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韩凛
刘云岩已经在飞蝇村外驻扎了两天，他带着十多个护卫，其中包括他指名要求的那个韩凛。虽然戴月就此事背地里骂了几句“老色狼”，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刘云岩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女色的人。刘云岩想要的不是老婆，而是孩子，而且必须是个在魔素感知方面和他一样天赋远高于常人的孩子。
关于刘云岩为什么会出现到这里，又要从何流开始摸鱼的那天、也就是金霞城四位高官拟定了刺杀计划那时候说起。第二天一早，刘云岩就和政务总管秦阳，使用价格高昂的远程瞬移符文，直接飞到了与夕铁城接壤的余庆边境。
秦阳立刻和胡高志私密会面，承诺帮忙解决夕铁城今年以来的吃饭问题。而密谈之后的当天晚上，就有大批粮食从余庆运送到了夕铁城，到次日晚上，已经分发到了主要城镇。
在这期间，胡高志顶住陆璐表示不满的压力，坚持要对领主一行的安全负责，全程重兵保护，陆璐走到哪里都跟着一个团队，完全杜绝了陆璐在民营客栈吃完饭自己买单的隐患。这事本来陆璐就准备装傻，奈何无法和胡高志心意相通，只能干着急。
直到封地内饮食业迅速下调价格后，胡高志终于决定尊重上级的意见，撤走了在驿馆护卫的大部队，只留下少量精锐听候调遣。陆璐也是当机立断，让徐成留在驿馆做个稻草人，自己则乔装打扮连夜离开，独自向着出现跨世者反应的西南而去——这事徐成当然是极力反对的，但谁让他之前坏了事，以至于争论的时候嘴软呢？
而陆璐刚出了城门，一直没有露面的刘云岩就立刻跟上了她。刘云岩在夕铁城自由行动顺带着监视陆璐是没受到什么阻碍的，毕竟，秦阳从没说过金霞城的援助是无偿的。
刘云岩一直跟着陆璐，最后就来到了飞蝇村。所有随从都很奇怪，为什么中途路过那些荒芜之地的时候，刘云岩居然没有动手杀了陆璐？
对于刘云岩而言，这次刺杀行动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却是一波三折：最初的计划是把撤去重兵保护的陆璐在驿馆里暗杀掉——这事当然不用和胡高志沟通，反正成功以后他就是共犯，不担心泄密——结果陆璐自己跑出了城；而陆璐出城后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微服私访，她一路马不停蹄，避开大城镇直奔西南方而去，像是早有什么安排。
姜彬一直认为，刘云岩希望陆璐去死的迫切程度应该不亚于自己。刘云岩的爷爷是支配级的奇术师，在北方过着与自己能力匹配的生活，直到后来过于膨胀，数次违法乱纪，被铁面无私的陆信贬官到南方发配。刘云岩本来有着极好的奇术资质，如果不是受限于南方的条件落后，说不定他已经突破到交融境界了。对于嗜专研奇术如命的刘云岩来说，这算得上血海深仇了。
这确实是刘云岩主动接受任务的动机之一，但他恨陆家，却不轻视陆家。陆璐是政治界公认的傀儡，而且奇术等级一直停留在窥形，大多数人都认为陆家在这一代是没什么可能复兴了。但之前又收到陆璐在阵前以最低阶的符文亲手击杀士级邪兽的消息，刘云岩觉得，这个小姑娘，就算不是当领袖的料，也不会是个一脑子浆糊的蠢材。而刘云岩同为知名奇术师之后，他设身处地考虑后，认为陆璐不可能轻易放弃祖传的召唤秘法。所以，他想看看陆璐这次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刘云岩心里，还有另一个想要延长任务时间的理由……
“这个偏僻的村子……难道藏着什么奥秘吗？”
刘云岩从山崖边返回临时搭建的营地，韩凛也紧跟着离开。随行的士兵们在山顶一块空地上支了好几个帐篷，刘云岩和韩凛是单独的，其他人则是两三人一组合宿。刘云岩直接进了自己的帐篷，韩凛却钻进另一个士兵们住的帐篷。
“妈呀……吓死姐了，要和我单独去山崖那边，我还以为他要霸王硬上弓呢……”
一进帐篷，韩凛就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对正坐在里面玩骰子的三个男人说道。这三个男人是她的老部下了，韩凛之前本来是带着小弟到处帮着平民剿灭一些低级邪兽赚钱，后来偶然撞上一个军官觉得她身手不错，就推荐她投奔了姜彬。待遇是提高了，但日子过得也不如当初自由，尤其这次任务，韩凛几乎想要辞职了。一是韩凛不大想干杀人的活，二来她的就业理念是，卖艺不卖身。
“大姐，其实你何必要拒绝呢？你不是说想嫁比你强的男人吗？南方第一奇术师还不够格？我要是女人我都肯倒贴啊！”一个部下故意摆出一副花痴的嘴脸恶心韩凛。这几个部下其实年纪都比韩凛大，不过一群草寇没那么讲究，韩凛打架最厉害，所以她就是姐。
