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那一夜
平旦,断桥。
月落中天,一地银辉似水。
桥下站着一个人。一个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像是一个死人一般的人。人的怀里,抱着一柄刀!
“咦?原来已经有人来啦?”
桥上忽的又飘下一个人。这个人从桥头上飘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一朵迎风飘舞的雪花,雪花无声地落在桥下,又仿佛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长得很甜,很美,像是仙子一般的女人。
江湖中的美人有很多,但像她这样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秋水脉脉桃花眼,一张似嗔非嗔樱桃嘴的女人并不多。何况,现在她正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
白色和黑色是最能突出女人美态的两种颜色。不同的是,黑色最能突出女人的身体,也最能勾起男人原始的欲望;而白色,给人的感觉是纯净,是高贵,是一尘不染,是渴望而不可即??????如果说黑色代表的是一个男人在肉体上的享受,那么,白色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精神上的最高追求。
这样的一个女人光是站在你的眼前,你就会觉得失神,更不要说她笑起来的时候了。
柳芊芊现在就在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一轮弯弯的明月,连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都失了颜色。
但是,那柄刀还是不动。
“喂!我知道你是那个人叫来的,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吗?”柳芊芊现在已经不笑了,但是她撅起了小嘴,像是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一般,在冲那柄刀撒娇。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一种请求,世上几乎没有一个男人抵得住这种诱惑。
但是,那柄刀抵住了。
刀,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兵刃。
柳芊芊似乎有些气恼,她气恼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她不明白,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男人那儿碰壁?她不服,所以她又对那柄刀说道:“喂!我听说过你的刀!那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次,那柄刀终于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柳芊芊惊喜道:“啊!原来你认得我?”
这是一句废话。
但凡是男人,总是对长得漂亮的女人记忆深刻,刀虽然无情,但持刀的寇星文总归还是一个男人。江湖上不认识柳芊芊的人并不多,不认得她手上那柄剑的人更少。
寇星文现在就在看她手上的那柄剑。
淡青色的剑柄映着纯白色的月华,剑柄上金黄色的流苏在清风中翩翩起舞,像是一只金黄色的蝴蝶。
这是一柄很好看的剑,在它还没有出鞘的时候。
“你,你认得我手上的剑?”柳芊芊举着剑问。
寇星文又点了点头。
于是柳芊芊又问道:“你是认出了我手上的这柄剑,所以才认出了我的人?”
寇星文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剑,一字一句地道:“惘山追影,玉泉夺命。柳月无缺,戏命无情。好剑,好剑!”
追影、玉泉、柳月、戏命,都是江湖名剑谱中排名前十的名剑。而柳芊芊手里的长剑正是柳月。
寇星文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惊喜,又像是兴奋,还像是一种落寞。
柳芊芊有些好奇地盯着他,道:“你,你以前是不是在别人的手里见过这把剑?”
寇星文还没有说话,忽听半空中一把嘶哑的声音难听地笑道:“见过!他当然见过!不仅见过,他还摸过呢!”
“谁?!”柳芊芊大惊。
她的武功本来不弱,甚至可以说能够排进江湖“百家剑”的名家之林,但是,今晚她却一连出现了两次失误。第一次,是她以为桥下没有人,等她跳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寇星文已经站在那里。第二次,便是现在,柳芊芊直到那人出声,她才惊觉自己的头顶上还有一个人!
他是谁?他是敌人还是同伴?他站在桥上有多久了?
柳芊芊不及细想,那人忽的从桥头上腾起,像是大鹏展翅般地朝桥下俯冲而来。巨大的风压像是一座大山般朝桥下的两人压了下去,那人一双堪比鹰爪的双手忽而封死了柳芊芊的所有退路。
柳芊芊娇喝一声,蓦然拔剑,刺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时间只见剑光满天,劲风四起。眨眼间,柳芊芊已经和那人交换了七八招。
柳芊芊用的剑法是柳家家传的“候月八相”,这种剑法将月相的变化蕴涵在剑招之中,剑法本身并不重杀伐,而在乎于灵巧。每个月相共有十一剑,八个月相就有八十八剑。
转眼间,那人已经面不改色的和柳芊芊硬拼了十八招,很难想象,江湖中居然还有人能在柳月剑下赤手空拳而不落下风。柳芊芊已经从“上弦剑”使到了“蛾眉剑”。一轮弯弯的明月东升,好似女人姣好的眉。
剑光一闪,又是十一剑分刺向那人的玉堂和建里两穴。
那人忽的横移一尺,避过柳月剑的剑锋,桀桀地怪笑道:“不打啦!”
柳芊芊刚才一直被这人逼在下风,正窝了一肚子的火,那肯说不打就不打。只见柳芊芊贝齿轻咬,剑势一缓,忽而间星雨漫天,流萤飞逝,一时间断桥下竟然亮如白昼!连桥下的那轮明月都给驱散了!
那人惊呼道:“星河千尺浪?!”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刺目的剑光中忽然蹦出了一个黑点。这个黑点虽小,却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的那个无底黑洞,眨眼间就吞噬了所有的剑光!柳芊芊惊骇得几乎想要拔剑自刎,正要收剑,柳月剑却“铛”的一声就撞在了一个黑漆漆的事物上。
柳芊芊连退三步,满脸的血色退尽,惊呼道:“是你?!”
