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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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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夕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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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陵西北边界上,黄升身着代表领内最高统治者的深蓝色官服,带领着一队官军守候着。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身披甲胄的兵士身体上,每个人额头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粒,却没人敢伸手擦拭。陆璐仍然支配着南陵的事实,一般人并不知情。在所有南陵人——甚至平治人的认识中,这个矍铄的老头才是南陵的实际执政者,即使徐虎飞的亲兵,也绝对不敢露出散漫的姿态。

  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支车队,黄升凝重的神情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一丝轻松。

  “来迟了,害黄总管和各位饿着肚子等这么久,抱歉啊!”

  车队靠近,为首一名青年军官驱着快马率先上前向着黄升抱拳致意。

  “不敢。姚队长,这种琐事劳你和令尊亲自奔波劳顿,下官才是惶恐啊!”

  黄升并不怠慢,恭敬回礼。

  这位姚队长名兴民,正是余庆领主姚伯的亲生儿子,姚兴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队还有些距离,这才又驾马上前几步,附身对黄升耳语道:“这事……黄总管,我偷偷跟你说啊,我爹可能吃错药了,这次非要亲自押粮,你和我都是被他给绑架了来跑腿的。讲道理,这种事有什么必要两个领地的首脑出动?”

  “姚队长这可说错了,下官可不是什么首脑啊。”黄升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他到不讨厌年轻人的这种天真直率,否则绝不可能不介意一个官阶较低的人在马上俯身来和自己对话。但不讨厌是一回事,对方这种不过脑的话可不能顺着接下去。

  “臭小子!给我滚下来!你怎么和黄总管说话呢!?”

  一阵吼声从姚兴民身后传来,姚兴民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翻身下马,向黄升致歉。这时车队也靠近了,为首一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上前向黄升行礼。这人便是余庆领主姚伯,伯是名字,不是称呼,黄升每次提到他都觉得被占了便宜。姚伯虽然看起来确实比黄升还老,但完全是因为奇人的体质缘故,实际也不过年近五旬而已。

  习惯性在心里计较了一番称呼,黄升还是赶快回礼。姚伯又呵斥了几句姚兴民,内容却也不痛不痒,显然只是场面话。毕竟余庆是过来帮忙的,姿态略高一点无可厚非——南陵土地贫瘠,邪兽倒是十分活跃,领内农业成果惨淡是常态,要不是姚伯顶着姜彬的压力偷偷往南陵出口粮食,早就闹饥荒了。

  黄升一边和姚伯寒暄,下人们就忙着点货交钱。姚伯以耽误南陵官军开伙为理由,开了一车肉食请大家就地野餐,黄升早清楚,姚伯在这种例行交易中特别通知会亲自前来,必然有事,也就干脆答应了。

  野餐开始,黄升和姚伯父子单独坐在一起开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姚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前些日子,陆领主去见了姜彬?”

  这才是正题。这事很多人都知道,黄升也没隐瞒干脆承认了,心中却有些警惕。

  “……结果果然是无功而返?”姚伯叹了口气,仿佛在为陆璐惋惜,“可以预想的事,陆领主何苦自取其辱?陆领主是陆仙之后,必定不是凡人,但她毕竟年轻,黄总管还是应该多多辅佐啊。”“陆仙”是民间一些还念着陆信功绩的老人对他的叫法,姚伯一直也这么称呼,因此让南陵人颇有好感。

  “这个自然,可惜领主思念老爷,我实在是劝不住。”黄升随口应付着,心里却很奇怪姚伯这个一向言行谨慎的老头居然明目张胆干涉本领内政。他知道陆璐此行的意义,深怕其他人对此寻根问底。

  “黄兄不要误会。”虽然黄升面上没有任何抗拒,姚伯却仿佛已经察觉到了,补充说道,“姜彬这小子吧,能力不大,胆子不小。想必你也知道,他多次上奏章弹劾过陆领主,想要一柄京城的尚方宝剑,不过都被驳回了。他就缺没机会直接对陆领主动手,黄兄可得把陆领主看紧些。现今南方明面上还是和谐的,他还没胆子跨境惹事;可上次出访,简直是羊入虎口,老弟我真是担心姜彬脑子一热,就不计后果了。”

  黄升突然心中一凛,但仍然嗤笑道:“铤而走险?他还敢对朝廷一方大员动手不成?真当家里的几座矿山,挡得住镇南关的吴笛将军那柄偃月刀?”

