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晕倒
情绪异常的二人都没在意一旁不远处静立在榕树下的黯然身影。
刘易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相拥的身影，这一幕似万千毛针般扎上他早就破败的心，终究千疮百孔，碎成齑粉，拢也拢不起来。
他们的谈话隐约他也捕捉到一些，他蹙眉遥望。
也才没个把月，怎么这岛上就有让叶染牵肠挂肚之人了吗？似乎有亲人离世般的伤痛！
他想起当初叶母亡故，叶染神魂俱裂般的痛彻心扉。彼时他才是有资格拥其入怀的那个人，如今，他只能黯然垂手而立。这便是他所该受的惩罚吧！
那厢边二人又喁喁低语了两句，就见叶染蓦地转身往刘易这边过来。
刘易凝神望着她夜色里依旧撩动他心的容颜，只强迫自己微微淡笑，不无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刘易，你先回云碧落霞，谢谢这么晚陪我出来！”叶染眸里泪光隐约，却很是礼貌地说着谢辞，“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顿了一秒，又添了句，“不要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刘易心神一颤，她是在关心他吗？刚刚的失落略略褪去，不由心中淡淡一喜，温言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我自己回去了！小心点！”
叶染颔首转身，不远处伫立的卫霁朗礼貌地对刘易挥了下手，二人便扬长离开。
刘易抿了抿薄唇，唇角一点凝重酸涩，顿了几秒便也往回路走去，路上探手去衣兜里欲掏支烟出来，想想就又住了手，只逶迤而去。
来日。
原本为四伯准备的丧仪队伍倒提前用起来了，一时四伯四婶家庭院里吹吹打打，独有的岛上丧礼习俗。而四伯的遗体还在派出所处，张警官听闻此事多有唏嘘感慨，也加紧督促同僚赶快将证据事宜办理妥当，好让老人入土为安。
叶染本是非亲非故的外人，丧仪又是岛上惯例，于是也帮不上忙。卫霁朗心疼她，不愿其再伤心落泪，甚而妄加自责，所以让她陪着若儿，也好方便卫母腾出手来便宜行事。
她默然坐在卫家院落的藤椅上，望着若儿跟宋捷在玩耍，心中茫然一片。
孩子们在玩逃得快游戏，由若儿将小手指伸到宋捷的牙齿边，看是咬得快还是小手逃得快。小姑娘总归不是小哥哥对手，一来二去被咬了几次手指，瘪瘪石榴果般的小嘴巴，有点泫然欲泣般。
小宋捷见此情景有些舍不得了：“若儿，再跟哥哥玩一次，这次保证你会赢的！”说着拉过若儿白纤细小的手指就要往嘴边放。
若儿有些害怕，又有想赢的念头，便欲缩不缩地踯躅不前，乌溜晶亮似星子的眸子水光颤颤的，真真可爱至极。
“乖的！若儿，相信哥哥一次吧，这次保证你赢的！相信哥哥吧！”小宋捷信誓旦旦。
叶染望着孩子们玩耍的模样，不由恍惚地想起那句：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如此竹马绕青梅的欢乐岁月，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多么弥足可珍、动人心弦。
成长，看上去好像给了人许多选择，其实偏偏有时却可能毫无选择，只将人陷入更加困顿无解的未来里。
因为明知许多不可为，所以有时甚至会失却创造梦想的勇气，似楚门一般，困在透明的罩子内，无法逃脱。
终究还是青葱欲滴的玲珑年少更令人愿意重来啊！
她支颐旁顾，胡思乱想，渐渐觉得头脑昏沉，胸口窒闷。到底一天一宿不曾合眼，太过疲倦，身上正有些难受，孩子这时都围过来：“阿姨，能教我们画画玩吗？”