只见寇星文正挡在那人的面前,双手举着一截黑漆漆的刀鞘,刀鞘的尖端正对着柳月剑的剑尖,看起来他竟然是连刀都没有拔!
柳芊芊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这是什么刀法?”
寇星文摇了摇头,只听他身后那人冷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用的不是刀吗?”
“不是刀?”
柳芊芊死死地盯着寇星文手里的那柄刀,好像那是一条险恶的毒蛇。
寇星文回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那个人,道:“你来迟了。”
“不迟,不迟,对于我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对于你们,时间才刚刚开始!”那人阴恻恻地冲柳芊芊一笑道。
柳芊芊这才看清楚那人长得满脸皱纹,头发稀疏,一双眼睛就好像凹进了鼻梁里面。在他鼻梁中间有一道横向的剑伤,将他的整块鼻子都一分为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断了嘴的兀鹫。
柳芊芊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她做梦都没想到还有人能长得这么丑。
只听那“兀鹫”冲寇星文嘿嘿地冷笑道:“我就说这柳家的小姑娘绝对认不出我啦!”
“前辈是——”柳芊芊下意识地问道。
“前辈?哈哈哈!你听!你听!她居然管我叫‘前辈’?!”兀鹫忽的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凉和戏谑。
柳芊芊求助似的望向寇星文。
寇星文淡淡地道:“他就是请我们来的那个人。”
“可是,请我来的那人叫孟——”柳芊芊忽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啊!孟灼?你就是孟灼?你就是那个‘双手探月’的孟灼?!”
江湖传闻孟灼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拳脚高手,他不仅武功高超,而且相貌英俊,是江淮地带有名的白面郎君。在柳芊芊还是豆蔻之年时,孟灼刚满二十岁,他的一手拳脚功夫已经名震江淮,人送绰号“双手探月”。
豆蔻之年的柳芊芊曾经在江淮的“煮酒楼”上和孟灼喝过酒。那时候煮酒楼上的酒还很清冽,但是淮阳湖上的春光正好。那时候的少女还远没有现在这么迷人,但那时候的年轻人已经英姿勃发,像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鹰!
柳芊芊做梦都不敢相信,以前那个请她喝酒的大哥哥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忽然望向兀鹫的手,兀鹫的左手手腕上戴了一枚翠绿的玉环,玉环的上面还雕刻着七个镂金的小字——“欲上青天揽明月”!
柳芊芊面色大变,道:“你真的是孟灼!”
“我就是孟灼。”孟灼凄惨地一笑道,“芊芊,你认不出我了吧?”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柳芊芊感觉心里像是扎了一根针,像她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是绝不能容忍一个人被折磨成这样的!
孟灼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冷冷地笑道:“芊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是剑?”
“是一柄很快的剑!他只出了一剑,一剑就斩断了我的鼻梁!”孟灼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惊惶的神色,就像是一个胆小鬼忽然看见了鬼一样。
但是柳芊芊却知道孟灼绝不是一个胆小鬼!一个胆小的人是不可能练出双手探月这种险俊的功夫的。但是孟灼现在就像是真的看见了鬼一样,他神色慌张,目光游离,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了逃跑。
柳芊芊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问道:“他是谁?那个用剑伤你的人是谁?”
这样的一柄剑绝不会在江湖中默默无闻,能够一剑斩断孟灼鼻梁的人绝对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用剑好手!柳芊芊的心中已经想起了几个人的名字。
孟灼却道:“我不知道。”
柳芊芊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一定蒙着脸!”
“不是!”孟灼的眼里忽然又出现了那种深刻得令人心寒的绝望。孟灼道:“不是的!芊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怎样?”柳芊芊一头雾水地盯着他。
寇星文这时候才淡淡地代孟灼答道:“是那个人的出剑太快,他连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楚!”
柳芊芊一瞬间忽然感觉遍体冰寒,她能够感觉到孟灼的绝望了。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一剑!
因为,她也用剑。
“能够一剑伤你的人并不多?”柳芊芊忽然轻声地问道。
“是!这样的人绝不多!”孟灼的眼睛忽然闪动了一下。
柳芊芊又道:“如果真的有这么快的一剑,即使你没见过,你也一定听过!”
孟灼知道柳芊芊的意思,即使他没看清楚那人,他也应该听说过那人的剑法,他也应该能够猜出那人是谁。
可是孟灼还是摇了摇头,狠狠地咬着牙道:“我不知道,真的!芊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滚滚的热泪忽然从孟灼的脸上滑了下来,他背对着两人呜咽道:“我知道我是一个废物!一个饭桶!一个胆小鬼!呜呜呜???我不敢去找那人,可是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柳芊芊和寇星文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因为他们知道,当一个男人选择用哭泣来宣泄悲伤的时候,那种悲伤一定大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那如果哭泣真的能够排遣这种悲伤的话,为什么我们还要阻止别人的哭泣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情处。
“星文,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求你!”孟灼忽然抬起头来,双目中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神色,“星文,帮我找到他!并且,保护好芊芊!”
为什么要保护好柳芊芊?
柳芊芊正要询问孟灼,孟灼却惨然一笑,施展起轻功从桥底飞了出去。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
孟灼的人已经走远了。
柳芊芊望着寇星文,寇星文抱着刀,望着天边的月色。凉意如水,月寒如霜,寇星文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冻结了。
柳芊芊忽然伸手拍了拍他,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寇星文只沉沉地说了两个字:“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