“只要有决心，男的一样可以试试倒贴，你去钻他被窝啊！”韩凛找个位置坐下，反唇相讥。
“我觉得不行，人家当初问的不是你愿不愿意给他生儿子嘛？而且你看他也并没有想硬来嘛？这不挺有风度的，你那张防身的符文也省下了。”
“那符文不就一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点从了，更省成本。”
其他两人也站到同一阵营取笑着大姐头，毕竟这位和男人一样粗鲁的女汉子，居然会被上流社会的精英追求，实在太新奇有趣了，大家都希望故事继续发展下去不要停更。
直到韩凛抽出插在大腿两侧的短剑，三位小弟才一齐闭了嘴。于是小弟们继续聚赌，韩凛坐到旁边，从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用拇指向上弹出，接住，反反复复。
“……大姐，你很闲啊？要不跟我们来两把？”
“别吵。我想用抛硬币来决定，这事完了以后，辞职还是继续干下去。”
“……拜托，您那宝贝硬币不是两面都是正吗？”
“是啊……所以我是该辞职呢还是辞职呢还是辞职呢……”
第二天，刺客们继续对飞蝇村执行着监视，除了发现女扮男装的陆璐不再整天坐在村口，并没有别的动静。刘云岩也稍微显出了些许不耐烦，但依然没发出动手的指令，刺客们有点烦躁了，咱究竟是来杀人的还是来观察基层人民生态的？
直到快要吃晚饭，一直抱怨着生活过于平淡的刺客们终于遇上了一点小惊喜：两头穿山甲邪兽出现在了营地附近。
这俩穿山甲，已经把老窝附近的野兽吃得差不多了，没被吃的也吓跑了。而飞蝇村久攻不下，上次还大大吃了瘪，所以它们寻思着走远一点寻找食物，没想到就遇上了刺客团队。这真是，缘，妙不可言啊。
所有人立刻集合起来挡在邪兽面前，穿山甲一看对方个个手持兵刃，明显不像山下农民那么业余，也就保持着对峙，没有第一时间进攻。
两头穿山甲体格差异还是挺大的，一只不到两米，另一只则约有二米半。刘云岩快速扫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评判：小的最多在士级中期，大的体征则已经快达到尉了，只是卡在瓶颈。
“没必要浪费符文了，你们把它们解决了吧。”刘云岩说完，转身就要回帐篷。
刺客们面面相觑。认真的？咱们可没有赤蛇也没法组成标准的兵阵啊？就这么散打，不是打不过，可您为了省符文就一点不在意我们的伤亡？
唯独韩凛毫无情绪地问了一句：“不需要活口吧？”
刘云岩一愣，停下脚步，仿佛想到什么，说道：“对……大的要活口，小的不用，尸体别打下山就行。”
这下连韩凛也一脸便秘的表情了：“……恐怕做不到。”
“行，大的交给我。”刘云岩立刻又转回来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向我行我素的刘云岩改变决定了！因为韩凛的一句话改变决定了！！韩凛今天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明天是不是……就是咱嫂子了？
一阵狂风突然对着穿山甲压了过去，大的那只立刻被推得连连后退，离它不过两三米远的另一只却是完全没有波及到。紧接着，刘云岩仿佛驾着风一般，双脚离地快速跟着被逼退的穿山甲追了过去。
见刘云岩体贴地为己方作战腾出了空地，韩凛右手持剑，左手中同时点燃三张符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正面高速冲向留在原地那只穿山甲。穿山甲一张口，一条红线直奔韩凛而来，韩凛猛地跃起，这一跃竟直接飞过了穿山甲的头顶，落下骑在它的背上。韩凛没有丝毫停顿，反手将短剑插入穿山甲鳞甲的缝隙，左手又扯出一张符文按在短剑上点燃，短剑身形立刻涨了三倍，韩凛大喝一声，手下一发力，几块鳞甲便被撬飞落到地上，穿山甲背上露出一片血淋淋的皮肉。
神行符、飞行符、大力符、增幅符。都是常见的货色，韩凛所用还是窥形阶里也处于下品的便宜货，只够一次快速冲刺，一次严格来讲并不算起飞的高跳，以及只能持续十多秒的增加力量和放大物品体积。不过这就是在低成本作战领域有着丰富经验的韩凛，在面对带鳞甲邪兽时总结出的性价比极高的素质四连了。
韩凛的三个小弟也紧跟其后，把手中武器纷纷捅进穿山甲暴露出的肌肉里，然后疾速后退，离开穿山甲的身边。
其他人呢？
其他人看傻了。太秀了，甚至都没人去看那一边正用龙卷风把穿山甲举高高的刘云岩，那个已经审美疲劳了。他们是第一次看见韩凛作战，这种操作实在让人没法淡定。
韩凛使用的符文不值一提，战术方面虽然逻辑清晰，但也就是中规中矩，并不惊艳。令人震惊之处在于，韩凛是自己点燃了符文，然后和邪兽进行贴身战。前者只有奇人能做到，而后者……这一般是由均人去完成的。韩凛这个姿态的难度系数和熟练度，有点令在场的各位均人高手汗颜。
