣吧。
而燕尾岛实是适合春暖花开、大梦一场的好地方。且这里居然还有辗转反侧、梦寐求之的那个人存在，对于叶染而言，燕尾岛是这世间她唯一愿意安居、身心底定的佳处了。
叶染拎着送给宋四伯的水果食盒，边走边逛，慢慢悠悠如同身旁的老者们般体味着春风诒荡里的光影和芬芳。
正逛着，身边突然有人一拉她后衣摆，她恍然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