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饮醉
叶染回到云碧落霞时天色已晚，土楼里灯火初上。
她穿过中庭，往楼上而去。但是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客房，而是去了三楼。
待她站定在某个客房门口前似在沉思般，佯装刚进大门的刘易愣了下，他没料到叶染会在他的客房前徘徊。
刘易快步走向中庭，立住仰头道：“小叶子，我在这呢！”
叶染闻声回身一看，明亮灯光下那个男子英俊的面庞似有光亮，熠熠夺目。
她第一次这般打量他，说实话，刘易确是位英俊时髦的城市青年，而颈间挂着的专业相机，使得他更是增添无限魅力，即便就这般上了《芭莎》、《瑞丽》一类的时尚杂志，也不会辱没了读者的眼界。
可是她却是无法爱上他，这便是他的劫数吧！对他而言，她就是那一个莫可奈何！
一如她自己的那个莫可奈何般！
刘易疾跑上楼来：“找我吗？”说着他打开房门将背包与相机丢进去，动作有些急切，一不小心背包甩在了地上。
叶染静静立在门外，淡笑道：“你小心点，别将你那些宝贝镜头摔坏了！”
刘易回头一笑：“你倒是心疼它们比心疼我多！”
叶染一怔，失笑摇头调侃：“你可是‘静安一枝花’，心疼你的姑娘可以从静安寺排到城隍庙，哪要我多事！”
刘易眸光似街灯次第点亮，她居然能跟他开玩笑了：“就算排到外滩，你也知道我只钟意一个而已！”他眸色灼灼，带着热力凝着她。
叶染有些尴尬，垂眸顿了一秒，左顾而言它：“我饿了，你来几天了，都没请我吃顿饭呢！”
看她不大自然，刘易不敢再胡说试探，赶紧道：“店伙计早上告诉我有家野味特别好吃，我们去试试！”
叶染点头，率先往楼梯而去，刘易大步跟上。
一路二人难得平和地交谈着彼此工作的进展，叶染也简略为他介绍关于燕尾岛的所知。
正边走边聊着，这时迎面昏黄街灯下走来一个人，高声招呼道：“小叶，刘摄影师，你们出去啊?”
叶刘二人抬头一看是宋祁竣，叶染浅浅一笑道：“这人说请我吃饭！要不一起？人多也热闹！”
宋祁竣热情地笑：“打扰吗？”
他睇了眼刘易，就见对方眉睫微挑道：“一顿饭嘛！虽然不是宋老板这样的大老板，也还是请得起的！”
宋祁竣的宾至如归理念，自然早就贯彻实施在刘易身上，几天下来彼此已然熟悉。
不过宋祁竣时常对叶染生活的试探究底，让刘易敏锐觉察其人某些隐藏的心思，这令他生出了些许防备之心。
宋祁竣挑眉而笑，眸光里暗含兴味。
“那我们就一醉方休去！”叶染自是不谙男人的暗流，率先大步而走。
两个男人一致注视那抹桃枝新月般的婀娜身影，眸色皆深，然后彼此面上都又抿着一丝笑意礼貌地互相点点头，尾随而去。
须臾，三人便来到人声喧闹的小餐馆。
这是之前卫霁朗带叶染来过的那家餐馆，她状似无意地走到一张餐桌前，挑了个位置坐下，两个男人随后而来。
点酒上菜，三人开始觥筹交错。
叶染似乎兴致很高，居然频频劝酒，豪爽狂饮，令男人们有些瞠目结舌。
宋祁竣自然知晓叶染这几日都闭门不出，除了画画凡事不应，更甚连卫家也不再出入。
而那个时而在丧仪上出现的忙碌男人也愈发漠然沉寂，如今再观叶染的情绪，他蓦地顿悟——
他的话似乎对卫霁朗起了效果！
他瞳孔微敛，凝着叶染面若桃花般的巧笑倩兮，却又藏不住眉梢眼角里的那一抹清愁，似花尖上的一点涩意，甚至在光亮下她无所遁形的似曾痛哭过的痕迹，都令他心里不由一揪。
那日她晕倒在卫家，看到卫霁朗回来时她明显的依赖与柔软，那般欣喜地依偎在男人的臂弯里，直教他一颗心彻凉透背。
他承认自己的嫉妒如春深荒草，不愿看见她为了那个男人倾心付出，将自己牵扯进全无关联的人事纠纷里耗神伤身。所以他开了口，凭着他对那男人多年的一点了解，他知道他的话可能会起作用。
果不其然！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到底对那个男人有多深的感情？他们也才认识月余而已！怎会情深如斯？他有些费解了。
刘易也望着叶染，终忍不住还是夺下叶染的酒杯：“你这家伙平常滴酒不沾，怎么我还不知道你有林慈心的酒量！”
“呵呵！刘易，这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足够了解我！”几杯酒下肚，叶染似有微醺，又悄悄地一探纤手夺回酒杯，“还敢说喜欢我！你不知道我月半十五会化身狼人吗？一点都不了解，还敢喜欢！胆子也太大了！”