从来没人说过奇人不能习武，但奇人体质差，体力差，耐力差，很少有人去干这种高投入低回报的事。明明有着运用魔素的种族天赋，却跑去练体术，这就好像一个人有着文学天赋于是去报考体育专业一样，一般人实在操作不来。
“你们愣着干嘛？！姐身材太好，看入迷了？？”
韩凛一看配合补刀的只有自己小弟，急了。说好的职业刺客联盟呢？怎么个个迟钝得还不如自己的草台班子？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各自展开配合。惨叫着的穿山甲忍痛想要反击，韩凛手中又点燃几张符文，继续牵制着它无暇顾及他人。
刘云岩一边玩弄着自己对上的穿山甲，一边看着韩凛的炫技，心中竟有些愉悦。韩凛的确与众不同，是最有资格为他传宗接代的女人。
刘云岩早有过好几个女人了，但没有一个孩子。奇人与奇人的结合，后代通常对魔素的触觉会更加灵敏；奇人与均人配对，且不说后代可能在奇术方面天赋不高，还有一半以上几率直接生下均人，这是刘云岩无法接受的。但奇人之间的结合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生育率较低，毕竟双倍虚弱体质。而刘云岩还是进一步触发小概率事件的人，他拥有过的女人没一个为他生下子女。
刘云岩刚过三十，虽然这对奇人来说也还不算太老，但想要孩子的话，这个年纪是真的等不起了。韩凛不仅是奇人，还拥有堪比均人的体魄，无疑是用来诞下后代的绝佳人选，只是不知对方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应自己的示好。刘云岩从没尝试过和女人交心，他只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来判断：如果韩凛不是出于害羞，那一定就是还不够了解他的价值。
刘云岩这边的穿山甲落了地，摔得半死。那一边的刺客也不是吃白饭的，在韩凛压制住对手以后，各自操起兵刃点燃符文，很快解决了这只和飞蝇村村民鏖战了数月的邪兽。
刘云岩指示部下绑起了昏迷的邪兽，又指着已经死去的穿山甲说道：“把炼心取出来，给那边的喂食。”
“炼心”是士以上等级邪兽会在体内凝成的一个内核，据说是魔素经过多次变化后形成的，服用后可以帮助邪兽或奇术师提升修为。不过奇术师服用这种东西在平治是违法的，一来可能引起群众联想到，中天把奇人和邪兽同划为“拥有不祥之术”那个古老的说法，影响团结；二来朝廷也担心，承认其合法性可能会导致见利忘命的商人偷偷圈养邪兽培育高等炼心，造成社会不安定的隐患。可惜这种利好的事情，在私下里当然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
等一切操作完毕，刘云岩命人把昏迷着的那只穿山甲趁着夜色抬到飞蝇村外不远处，然后便来到山崖边打坐观望，这次依然叫了韩凛陪同护卫。
“陆家的后人，让我看看，你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
“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在一个城主手下做事，职位太低？”
“……啊？”
“唔……没什么。”
何流又纠结了一整天。昨晚惹祸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还有，那个仿佛打破了第四面墙的少年，那句问话，让梦境显得不够梦幻了，何流在白天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再怂着不过去的话，弊端已经体会过了。剧情可能会发展太快，让自己完全追不上。何况自己闯的祸必然会生出各种变故，还犹豫啥，能不去吗？
这次苏醒后，罗老头和于老太都守在何流身旁。见何流坐起身，罗老头也不闲扯了，开门见山的说道：“跟我去祭祀堂吧，全村人都在等你。”
何流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肯定和唐倪的骨折有关。
到了祭祀堂——其实就是之前奇人们的修行堂，何流看见了坐在大堂中央的村长，以及难得一见站到了村长身侧，右手缠上绷带的唐倪。没过多久，尚未过来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入场，会场一片嘈杂。
