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谣言
“司隽！我警告你，你今天敢动这批货，二爷不会饶了你的！”
燥热的夜晚，中年人却满头都是冷汗，他挡住身后几个蛇皮袋，狠狠瞪向对方，声音里说不出地色厉内荏。
他对面的男人身材高大，仿佛不嫌热似的浑身包裹在长衣长裤中，面孔威严沉稳，似乎很年轻但又让人猜不出真实年龄。
他对耳中听到的威胁没有露出丝毫动容，很平静地说：“东西放下，我给你机会告状。”
“放屁！”中年人声音尖亢地骂，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失态，余光扫向两边正对峙的双方手下，不禁咽口唾沫，放软语气。
“大、大少爷，您也是司家的人，这么跟司家作对，您也没好处吧？咱今儿把这事揭过，二爷保准记您的情……”
话音消失在对方毫无意义的微笑中。
司隽笑了，中年男人心里打了个突，他知道这意味着对方不耐烦，今晚事情已经无法善了，咬牙电光石火间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手朝后伸，对方却比他还快一步。
中年男人的手刚刚摸到枪柄，手腕遽然折痛，一只戴着薄手套的手顺势卡住他的喉咙。
惨叫戛然而止，剧痛中他唯一的念头竟然是“果然”。腿上紧跟着酸疼跪倒，被大力扭侧过头的视线恰好看到持枪的两个手下一前一后被人放倒，另外几个马仔更不用说。
他闭了闭眼，今晚一见到司隽，他就知道不好了。没有在司隽刚被放逐时就弄死他，是二爷最大的错误。
然而，察觉到身后蛇皮袋被拎走，中年人浑身失去力气垮在地上，不由得想，司隽还活着，也许是老天为了救司家……
拿走也好，毁了也好，这批货……最近风声鹤唳，是二爷太贪心了。
司隽看着反抗的人都被制服，手下将几个蛇皮袋扔到一起|点燃，他在中年人身上擦了擦手套。
弯腰扣住他的脖颈，脚下皮靴用力一踩，骨碎闷响，中年人浑身巨颤，豆大的汗珠滚落。
“高叔，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安心养老吧。”
司隽说完，直起身。
然后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
半隐没在黑暗里的女人，她就站在十几米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火光与月色下面容模糊，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样一双眼睛！
他目光兀然摇颤，仿佛灵魂被击中！刹那脑中忘记惊讶，忘记疑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睛平静又庄严，洞知世间一切般高高在上，像突然降临的月夜女神，一股欲|望陡然蹿升，强烈地让他想用手去紧紧抓住——
被这个念头猛然唤醒，司隽回过神，却发现刚刚还看见的人影消失了。
就好像一个幻觉。
他这才惊觉地奔跑过去，心跳快速，前所未有地口干舌燥，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司隽站着望向四周的旷野，昏暗中，他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仔细回想又一片模糊。这时旁边地上一个东西闪了闪光。
司隽慢慢蹲身捡起来，是一个指环。他把指环凑近眼前，猝不及防，一股信息涌进脑子里。
远远避开的裴元绯心里还在想，司隽这家伙运气不太好，遇到她太晚了啊。
那个玉佩空间已经送出去了，身上只剩下残次品指环。指环保护元神的作用被消耗得差不多，倒是储物功能还很好用，再加上利用指环滋养锻炼精神力的功法，不知道够还几分救命之恩？
大家曾经同为顶尖层次的高手，少不得有一些往来合作，可裴元绯真没想到司隽会舍身救她。恩已欠下，司隽这个人的品性也值得信任，以后总还要打交道，她索性露出真容，结个善缘。
两天后。
全球迎来第一次混乱，通讯断绝，断网断电，漆黑之夜的人类城市像在滑进无底深渊。强烈的太阳风暴是遽然发生的，监测卫星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回警报就损坏。