  “黄兄口误了,吴将军那里叫通南关,不是镇南关。”姚伯面不改色地做了纠正,“……小心为上,我们都知道他挡不住吴将军,可他自己没准觉得能挡住。官场之上,博弈之术,最可怕的不是聪明人,反倒是那些鼠目寸光的蠢材,才让人防不胜防地打乱棋局啊!”

  黄升拿起皮囊灌了一口酒,没有回答,但微微点头。

  姚伯话题又是一转,继续说道:“天灾毁掉原本大道过后,南北如今仍是往来不便,政令难通……我就怕哪天吴笛将军不在了,这南方会不会真被那个搅屎棍搞得天翻地覆?”

  黄升有点诧异于姚伯的话题突然跳得那么远,愣了一下才淡淡回到:“那种事,等吴将军真的不在了才说吧。”

  “恐怕未必是远在天边的事情了。”姚伯突然做警惕状扫视四周,然后身体倾向黄升小声说道,“北方那边的消息,中天领军通过邪兽荒原,驻扎在我国境外数百里。没准一纸调令,吴将军立刻就不在了。”

  黄升一惊,半信半疑说道:“姚老弟怕不是从坊间闲人那里听来的吧?两国已经五十多年毫无瓜葛,他们如果是来开战,这动机何在?再说,中天压制奇人,战法古旧,今时今日的战力应该连与我国抗衡也不可能,如何走得过邪兽荒原?”

  “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这个消息的来源嘛,我可不能当做戏言……”姚伯嘿嘿干笑两声,也不再解释,“此事关系重大,宁可信其有吧!”

  野炊完毕,两队人马一拍两散。姚兴民驾着马快速挤到姚伯身旁,问道:“爹,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你怎么就白送给南陵那边了?”

  “怎么,你想换点钱?”姚伯笑骂道,“没出息,就你现在这见识,怎么做一方之主?姜彬野心太大,一旦失去镇南关吴笛的威慑,南陵和我们余庆的领土都会成为他的目标。好在他似乎对南陵的兴趣更大,我们可不能让南陵随便倒了……真打起仗来,我们烧钱可比不过那个暴发户。”

  姚兴民歪头想了半晌,面露不甘之色:“爹,照你说,不论我们怎么努力,也不能彻底解决姜彬这个祸害?爹,你可被其他领的人叫‘老狐狸’啊,就不能想点办法?”

  “做人呢,要胸怀理想,但不要和理想死磕。”姚伯毫不介意儿子用了一个贬义词来赞美自己,只微微一笑,“不学会向现实低头,否则怎么活到能被人叫老奸巨猾的年纪?”

  “反正我爹起码还能再带兵十年,我暂时还不用考虑当统领的事吧……小璐,要不你安排一下,就让我成立个小分队专门解决邪兽什么的?啊……‘尉’和比较厉害的‘士’等级还是交给我爹带部队处理,其他的我们直接宰掉就行了,光这一项就能给咱节约不少军费吧?”

  徐成欢脱地驾着马车,一边和在车里的陆璐聊着天。想离开温阳的人可不止陆璐一个,之前陆璐去见姜彬是被全体南陵官员反对的,唯独徐成私下对陆璐拍着胸脯煽风点火:“有我同去,什么都不用怕!”

  徐成提到的“尉”“士”之类,是平治国对邪兽不同成长阶段的一种划分。虽然不是按“谁比较强”这种民间喜闻乐见的标准来区别,但实际结果倒也差不多就是了。

  兵、士、尉、校、将、帅。听起来很像军衔,但这边的武官设置并非如此,所以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南方常见的邪兽,在“尉”已经顶天了;而“士”级别的战斗力,可以参考何流遇到的、那只搞得一个村命悬一线的穿山甲——徐成却希望把这种等级的对手交给自己的小队来处理。

  陆璐也觉着徐成有些年少轻狂,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徐成的自负有底气。南陵军队内部每年会举行格斗大赛,激励怀才不遇的基层军人展示自我,而徐成已经连续三年夺魁了。一代名将徐虎飞觉得,儿子这种老是抢了部下机会的做法很不得体,于是去年乔装打扮参赛想教育一下儿子天外有天,结果被亲儿子大义灭亲打得骨折——还好这事只有陆璐和黄升知情,否则“南陵军神”的名誉就要入土了。

  “行,回去我跟黄爷说说。”陆璐只好甩锅,她没办法跟徐成这种一根筋解释这事为什么不靠谱。如果徐成是普通人家出身,这种猛将资质对任何领主都是宝贝;但徐成是南陵唯一军事指挥的后代,他的最大价值在于出身,而不是引以为豪的武艺。

  “夕铁城的灾情在领内不是还不算严重的吗?虽然也经常有险情,不过很少有平民伤亡啊。要不我们走慢点,沿路看见哪里有情况就去支援一下?”