村长咳嗽几声，堂内渐渐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唐队长前几日拯救全村的事，大家都看见了，我也不多说；本来他也计划好了如何彻底消灭那两只邪兽，近日便要执行的……但前天晚上，他的右手被人打得骨折，恐怕没法上阵作战了。”
此话一出，村民们炸了锅，相邻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很多人的视线移到了何流脸上。何流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
村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今天这个集会呢，是唐队长有话要对大家说，我就不多嘴了。唐队长——”
唐倪向前一步，接过村长的话：“各位兄弟，我唐倪自知有做过让大伙不开心的事，但那都是为了全村的平安。而且这次我本来也决定了，消灭了邪兽，我就回首府复命。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有人公报私仇，让我受伤不能全力作战！”
“但是，我在飞蝇村也生活了很久，我对这里有感情。唐某并不怕牺牲这条贱命，我愿意带伤作战，和飞蝇村共存亡！”
这一转折，村民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但唐倪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本次会议的主题。
“……不过，我无法接受和那位不顾大局的外来人一同作战。各位，这是你们的村子，请你们自己决定，要谁留下来和你们并肩作战吧！如果你们不需要唐某，我立刻返回温阳，哪怕出村遇到邪兽也决不回头！”
堂内再次沸腾了。唐倪曾经对何流不地道，这事大家都知道；何流的真实战斗力应该比唐倪强得多，大家也知道。村里能有两个顶梁柱是最好，但如果只能二选一……
有人把视线投向何流——绝对不是饱含期盼那种，慢慢的，大部分人都看了过来。这并不难选，何流看起来潜力无限，但他并没有唐倪那样的战绩；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一半以上时间处于昏迷状态，靠得住？？
村长发言了：“希望唐队长离开的，举手表决！”
没人举手。
村长又说：“希望何流离开的，举手！”
除了罗老头夫妇，几乎所有村民举起了手。这里面有不少曾经对何流表示出仰慕的人。
何流现在也理顺了村里的情况。他知道村民选择驱逐自己才是理性的做法。但道理想通了，并不能让自己感情上就可以不难受。
“明白了……我这就走。”
于老太再次把之前被何流拒收的那袋钱塞到他手中。罗老头坐在门口，摆弄着自己的大锤，一言不发。这次何流不再推辞了，他拿着钱袋，冲夫妇俩挥挥手，离开了飞蝇村。
有什么关系。反正早就决定去大城市看看了。原本村里和那两只邪兽就势均力敌，现在应该更没问题了。
何流在荒野中前行，他感觉好像回复到了最初的状况。明明并没有相隔很久，何流却觉得很遥远，很陌生。
荒野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大。何流有点恍惚，并没有驻足观察，终于，一只巨大的穿山甲与自己擦肩而过。这只穿山甲是真的大，何流只到它一半高，更别提长度了，简直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重装战车。
穿山甲斜眼瞟了一眼何流，并没有停下脚步。不知道是认出了何流，还是觉得一个落单的人不够塞牙缝，索性去村里开饭。
何流停下了，回头看着穿山甲绝尘而去。何流对邪兽的阅历很有限，但从本能的感觉，他觉得现在这只，跟以前那只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何流没有犹豫，他转身快步向飞蝇村跑去。
“村民们抛弃了你，你为什么要回去？”
何流还没跑出几步，路边传来那个总让他脊背一凉的声音。何流瞥见站在一旁的神秘少女，心中涌起了无数句粗口。这家伙是不是幽灵啊！怎么每次都出现在自己的视觉死角突然说话！
“……你也要离开村子了吗？”何流突然想起什么，这位行商要是走了，唐倪拿什么和穿山甲作战？
“我给村里留了一些符文，他们还能撑一会。”
“是吗，那我先去帮忙了。”何流说完就要继续赶路。他本来就不喜欢和这位神秘人聊天，何况现在时间紧迫。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只要搞清楚这点，拯救村落可能只是举手之间的事。是我把你召唤到这个世界的，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陆璐掀开兜帽，一头乌黑的长发洒下，她盯着何流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何流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少女。不过比起对方所说的话，这已经没什么可吃惊的了。