这一次造成的影响，足足耗费三天才恢复，通讯刚一恢复，裴元绯终于接到裴元修的电话。
裴元修那边都愣住了。
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没有在接通后被直接挂断。
他甚至开不了口，发不出声音，害怕下一刻被挂断，直到裴元绯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哥”。
裴元修心里的忐忑刹那溃泄。满身狼藉血迹的男人单手捂脸，泣不成声。
电话这边，裴元绯也酸热了眼眶，她仰头深呼吸止住，三言两语沟通了双方处境。裴元修接到命令马上回国，但回来后还有任务，还得顾忌裴家动手脚，最后两人约定，在云泽会合。
此时平静的生活下已经满是暗流深涌。金融的变动裴元绯不得而知，只看市场上，物价悄然上涨。不过却因为太阳风暴引出辐射传染之类的流言，物价变动被民众掀起的囤物潮遮掩。
那沸沸扬扬的流言背后，想来是有推手的。
裴元绯想了想，翻出手机通讯录里印象不错的一些人，挨个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帮自己采购点物资，等回去后上门取。当然这么说，也只是让大家提前储备点东西的借口。
等到她终于见到“云泽欢迎你”那几个大字的时候，抢购潮果然愈演愈烈，带的一些原本不信谣言的人也不觉多买了些。
时近中午，太阳酷烈，裴元绯不得不逼出一副脸蛋晒红、满头是汗的样子，径直往陶家赶去。陶由家是个老小区，楼层不高，绿化也好，陶家门前就是一大片绿植花圃，走近后微风里带上丝丝凉意，也送来家家户户炒菜做饭的香味。
裴元绯在楼道前站了一会儿，调整心绪，忽而微笑，这才有了回到世俗家中的温暖。
陶家在二楼，她翻出钥匙，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卤牛肉味，同时从厨房传来陶爸粗犷的大嗓门：“是不是小绯回来啦？！”
“是我啊！”裴元绯喊回去。
那边油烟机声音一下子小了，陶爸围着围裙手拿菜铲露头上下打量她，笑了，“长高了！又白了！快去洗把脸歇着，冰箱有雪糕。”
裴元绯应声，放下背包洗脸出来，陶爸两手端着四盘菜，稳稳当当放到餐桌上，她一看就笑了。这一幕好久未见。陶爸年轻时候是省散打冠军，如今年近五十宝刀未老。还记得她小时候也学这么端菜，可打碎陶家不少盘碗。
她帮忙摆好碗筷，门一响，陶由也回来了。
陶由弯腰换鞋，栗色长发柔软垂下，这个时候她眉眼清纯甜美，远没有后来被磨砺出的冷色，一米七窈窕身材，配上娃娃脸的动人五官，和粗犷魁梧的陶爸简直不像亲生的。
可裴元绯知道，那一模一样风雨不改的坚韧，的确藏在她的灵魂里，最终打磨成如钻光华。
陶爸从厨房端出三碗牛肉面，陶由抱怨了几句大热天吃面，陶爸脾气好没理她，跟裴元绯闲聊，裴元绯算是在陶家长大的，他们确确实实是一家人。
陶爸说吃完饭他还得出去买东西。
陶由一下子毛了，“爸！你都买了多少东西了，你看厨房那一大堆，你批发啊？！”
“小孩子知道什么！”陶爸不同意，“有备无患心里才有底，你爷爷当初要不是——”
“你又来，”陶由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爷爷那时候是爷爷那时候啊，那是什么年代，他们不靠存粮食就过不去大雪灾，可现在是什么年代啊！”
那件事裴元绯也知道，几十年前陶家爷爷靠提前囤粮熬过了一场封山大雪灾，还救了好几个邻居，那时候陶爸还小，却被饥饿逼得记忆深刻，简直烙下了后遗症。
“那是谣言啊，网上三天两头传谣言，你别每次都信行不行！”陶由还在做无用功。
裴元绯把剩下半碗面汤往前面一推，搁上筷子，突然严肃起来，“多买点也没坏处，我打听到一点事情。”
“？”陶由一愣，陶爸也惊讶地看向她。
“有个西北的朋友告诉我，前阵子国外天灾连发的时候，他们那里也大地震了，电视上没报吧？他们网断了都没修，大概是消息先压下了。”
她开口就先爆了个猛料。
两人都面露愕然，消化了片刻，陶由心跳加快，“那是……那是怎么了？”
裴元绯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所以我回来的路上就注意了下，其实物价在谣言爆发之前就开始波动了，而且火车班次调整后，货运火车数量明显增多，还有学校接到通知上报一份人才储备名单……”