  已经离开温阳城五天多了,陆璐却是要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除了食宿完全没有休息。徐成已经认定陆璐出门是为了讨伐邪兽,对她的迫切完全不能理解。

  “我想走远点,早去早回,路上就别耽搁了。”陆璐随口敷衍道。一路车马奔波,就是一般均人也会疲惫,陆璐更是精力不济,但她还得头疼怎样甩开徐成,召唤术的事情尤其不能让徐成知道一点风声,这位军人做派的好大哥一点心机都没有,全世界的探子都能从他嘴里轻易套出话来。

  又是一段持续的奔波,直到明月高悬,终于远远看见一道城墙,和其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到了到了!这就算进了夕铁城了!”

  徐成有些兴奋的声音叫醒了正在打盹的陆璐。陆璐看着城墙的灯火有些警惕,她不大想走大道主城——基于自己的特殊目的,陆璐当然认为知道自己行踪的人越少越好,但现在带着一群部下,偷偷摸摸会让他们乱想,只好自己小心不要暴露。

  城门口一个身披铁甲的士兵拦住徐成的马车,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不耐烦问道:“这么晚还跑……入关文牒呢?”

  领主衙门里各种证件一抓一把,徐成自然在出城之时很快准备好了。徐成一行都是布衣打扮掩人耳目,因此他也没对没认出自己来路而态度不好的基层士兵有什么不满。只是看着那守卫身上那在月光下褶褶生辉的铠甲,徐成不由皱起了眉头。

  南陵农业不发达,解决城镇人口粮食问题一半靠买,但如果没有夕铁城的丰富铁矿为全领提供了巨额收入,那就连买粮的钱也不够。徐成上次随父亲来夕铁城视察工作已经有几年了,当时就看着军人们的帅气盔甲心动不已,幻想着自己入伍后披挂一身铠甲的样子。然而如今自己从军了,还做了将领,自己的铠甲含铁量似乎也并不比眼前这位门卫来得多——是的,夕铁城里的铁制品确实便宜,但运到温阳后的价格就没那么亲民了。就算夕铁城城主主动贡献更多土产,穷得开不起更多路费的温阳长官们又怎么领取?

  一番复杂的内心活动以后,徐成面无表情递出文牒。士兵粗略查看一番,便打着呵欠挥手开门放行。徐成一队走过城门,那守卫扫视着骑兵们的行囊,仿佛觉得哪里不协调,突然开口道:“你们好像没带很多干粮的吗?”

  徐成疑惑,扭头问道:“干粮?官道沿线都有客栈,带那么多干粮干嘛?”

  陆璐出城事发突然,徐成也没想到这点,每人也就带着当天分的干粮而已,早吃光了。一行人一路有店住店,到还真没太操心过饮食问题。

  “唔……没事了,走吧走吧。”守卫愣了一下,又打了个呵欠,没再追问下去。

  看着马队走远的背影,守卫才伸着懒腰钻进营帐,一边咕哝着:“……现在的有钱人都穿这么寒酸的吗?”

  陆璐一行人入城就近找了个客栈就进去了,明天的路程大多还是在郊外,什么时候吃得上午饭是没准的。平治“某某城”的这种行政区域的叫法,并不真是一片土地全都拿墙围上,里面全是城镇——这连何流所处的更文明世界都没这生产力做到。过了这座关卡,外面主要还是无垠的原野和分散的小村庄。