“我……我是你召唤来的？这里……这里不是我在做梦？！”
何流思绪凌乱，语无伦次。梦游和穿越，这两件事性质差异还是挺大的。
“做梦？当然不是，你过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有着千年的历史了。”陆璐被何流的理解逗笑了，随即又很快恢复了严肃，“你想知道的，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你。但现在请你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村民抛弃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但何流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淡定下来，而且陆璐为什么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还一定要和他玩灵魂拷问？
“……这种事就不能晚点说吗！？我现在是很不爽他们，但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死啊！而且，那边也有对我很好的人啊！”
陆璐先是一呆，接着便笑了，甚至笑得有点失去了一贯的内敛稳重。所有人都把陆信带来的跨世者尊为神君，但只有被陆信耳提面授的陆璐知道，那并不是神，只是拥有巨大力量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是人，就有百态，跨世者不是带着神谕来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们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陆信说，跨世者的内心，才是一切的基石。陆璐对于跨世者的出现，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她压住了自己的惊喜与忧虑，她害怕召唤出一个根本不在意自己世界人死活的恶魔。
这一笑，陆璐笑得如释重负。
何流看着眼前的少女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里，从神秘诡异惊悚高冷直接过渡到像个失了智的傻子，他就觉得更乱了。还好陆璐很快也发现这点，红着脸回复了状态。
陆璐伸出手，拉住何流：“很好，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我没有飞蝇村的坐标，不能在视线范围外远程瞬移过去，你可别松脱了。”
“……啥？”
何流还没听明白，眼前的景色突然一糊，变了模样。何流扫视四周，方才觉得像是之前走过的路，陆璐又拿出一张符文，确认前进的方向。不多久视界又是一糊，再次切换了，重复数次之后，背景画面终于稳定下来。这次何流看得很真切了，他们已经回到了飞蝇村的正门。
“去吧，我会暂时解开束缚你的枷锁……”
在何流跟陆璐讨论三观期间，穿山甲已经先一步到了飞蝇村。村口空门大开，穿山甲毫无压力就冲了进去，负责诱敌的均人们一看对手竟然成长了一个吨位，逃命的阵势自然演绎地更加逼真，还不等奇人们的布阵完全就位，已经彻底成了一盘散沙。体积更加巨大的穿山甲破坏力也更加可怕，随便一动都能碰踏几间民房，开战不久，小半个村子就成了废墟。
唐倪也发现了对手的变化，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往好处想，敌人数量比预期少了一半，符文储备便显得很充裕，唐倪立刻指示，所有人把身上的符文对着目标全部倾泻过去。陆璐给他们的符文都是军队干仗最常用的，风火水电，加力提速。刹那间，穿山甲被远程近战一起包围了，身上更是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特效。这种砸钱的打法对于士级邪兽真是有点奢侈了，不过唐倪觉得自己带领的毕竟都是些农民，能赢就不错，上面的人应该不会介意这点超支。
唐倪半眯眼注视着炫目特效中央的穿山甲，虽然跟计划有些出入，但这局应该是稳了。自己的村霸生涯即将画上句号，不过回温阳复命也不坏，毕竟劣势之中力挽狂澜，不仅不辱使命，甚至带了点传奇色彩，这完全够格成为民间的一段传说。
