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幻觉

  无趣面前的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摞摞白瓷碗。碗的形状很复古，上面的花纹也不是常见的款式。如今除了隆重的宴席，普通餐桌上几乎看不见这种碗。

  “有什么不对吗？”

  安命不觉得眼前这些碗有什么特别。他曾在书上见过更古老、更漂亮的。

  半跪在地上的无趣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不屑的安命，说道：“我不是说它们的式样。你蹲下来从这个角度看，深处的那一摞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安命半信半疑地蹲下之后果然发现了异常——在橱柜深处，一摞轻微歪斜的白瓷碗在摆放得相当整齐的“白瓷碗方阵”中十分扎眼。

  “碗下有东西，”无趣说着抱起面前一摞碗塞到安命怀里，“先拿出来再说”。

  两人将挡在面前的碗放到一旁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摞倾斜的碗抱了出来。

  无趣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碗，果真发现下一个碗里有东西——一把生锈的老式钥匙。奇怪的是钥匙只有钥匙头，钥匙柄不知所踪。

  “看形状应该是那个上锁房间的钥匙。”无趣拿着钥匙仔细端详。

  “它这样是没法开锁的，我们还得找到钥匙柄。”安命耸耸肩，起身离开这一堆易碎的白瓷碗。这时他无意间看到一盒火柴，便随手拿起来把玩。

  “的确，直接把它插进去是没法拉出来的。”无趣将钥匙塞进裤包，转身将拦住去路的白瓷碗恢复原位。他一边收拾一边说：

  “我觉得钥匙柄应该不在厨房了。毕竟有那么多房间，情报应该布置均匀一些才对。但也说不准，我们可以再仔细找找。”

  安命一心只想着狂暴天火隐藏起来的线索，没怎么在意无趣说的话，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火柴，莫名联想到一个很老的童话故事。

  自己可以从火苗里看到什么呢？这么想着他点燃了火柴。

  火苗“嗤”的一声窜出来的刹那，那熟悉的恐怖下潜感立刻从四面八方袭来，紧接着天旋地转。

  那个诡异状态又出现了！

  安命大惊，急忙打开信息界面想要断开连接，没想到信息界面居然被锁住了！窒息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涌来。

  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来，颜色渐渐变得刺眼。缺氧和眩晕让安命意识模糊，就在他万念俱灰开始思考明天的新闻会怎么报道他的死亡时，视野中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在画面中，镜头对准了地上的一滩液体。周遭都被黑暗覆盖，死寂之中，只有不断下潜的低音能证明这画面并不是一张静止的图片。

  就在这时，一点火光从画面外缓慢飞入。触到液体的一刹那，以火光为中心，液体表面荡开一层蓝色的光，紧接着火焰升腾而起，耀眼的橙红色光芒将四周照亮。

  液体被点燃的同时，镜头迅速拉远，火焰也随之膨胀，始终充满整个视野。在火墙的缝隙中安命看到了一个很大的空间，有许多高大的柱子。空间的上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下方则是一片火海，旋转翻腾的火焰非常壮观。

  意识在越来越严重的眩晕中变得混乱。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脑缺氧让安命分不清眼前的是诡异状态还是游戏，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摘掉了神经连接设备回到了现实。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肺部和越来越沉的大脑，混乱的意识和好奇心驱使他走进火焰之中。

  谁知刚迈出一步，疼痛从脚底升起，侵蚀着每一寸肌肤，安命瞬间清醒。他惊恐地后退，慌乱中瞥见皮肤被火焰烧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肉在高温中炸裂卷曲。

  熊熊燃烧的火焰携带着剧烈的疼痛将安命完全吞噬，视野被红色与黄色填满的瞬间，第一人称视角迅速转化为第三人称视角，镜头被拉得很远，安命看见“自己”在火焰中痛苦地哀嚎挣扎。

  肺中最后一丝氧气被耗尽，难以忍受地疼痛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炸开。

  黑暗以极快的速度将刺眼的光亮覆盖。

  疼痛在弹指间消失不见，所有感觉都不复存在。安命以为这就是死亡，安静等待意识消亡之时他听到了胸腔之中飞快的心跳。

  紧接着，黑暗被点亮，空气直接从外界撞进肺里。

  视野越来越清晰，安命看到了手中那根缓慢燃烧的火柴、半跪在地上的无趣、以及一摞一摞围绕着无趣摆放的白瓷碗。

  锁定在视野聚焦完成的刹那解除，安命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砰！”

  一声闷响，安命整个人摔在地上。背部传来的疼痛被完全忽视，他躺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呆滞的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