  平治的一方之主也并没有把大部分权力上交给中央,不论领主或是城主,都有制定颁布与上一级政府不相抵触的法律的自由,任免官员的部分自由,征税标准也很灵活。而对南方而言,就连建国初期管得最严的直系军队规模,随着这边的邪兽灾情越发严重,北方提供的支援越来越少,一开始定下的人数标准也早被心照不宣地突破了。在中央很多官员的眼里,南方的政局非常混乱,几乎快要脱管了。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一把手,既没有公开宣扬行程,也不带点人马就踏入所谓部下的领土,其实是存在一些风险的,因为只要这里的老大不够忠诚,那么你就指挥不了任何人。这也是陆璐不想暴露自己的第二条理由。夕铁城的胡高志是领内纳税标兵,每逢节日还不忘额外进贡一些礼物,但人心隔肚皮,即使陆璐觉得胡高志没有造反的动机和条件,不必要的风险还是要尽量规避的好。

  走进客栈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群官兵打扮的人围着桌子坐着喝酒吹牛。徐成谨记陆璐的要求,去了大堂另一头最远端的桌子旁坐下点了菜。

  陆璐不想在四通八达的大堂待太久,简单吃了些饭菜就回房去了。徐成的部下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平时都在温阳当护卫,很少有机会出远门,这趟旅程便都有些兴奋,于是又叫了酒肉,喝酒划拳起来,整个大堂都变得嘈杂。徐成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惹得那群官兵不高兴,观察了一会发现那边虽然有人时不时朝这边看几眼,却没有要来找事的样子,于是也放松下来和部下打成一片。

  陆璐进了二楼客房,立刻拿出了红壳书,将手按在上面,闭眼凝神。过了好一阵,陆璐疲倦地睁开双眼,脸色越发难看。

  “已经快五天没有出现过了……他开始排斥这里了吗?”

  陆璐正在纠结还要不要冒险继续接近跨世者曾经出现的位置,忽然听见屋外的喧闹声大了起来,紧接着,又传来桌椅被掀翻的撞击声,以及叫骂声。

  “怎么回事!?”陆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好要低调出行吗?徐成虽然有着一个武人理所当然的火爆脾气,但这次自己多次嘱咐过,他应该会克制一下啊!

  陆璐冲出门,伏在二楼围栏上向下张望。果然是打起来了,大堂桌椅已经是一片狼藉,之前也在店内的官军正和徐成等人挤成一团,两边人数相当,而领主护卫代表队明显占了上风。且不说徐成作为武术冠军一个人同时揍两三个对手都游刃有余,本地官兵代表队一开始真没想到一群平民打扮的人打起架来竟然这么猛,思想准备不足,以至于开场被完全压制住了。好在双方都没有拔刀,尚未造成严重后果。

  客栈的老板娘缩在柜台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哭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造反了啊!”

  官兵的头领似乎被提醒了,他狼狈地躲过正面对手的拳头,后退几步,提起放在座椅上的佩剑,拔出来冲队友大喝道:“兄弟们!这群混蛋竟敢拒捕!他们是要造反了!都把家伙亮出来!出了事有我顶着!!”

  徐成见对方这是要把事做绝了,也是火气立刻上了头。他把提在手里正揍着的一名士兵扔到一旁,冷笑着冲那头领说道:“想玩真刀真枪啊?行,你今天是遇到祖宗了!”

  徐成一声令下,部下们也扯下了裹在刀剑上的布匹,列队站在徐成身后。徐成接过部下递来的长剑,指向对面:“来啊!”

  那军官顿时懵了:什么情况?一群平民,一点不怕国家机器的铁拳,比自己能打,拿着统一制式的武器,就连列队都比自己的队伍来得迅速?是我们体制内的士兵训练太糙,还是人民群众的素质过高?

  行家看门道,这名军官在这一刻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队伍就算不轻敌,也绝对干不过对面。

  “……现在吃个霸王餐的流氓团队都这么精锐的吗??”军官额头冒汗,喃喃说道。身后的部下正等他发动开战指令呢,可他不敢喊啊,有没有什么别的话题可以先聊聊拖一下时间?

  “都住手。”

  军官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虽然来不及分辨是谁喊的,但起码可以先停手问问“来者何人”什么的了嘛。拔刀一时爽,要找不到理由收回去搞不好今天真要火葬场了。

  徐成听到这声音却是猛一激灵,他迅速清醒过来,然后认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法“低调”了。

  陆璐走下楼梯的时候,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要控制自己的火气。她一路还盘算着万一被人认出自己该怎么忽悠过去,没想到现在刚一进城就直接惊动官兵,即使现在双方握手言和,这事十之八九也会被上报到官府里去了。

  “你是什么人?”军官习惯性举剑指着陆璐问道,但他马上看出陆璐的脸色也不怎么和善,连忙把剑交到另一只手,改用指头对着陆璐。

  徐成恶狠狠盯着军官,倒不是不满对方没礼貌,而是怕陆璐在质问下真爆出自己身份,那这次微服出行就彻底玩完了,自己全责。

  陆璐很头疼。这种局面,如果不以势压人,对方恐怕没法收手,哪怕他们看起来已经怂了。但说了,这次隐秘出行就要到此结束。

  看着陆璐半晌不回话,军官也很急。这时,徐成忽然扔掉手中长剑,上前两步来到军官眼前。

  “你……你要干什么!?”