她一脱常态，性子里对着某个男人才显的那些个伶俐调皮此刻尽现，说完又饮了口啤酒。
刘易哭笑不得，却眸色温柔地凝着她，也端起酒杯：“行啊！那今天我就了解了解你的酒量呗！”他对她痛苦的心情知微入木，不禁想陪她大醉一场，让她好忘却那些苦楚。
“宋老板，我们也走一个！”刘易敬向宋祁竣。
宋祁竣依旧一贯的热情洋溢：“你也不怕她变身啊？也行，真变身，我们就任她蹂躏吧！”说完爽快地一杯饮尽。
“这才对嘛！”叶染摇头晃脑地频频点头，粉颊嫣然眉色含春般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管它明日在何方！”她自顾自又饮了半杯，继续话痨模式，“宋哥，我一直觉得你生意人腔调太足，有点滑头！不过上次在山上你很令我刮目相看呢！”
宋祁竣也随着她话尾问：“我干什么壮举让我们叶画家侧目了？”
叶大姑娘顽皮地伸出纤指，掩在唇上：“嘘！不能告诉你，你会得意的！”说着嘿嘿傻傻一笑，憨态可掬得让男人们都眸光一沉。
宋祁竣闻言托着前额做晕倒状，他睇了一眼刘易：“你前女友是这么个人，你确定你了解她吗？”
刘易笑意绵长，这般无邪憨态的叶染真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模样，他确实很不称职。对自己深爱的人如此不够透彻了解，他意味深长道：“看来我确实要好好了解她才可以！”
“不要了解我得好！我这个人无趣得很！也没什么优点，长得又一般！”叶染又自斟自饮起来，很快便醉态俨然地开始苦口婆心，“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她白璧纤手伸过来哥俩好似的拍拍刘易：“真委屈你了！上次那个模特多美啊！身材又好到爆，你干嘛不追人家！不能光一夜激情对吧？也要深入了解嘛！你没看爱情小说里，真爱都是从一夜激情开始的呢！”
某姑娘已然醉到满嘴跑火车，一点也没有替前男友遮掩的意思了。
刘易闻言尴尬地再次抢过她的酒杯：“你个疯丫头！老实点！不准再喝了！”
宋祁竣则咋舌地望着眼前这一对纠缠着酒杯的城里人，有些失笑，他从未料想叶染会说出这般言语来，他调侃道：“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啊！那什么情的，哥们你试过啊？”
刘易无奈苦笑，只能饮口苦酒压压惊。
“哎哎！”叶染终究抢回酒杯，继续爆料，“宋哥，你知道哇，这家伙居然背着我跟美女厮混去了，悲催的是还被我这没特色的正牌给逮住了！不过刘易，你跟她躺一起画风还是很有看头的呢！俊男美女！就是遮得太多！”她啧啧称奇，还颇为遗憾般。
男人们顿时被一口酒呛住，面面相觑。
宋祁竣回过意来立刻闷笑不已：“我的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口味居然这么重！”他边笑边摇头，只差捧腹了。
刘易一把将眼前这个疯丫头的酒杯夺了，然后一口饮掉她的酒，忿忿难平道：“你就这么糟蹋我是吧！”
叶染瞅着他，无辜的眸子里终于隐了那清愁黯然，全是饮醉后的嬉笑无辜：“你都敢做，还不让人说！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我都还没叫你赔偿我精神损失呢！差点长针眼！林慈心说你这叫毒害祖国青少年！我就是那青少年！知道不？哼！”说着俏模样孩子似的忿忿。
刘易心脏一揪，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对不起！你叫我赔什么都行！就是不要丢了我！”他眸光似哀求似渴望，“我再也不会辜负你了！我们回去还好好的行吗？”
叶染凝着他相握的手，顿了几秒，也回握过来：“刘易，放了自己吧！我这真是死路，不骗你的！我自己都寻不到活路了，怎么还能拖着你！我不能害了你对吧？”那种痛楚黯然在她眸光里辗转轻闪，转瞬即逝，“等着你的美女能排到外滩了呢，何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说着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又去握了酒杯：“不谈那些没用的，来，走一个呗！”然后豪气干云似绿林好汉般一饮而尽。