叶染拍拍前额，长吁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好的，你们两个小家伙跟阿姨到客厅去吧！”
“好耶！”两个孩子欢呼着前头先跑了。
叶染起身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身形忍不住要倒，急欲攀住墙壁支撑，无奈有点远，竟一个踉跄直接摔倒，这一摔更让她纤细的身体似春里随风的桃叶般萎落在地------
先进客厅的孩子们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发现阿姨居然摔在地上，都大惊失色，惊惶地跑回来——
“阿姨，你怎么啦？”若儿吓得要哭。
还是小宋捷反应快：“我去找卫叔叔！若儿，你等在这！”说着敏捷的小身板早已冲出门去。
若儿摇着叶染的身体，已然哭出声来。
倒地的叶染听见哭声欲起身安抚孩子，无奈力不从心，眼前还是闪光一片，似流星砸中般，晕然不知身在何处。
朦胧间，似有人急奔过来：“小叶，你怎么啦？”旋即就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怀抱住，直接往客厅里而去。
若儿又哭又叫，惊慌失措：“宋叔叔，阿姨怎么啦？会死掉吗？”孩子特有的高亮嗓门嚎啕大哭地嘟囔嚷嚷着。
宋祁竣迅速将叶染放在一楼的西厢房里，他知道这是卫母的卧室。然后翻箱倒柜找来清凉油，一边掐人中，一边给太阳穴处擦上药油，还使劲地扇着风低唤：“小叶，你快醒醒啊！哪里难受？”
叶染嘤咛蹙眉，被他一番折腾倒神思逐渐清明了。她努力挣扎着让自己清醒，未几，终于在一片辛辣的清凉油味道里睁开眼。
“你吓死我了！怎么回事？怎么倒在院子里了？”宋祁竣边问边去客厅倒了一杯水进来。
叶染茫然地接过水饮下，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道：“可能没怎么睡，血糖太低吧！就突然这样了！”
一旁若儿也止住哭泣，看叶染醒来，一下子扑到她身上：“阿姨！还好你没死掉！”
宋祁竣赶紧拉过孩子，揉揉她的发顶，温言道：“若儿，让阿姨躺着吧！阿姨太累了，若儿乖乖自己玩好吗？”
若儿怯怯地望着宋祁竣，乖顺地点点头立在床边，却也不去玩了，只是静静望着叶染，眸光里依旧有水色涟漪，楚楚可怜。
叶染心疼地一招手，躺着搂住孩子软语道：“阿姨没事！若儿不怕！就是有点想睡觉，阿姨就忍不住在院子里躺下了！没事的，宝贝，别怕！阿姨不会死掉的！”
若儿点头，将小脸埋在叶染肩弯处，一声不吭。
宋祁竣见此情景微微失笑，又有些恼火道：“你就是逞能！哪里个个你都顾得过来！四伯四婶，你要照应，小若儿你要安慰，你以为你是雷锋转世还是金刚投胎啊！卫老师也不管你吗？”他口气里含着一丝酸涩无奈的忿忿然。
“他也好久没休息了！”叶染想起那人，昨日半夜折腾到现在还在忙，蓦地心疼地想他肯定也累坏了还强撑着。
宋祁竣无言了，只缓缓拉起若儿的小身体，抱着孩子道：“都在帮忙四婶的丧仪呢！我要帮忙去拿花圈，路过这，听阿嬷说你在这帮忙看孩子，就过来看看你的！所幸过来看一眼！”
刚才看她蜷缩倒地，若儿在一旁哀哀哭叫，吓得他神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半夜阿吉打电话来时他已然从父亲口里听说四婶服毒的事，也知道叶染必定伤心，只是还是克制了自己夜半奔去安慰她的冲动，直到早上也来帮忙时才顺道而来。
没想到来了就见刚才一幕，他都觉得心脏骤停了！
那一刻，他终究明白自己的一颗心真的全然落在这个女孩身上了，这个让他已无法转睛的似娇花般的小女子。
叶染低低一笑调侃道：“我这又欠了一个人救命之恩了！”
宋祁竣一怔，陡然意识到她说的是上次虫咬时卫霁朗救她的掌故，不禁心中涩意似黄连化水，眸色里却映着笑意，玩笑道：“那你该以身相许才能报了！”