  徐成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塞到军官眼前,估摸着对方看清了正面几个大字,还不等另外几个临近的官兵凑过来,就又收了回去。反面小字还注明了该部门仅负责领主家的安全,当然不能给看太清楚了。

  “温阳护卫军队长徐成,来这里执行任务,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看着对方那一脸惊愕的表情,徐成松了口气。能以自己的职务压住这事最好了,虽然不算低调,起码陆璐还没暴露。

  不到半小时,陆璐黑着脸和徐成坐上了当地官府的马车。地方总管一听说统领的儿子来了夕铁城,吓得赶快派人迎接。至于徐成旁边那个矮个子的小姑娘,看起来地位又在徐成之上,是谁还用猜吗?

  徐成低着头坐在车厢里,已经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怎么打起来的?”陆璐知道眼下已经无计可施了,抱怨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她想知道徐成为什么忘了自己的嘱咐。

  “……结账的时候,我一看这账单有问题,价格比正常的起码高了三倍,就找老板娘理论……那群官兵就说我们是想吃白食,要抓起来,我想这不就坏事了,然后跟他们争论的时候没憋住……”徐成见陆璐主动问了,赶忙解释。

  陆璐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这事看起来并不像是官兵和店家勾结起来敲诈,她也听说过夕铁城农产品价格高昂,但这对于一个工业为主的城市很正常,只是她没想到这么离谱,已经超过了合理价格波动的范畴。而且,夕铁城从没向温阳申请过协调低价购买粮食。

  平治不是彻底的集权国家,尤其南方,下级地方统治者不会把所有事情都汇报上去。而南陵数十年来的捉襟见肘,也没有能力对下属的每个城邦明察秋毫。

  陆璐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面色凝重,再次对徐成嘱咐道:“等见了这里的官员,不要再提物价的事!”

  何流已经两天没有再去过梦境世界了。

  一方面,他感觉那个村里的人被自己坑厉害了,就算没有全灭,恐怕也死伤惨重,这要去被兴师问罪,虽然村民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但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他在精神上也不大能承受得住。

  另一个问题则是,何韵在这春夏交接温度反复无常的时刻,毫无意外地感冒了。一般不是太溺爱小孩的父母,遇上感冒发烧无非是吃药送医打针素质三连就过去了,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何韵的体质是明显低于正常水平的,恢复极慢,过程中的精神状态更是犹如绝症病人,不住院观察绝对没法让人放心。何流和何才盛轮流在医院伺候着,已经心神疲惫,不会有什么心情去梦里冒险了。

  因此,何流很自然地把那本怪书又扔到了客厅。不过第三天傍晚,何韵终于安全出院,何流也紧绷着心也终于放松下来。何流在父亲家里吃了晚饭,临走前又和躺在床上休息的儿子聊了一会。看着何韵一脸的消沉,何流甚至突然想要把自己这几天的奇遇分享给儿子提提神,但最后还是憋住了。对于体弱的何韵来说,在梦境里一身钢筋铁骨肯定会让他向往吧?可是那事究竟对身体或精神上有什么副作用没有,目前还不能定论,何流可不敢拿亲儿子做实验。

  “爸,我这会不会是什么绝症?”何韵突然问道。

  “……扯什么呢?医生都说了,你只是体质差点而已。”何流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脸上抽搐一下,随即强行鼓起气势反驳回去。

  “现代医学还没攻克所有疾病吧?万一我就是他们没见过的病例呢?”

  “……韵哥,你能别这么杠吗?”何流语塞,他立刻意识到不能和儿子进入正经辩论模式,这只会让自己一败涂地,“……要不你别光看历史书,也了解一下医学知识,自己再做判断怎么样?”