  除了隐隐作痛的脑袋以外，刚才经历的痛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

  “喂！你没事儿吧？划火柴也能摔倒？”无趣被吓得不轻，以为那家伙触碰了什么机关。他跨过碗堆，伸手把安命拉起来。

  安命借力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信息界面调出断开连接选项。

  诡异状态对信息界面的锁定早已解除，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嘿！命运！”

  安命呆滞的目光就像摔倒时撞到脑袋傻掉了一般。无趣扶住对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安命回神，为刚才的失态感到非常尴尬。他躲开无趣的目光，将火柴盒塞进口袋。

  “你怎么了？发现什么了？”无趣对安命的反应非常好奇。

  安命现在心乱如麻，目光一直停在断开连接的选项上，犹豫是否该按下去。

  刚才已经看过内外环境监测系统：连接稳定，玩家状况良好，没有任何异常。增减益状态栏里也没有任何数据记载。说白了，在真实幻觉的系统记录之中刚才的几十秒根本没有出现过。

  现在断开连接，被队友举报的话百分之一百会被封号。向官方递交解禁申请需要很多钱，而且，如果官方的检测结果和神经连接设备的监测结果一致，那就说明游戏没有漏洞，那笔解禁费自然就白费了。并且从系统空白的记录来看，八成也是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就算查出漏洞，维修费也是天文数字，之后的保养和定期检查要花的钱更多。

  如果不断开连接，诡异状态再出现的话，那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火烧已经相当痛苦了，万一下一次是被雷劈或者掉水里淹死呢？

  真实幻觉里的感觉相对现实都有削弱，但是诡异状态中的感觉和真实的感觉几乎没什么差别。安命小时候曾经被火烧过，虽然不是很严重，但那记忆犹新的疼痛和诡异状态中经历的一模一样。

  要是撑不住在诡异状态中死了，现实中是不是也会死呢？

  恐惧爬上安命的背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干脆不玩这游戏是不可能的。为了买真实幻觉，安命几乎倾家荡产。付出了多少努力，就是为了能玩上这款游戏，要放弃它就和否定过往的人生没有差别。

  到底要不要退出游戏？

  安命感觉自己面临着这辈子最困难的选择：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你到底怎么了？”

  从摔到地上开始安命就像傻了一样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无趣有些不耐烦：你不理我无所谓，发现了情报不想说也行，只是一直挂着一张便秘一样的脸很让人糟心。

  他拿出钥匙头在安命面前晃了晃，说道：“你打算发呆到什么时候？这里应该没什么线索了，快动身去找钥匙柄吧！”

  “啊！嗯。”安命非常敷衍地回答，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退出游戏。

  对方的态度让无趣心中燃起怒火，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共四间卧室，一间上锁的房间，一间厨房一间洗漱间。如果我是设计者，我会将通关线索分散在那四个卧室中，剩下的厨房和洗漱间就用来隐藏打开上锁房间的线索。所以我提议，可以先去洗漱间看看。”

  无趣一口气说完，发现安命完全没在听。

  “我靠，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无趣感觉火气上窜，他用力推了安命一把。后者心不在焉，毫无防备，被这么一推立刻失去重心，连连后退，一下子撞到厨房的推拉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显然安命也生气了，他扶着门站稳，吼道：“吵什么！我在听！去就去啊！钱肯定比命重要啊！再说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安命一把将门拉开，走了出去。留下无趣在原地凌乱了。

  两人来到洗漱间，发现这里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钥匙柄。

  “会不会还在厨房里啊”无趣有些动摇了。

  “应该不会。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安命的脸色有所好转，眼神也没刚刚那么吓人了，“有时候玩游戏就是要分析设计者的心理。”

  “可是根本找不到啊，连牙刷毛里都找了，根本没有钥匙柄。”无趣愤愤地将牙刷摔回杯子里。尽管嘴上抱怨，他还是没停下搜寻。

  “对了，你成绩怎么样？”安命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哈？我已经成年了！”无趣忽然紧张起来，降低声调严肃地说。

  “啧，你想多了。我不会举报你的，真实幻觉的未成年玩家还少吗？那点简单的限制系统是拦不住你们这些无所不能的熊孩子的。我就想知道，你藏过作业答案吗？”安命淡定地说着，走向马桶。

  “我很少做作业。”无趣不明白安命的意图。

  安命来到马桶旁，将水箱盖拿起来。无趣看到了水箱盖上用胶带黏着的钥匙柄。

  “我小时候经常把答案藏到这种地方。”

  “这也行”

  安命将钥匙柄拿下，柄上有个凹槽，刚好可以容纳钥匙头。他将柄牢牢捏在手里，指着无趣手中的钥匙头说道：

  “我们已经掌握了非常重要的情报，现在该好好讨论一下要不要和狂暴天火他们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