“有多远走多远啊！”叶染知道他在打趣，也不以为意，“你早点去大上海闯荡去吧，漂亮女孩保管叫你挑花眼！”
宋祁竣刚待开口，就被打断——
“叶染——”突地院落里传来那人急奔进来的脚步声，唤声里满是急切与张惶，似裹了风啸般的轻颤。
叶染面色一喜，赶忙应答：“卫霁朗，我在这呢！伯母房间！”
未几，就见卫霁朗俊挺的身影匆忙来到房门口，身后还跟着小宋捷气喘吁吁的小身影。
卫霁朗一见宋祁竣也在，不由一怔，再看看搂着若儿躺着床铺上的叶染，正扬身要坐起来。
他对宋祁竣点头示意了一下。
然后他凝着叶染苍白似透着雪影月色般的清丽脸庞，眸色一滞，带着微疼地走过去，揉了下靠着她的若儿的发顶，然后揽住她：“怎么回事？宋捷刚跑过去说阿姨倒地上起不来了，我赶忙回来看看！”
叶染微微一笑，有些赧然，却还是安稳地贴着他有力的臂弯道：“可能睡觉少了，有点低血糖吧！就有些晕乎乎的！一个不小心没扶住墙，就跌地上了！”
卫霁朗将叶染扶躺下，眸色有些焦灼忧虑：“我给李医生打个电话叫他来给你看看吧！你先睡一会儿！”顿了一秒，又问，“你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叶染一双水眸凝着他，仿若只要望见他便一切安好了般，软声道：“我不饿，就是困的！”
卫霁朗也望进她波光粼粼的眼底，眸色疼惜，深深凝着她：“那你先睡吧！我晚点请李医生来！”
叶染点点头，刚眯上眸子，似突然想到还在的宋祁竣，不由扬脸看过来：“宋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先想想怎么报答吧！”她顽皮调侃。
自卫霁朗进来就一直不响的宋祁竣此刻漾出笑意：“我等着啊！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起身便出了厢房。
叶染跟他道别，终究安然疲倦地睡去。
卫霁朗给她掖好毯子，又凝着眼前人儿无瑕的睡颜一会儿，才将两个安静到小心翼翼的孩子领出厢房。
宋祁竣走到院子里，却顿下步子，等了片刻。见卫霁朗带着孩子出来，便道：“要不孩子们我带去给阿嬷吧！在这可能吵着叶染！”说着朝孩子们招招手，“若儿，宋捷，叔叔带你们去买巧克力，再找阿嬷去行吗？”
宋捷点点头，若儿却转眸望着父亲。看父亲也点头，便高兴应了。
宋祁竣牵着两个孩子欲走，刚要出院门，又停下来，沉吟几秒，缓缓回眸道：“卫老师，她太累了！有些事不该她承受的，就不该将她牵扯进来！还是让她安安静静画画得好！”说完他带着孩子们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卫霁朗闻言眉宇轻拧，瞳孔一敛，眸色深沉，却没有多言，只目送孩子们的身影远去。
立在院落里好一会儿，卫霁朗抬头看看有些阴沉的天空，总是晴好的天色似乎要开始变天了。微风轻打着芭蕉的碧叶，飒飒声凸显得院子里更加寂然无声。
他转眸望着西厢房的窗户，明净的玻璃上落着芭蕉的疏影，随着风摇，那影子也似舞蹈般伏伏起起、摇曳生姿。
那窗后的人儿也不知睡熟没有？他蓦地幽然喟叹。
他不得不承认宋祁竣的话语是极正确的，他是不该放任自己将她牵扯到这些本不相干的人与事里来，落得如今伤心一场，还莫名背负起可能害死四婶的自责。
他不是早知道自己的生活一场混沌吗？
为何还要招惹她？
是太渴望还是太自私？
全然不去思虑后果，不去考虑结局，这根本不是他卫霁朗的为人！
难道他可以将她困在这吗？
她本该属于那样高远的天空！也必然会回到那片天空去！那片他已然放弃的有诗的远方！
他眸色凝重，薄唇紧抿，清俊的容颜上第一次现出茫然无措的神色来！
风来，吹乱他乌黑的发，也凌乱他刚苏醒的本似枯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