  “医不自治嘛……再说,就从历史的眼光来看,也要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才能对一个时代做出客观评价,身在其中的人,必然有其历史局限性……”

  “行了行了,放过我吧,你爹历史知识只有课本上那点,还忘了一大半。你早点休息,我这两天也累了,明天再来陪你。”何流赶忙找借口脱身。他不想和何韵讨论“绝症”的问题,就算何韵平时看起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但何流知道他依然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承受得起这种压力。

  何流一回家就扑在了床上。钻进热被窝,何流却又睡不着了。他不由想起了何韵的母亲,那张曾经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美丽容颜,如今在脑海里竟然已经模糊得无法看清。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没法拥有一个美丽的结局,但何流的初恋,还不只是不美丽而已。每当何韵卧病不起,何流心中除了对前妻的恨,更多是对自己当年的轻率而自责。

  “毕竟初恋,有些冲动也不能都怪我吧……”

  很多年以来,何流都这样安慰自己。但即使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何流也没法说服自己,说何韵的羸弱体质只是命不好,自己已经是个很尽责的父亲了。

  “自己闯的祸……果然还是应该负起责任吧……”

  何流猛地从床上坐起,去客厅把那本书拿到了卧室。

  “希望他们还没事就好了……”

  何流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清。这是被埋废墟里啦?何流有点慌,双手乱抓几下,碰到身上的被褥,才确定自己还是躺在床上。何流松了口气,以这个情况来看,起码村人没有全灭,也没有气得把他抛尸荒野,还行。但何流对于当前的一片黑暗还是有点介意,以前差不多的时间里过来都是白天,怎么这次就天黑了?

  何流坐了一会,让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依稀看见了房门。他起身摸索着走过去,一推门一道强光扑面而来,何流瞬间感觉自己又瞎了。

  “哎?你醒啦?”

  何流还来不及再次等眼睛恢复过来,就听见于老太有些惊喜的声音。毕竟这次何流躺得真的有点久,于老太真怕他醒不过来了。

  “嗯……这里,不是你们家啊?”何流眨巴眼睛好一阵,终于看清四周。哪来什么强光,就和以前一样是白天而已,而身后这间透光极度不良的房间,明显就不是老两口以前住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不像住人的房子。

  “啊……嗯。你等等,我去叫老头子过来。”于老太含糊着答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何流有些莫名其妙,待在原地看了看四周的房子,除了远处有一间房的墙壁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其他地方似乎没什么明显损坏,看来那之后穿山甲也并没有在村里搞出太大动静。

  等了一会,远远看见扛着铁锤的罗老头和于老太一起走了过来,看来是正在干活。罗老头走到何流跟前,依旧黑着一张脸,何流这就又有些嘀咕了:好歹上次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摆着张臭脸会死怎么滴?

  “你可闯大祸了。”

  罗老头劈头就是一句兴师问罪的话:“你昏迷以后,村里又死了两个,重伤好几人。为了赶走邪兽,唐倪不仅用了预计两倍的重压符文,还花掉了买来的大力符,这东西可是他自己写不了的。”

  “……唔、唔。我知道错了。”犯错要认,挨打立正。一波带着干货的批判迎面扑来,何流也没话说,只是他觉得这事是谁来批评都好,偏偏是被救的罗老头来说,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你是来说这些的??”于老太突然踮起脚在罗老头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叫你道个谢不会说,正事也不会说??”

  “你干什……”罗老头转头呵斥,话没说完却发现于老太脸色比他还黑,顿时气势被硬生生打断。他再回过头对着何流,嘴一张却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何流看见罗老头黝黑的脸庞下竟然隐隐泛起一点红色,突然心里一点都不气了。他想起自己世界里有一个专门描述这种人的词——“傲娇”。

  “罗大爷,什么事,您说。”何流态度一转,说话从内自外地毕恭毕敬。

  罗老头张着嘴啊了半天,终于一扭头避开何流视线,说道:“……你彻底惹火唐倪了。这个村里没人敢逆着他……我筹了点钱,你拿着做盘缠,趁惹祸上身之前赶紧走!”

  罗老头说话时,于老太就走进一旁的屋子,拿出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小布袋递到何流手中——不过何流一点都感觉不到分量就是了,当然他还不知道,就是把一只邪兽放在他手心都未必觉得多沉。

  罗老头继续说道:“现在就出发,别耽搁。这钱也不用你还,就当我……我们就扯平了!”

  何流看着旁边那间狭窄的屋子,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

  “不,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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