这些事情，单独看也许没什么，但放在一起……
陶爸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摁在桌面上，他猛醒过神，脸色沉甸甸，不过扫向两个女孩后就恢复正常，语气听起来也变得轻松，“别瞎想，哪那么多事儿，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呢。”
裴元绯“嗯”了一声，陶由却明显还在愣神，筷子挑着面条吃得很慢。
吃完饭，陶爸果然匆匆就出去了，听完裴元绯的话，他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甚至没想起来仔细问问裴元绯怎么知道的。
裴元绯扒着厨房的存货，陶由在外面上网。网上仍然一派喧嚣升平，只有少部分人在胡说八道什么世界末日，毕竟升温、太阳风暴、传染病谣言、全球地震海啸都赶在一块儿，细思恐极。
突然她在论坛首页刷出一篇帖子，《世界末日求生指南》，鼠标下意识点进去，看了几眼，她急忙叫道：“小绯！小绯！”
“怎么了？”裴元绯连忙走过去。
两个人一起盯着屏幕，一行一行往下拉，陶由越看越慢，裴元绯则是越看越明白。这帖子……也是太详细，太真实了。
楼主在开头仔细强调了一遍，说自己遍阅各种求生指南、丧尸电影后总结出这篇攻略，裴元绯一点也不信。
这就是活生生挣扎在她经历过的那个末世后，总结出来的。
无一不能对上的细节，因为隐瞒异能和修真之类提升实力的办法而遗留的不起眼漏洞，种种可能有的官方应对，可能遭遇的自然危机，乃至衣食住行的挣扎求存。
“太真实了，不会是真的吧。”裴元绯故意说。
陶由越看越皱眉，那些……挣扎活下去的办法，对现在还生活在和平安定中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那么狼狈、那么卑微、那么羞耻——
那么阴暗，字里行间的麻木凉薄，末世的腐臭味道，裴元绯轻而易举就闻出来。
又是一个重生者。
……还真多啊，她倒不由笑了。
陶由停住鼠标，有些看不下去，盯着屏幕的眼睛蓝幽幽的。
“万一……”她开口又停住，凝着的脸色忽然松开，意识到一本正经考虑这件事的自己实在太无聊了，“噗，不可能是真的吧，什么世界末日以前也说了好几次，要是那谣言是真的查出了什么，反而会被严厉禁止吧！”
裴元绯不置可否，只是拿过鼠标把帖子保存下来，心想事态都要失控了，既然知道控制不了，大家自顾不暇，谁去管什么谣言呢。
还不如推波助澜，趁机给自己捞好处，大家呐，就各安天命各凭运气吧。
不过嘴上说着不相信，眼看裴元绯存了帖子，陶由还是说，“要不我们也去买东西吧！”
她是个行动派，裴元绯一同意，就拉着她出门，到了超市更刹不住手买买买，两个多小时后，两人拎着三个大环保袋回来。
走到楼下，正好看见陶爸的背影进了楼道，单元门外面是一个邻居大妈，看见她俩就招呼，“由由，小绯，买东西呀？”
“是啊，您怎么站这儿？”
大妈站在门口，脚边放了一堆东西。
“哎，这多亏了你爸！”大妈笑说，“你爸刚帮我拎东西上去了，这些都是你家的！我这刚才突然腰疼，要不是遇见你爸吧，我就得躺路边了！”
“是吗？”陶由赶紧问，“您好点了不？怎么腰疼，是不是累着了？”
“没事没事，我歇会就好，你们快上去，这晒得！”大妈摆手，眼圈微红。
裴元绯没看见似的朝她笑笑，两人先回家，遇到陶爸下楼，很快拎着东西也进来了。
陶由问，“爸，吴婶怎么了？”
刚才吴大妈看见她俩拎东西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一霎不对劲。
陶爸沉默片刻，才叹气道，“吴婶拖地把书强电脑插座撞松了，那小崽子就拿拖把捅了他妈的腰。”
陶由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厌恶，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裴元绯帮她说出心里话，“吴书强还是那么恶心！人渣！”
陶爸一巴掌摁在她头顶搓了下，“小孩不许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