刘易默然握拳，似挽留住她手心里的柔软滑意，眸色里的晶亮寸寸剥落，黯淡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祁竣旁观着一切，不好发表什么，只静静随着也啜了口酒。
今日的叶染，确实让他重新认识了，原来她有如此的多面：安然巧笑的她，优雅沉着的她，清愁凝眉的她，伶俐顽皮的她，坦率善良的她------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撩动人心的女子？
莫怪刘易会一路从沪上追过来，就怕错失她吧！连他自己的一颗心也不受控制地失落在她掌心里了！
可是她的心在哪？她说自己都寻不到活路了？这话多么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他忆起她依偎在那个男人怀里时娇俏恬然的模样，那个男人才是她的活路吗？怎会炽情如此？
他端着酒杯的手紧紧捏着，眸色复杂，一片汪洋般的沉思。
酝酿了一日的墨云终于撑不住，隐有惊雷轰鸣。小餐馆里的客人都张看着窗外，墨夜清雨，倒是可以将一天的窒闷一扫而光。
就好似面前半杯酒，挽救了多少失落无状的心。不看不听不想，有妄无妄，有心无心，都不再去管，就这般沉醉过去，连梦里花落也不愿关心，百事尽除去，惟余酒与诗！
“凭君满酒酌，听我醉中吟！“叶染念念有词，”把酒思闲事，春愁谁最深！怪不得大家都爱喝酒，原来酒真是好东西呢！”她摇头晃脑地感慨，“喝完酒胸口都不难受了呢！”刚说完自己却下意识凑近桌边的垃圾桶。
两个男人吓一跳，知道她是胃里难受了。刘易立刻起身去扶住她，宋祁竣也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叶染吐了一点酸水出来，接了水饮下一口，喃喃道：“可是胃里难受得很！”她又痴痴一笑，“看来凡事也没个十全十美的！”
男人们望着她醉态酣然，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心疼。
“好了，今天这一醉方休算是功德圆满了！”宋祁竣招手唤伙计将所有酒瓶杯盏收拾下去，给叶染盛了半碗汤，“光顾喝酒了，喝点汤，来点饭吧！”
刘易顺势坐在叶染这侧，好方便她不稳的身形靠着他：“是得吃点饭，本来就胃不好！等下雨停了才能回去！你就老实点！”
叶染依旧笑着，眸似新月，媚态犹然，却哥俩好似的挽了刘易的臂弯：“刘易，你做我哥吧！我都无父无母的人了，除了林慈心，就剩你了，你跟我结拜吧！”说着纤手直拍胸脯，“我保证做个好妹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喝酒我给你端盏，你泡妞我给你把风！够意思吧！”
刘易真真是气恼得欲哭无泪了，一巴掌拍她晕晕然的前额上：“去你的！谁要做你哥！醉得这么没品，就知道诋毁我，还想我做你哥，你做梦吧！”
叶染也不知道痛，趾高气昂道：“你不做我哥可别后悔！我找别人去！”说着便醉步不稳地要起身，“我找别人去！”
刘易一把抓回她：“你别吓着别人，人店老板要将你赶出去了！我做你哥还不行吗？”他低低诱哄着。
叶染笑嘻嘻连声叫：“哥！哥！哥！”
刘易真是无法可想了，只能宠溺地应着她：“听见了听见了！”
宋祁竣也无奈失笑摇头，心却被叶染那句“无父无母”给窒住，不由问刘易：“小叶她没有父母吗？”
刘易有些沉重地点头，眸光里一抹疼惜道：“她父亲几年前车祸去世了，母亲前几个月肾衰竭也病故了！她母亲病了好多年，一直是她独自照顾！”
宋祁竣震惊地注视着叶染依旧念念有词、醉态萌发的小脸，一下子仿佛懂得了她为何会那般执着地去照顾四伯四婶了——
原来那是她期许的某种寄托！
是她愿意将自己牵扯到那些看似无关的纠葛里，以期去获得亲情的慰藉与认同。否则她怎会全无顾及地要求察看四伯临终惨状，怎会停下重要的工作只为陪伴孤苦无依的四婶？她的善良与孤独都促使她这么做！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多事了！
而卫霁朗是否是因为了解而不愿干涉她？那现在的疏远莫非是出于若儿身世的考虑吗？而他的话可能只是个契机而已？
他蹙眉凝思，愈发感到自己的自以为是多么可笑。
他觉得的好，对她而言，原来可能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