就在唐倪放飞思想的时候，四周突然传来一阵阵惨叫，穿山甲身上的声光也戛然而止。无数红色的丝线从地面射出，精准地刺穿了围攻的奇人们。穿山甲的舌头“嗖”地从地面一个洞里吸回口中，就地打了个滚，压熄残存在身上的火苗。穿山甲的甲壳上留下了各种伤痕，却并并没有伤筋动骨。痛楚反倒进一步激怒了穿山甲，它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倒了一片的村民，表情更加狰狞。
“舌头……堕化了？！”唐倪呆住了。邪兽对于动物体征的普通强化，例如个头更大、爪牙更利、鳞甲更坚，称之为“异化”；而这种强化如果量变大到引起了质变，或者直接衍生出难以预测的效果，则被称为“堕化”。
有着一个以上成型的堕化器官，是尉级邪兽的标志。而尉级邪兽，南陵从来都是结集领内精英才能打倒的。以前面对两只士级的穿山甲，唐倪虽然觉得作战艰难，内心却从未屈服；但在判断出对方现在的等级以后，深深的绝望笼罩了唐倪。
唐倪和身边的几个护卫没有直接参加进攻，也都没有被堕化的舌头突袭。穿山甲扫视战场一圈，向着唯一还站着的这群人走了过来。
护卫们慌了，看向唐倪等他发号施令，唐倪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政府军出身的他，知道双方的战力差距，尉级的邪兽，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拿着廉价符文可以打败的。
就在一群人随着唐倪一起陷入放弃治疗状态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唐倪身旁走过，站在前方——唔，其实也不算高，只是一群人不是瘫下就是弓着身，看谁都是显高嘛。
“……别傻站着，快去抢救受伤的人。”
“是那家伙！？”护卫们喧哗起来。何流怎么回来了？他们还记得，几小时前，自己亲手表决把何流逐出了飞蝇村。
唐倪也睁大了眼睛。他不大明白眼前的情况，那个人怎么回来了？他不是不愿意为村里战斗的吗？
穿山甲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它想起来了，这个人它见到过，他有些与众不同，但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人上次不是在自己的撞击下倒下了吗？
何流已经站到穿山甲身前。他面上很淡定，但心里仍是忐忑。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村口的重新罩上了兜帽的陆璐，他还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否可信，更不明白那句“我暂时解放了你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穿山甲不打算浪费时间，它张开了大嘴，血红色的舌头在他口腔中盘旋向外翻出。
何流举起了拳头。陆璐告诉他，对准目标，像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那样，用力挥出拳，一切就会结束。
穿山甲的舌头分裂为无数道绯红，从四面向何流包裹。
何流闭上眼睛，打出拳头。挥拳时的感觉，竟让何流一时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那种自如，那种流畅，已经彻底没有了梦境中一贯的迟滞。
舌头缠住了何流，拳头打中了穿山甲的鼻梁。
“碰！”
缠住何流身体的舌头断裂了，一部分滑落下来，另一部分跟着穿山甲的身体，笔直向着远方飞去。阻碍在飞行轨迹上的房屋、围栏，就仿佛一张薄纸，被贯穿出巨大的窟窿。地上扬起巨大的风尘，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当尘埃散去，视野以内，已经看不见那只不可一世的邪兽了。只有地面沿着穿山甲飞出去的轨迹，被磨出了一条浅浅的沟壑，上面散乱地残留着一些鳞甲和碎肉。
唐倪和护卫们惊呆了，缩在到远处观望的村民们惊呆了，何流自己也惊呆了。
熟悉的白光立刻包围了何流，这次并不意外，陆璐早已经告知过他了，这是全力一击后的代价。何流也在这一刻开始相信陆璐所说的一切。
看着何流熟练地瘫在地上，刚刚聚拢的围观者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陆璐走上前，对着村民说道：“有劳各位，帮我把他扶到以前住的地方去吧。”
罗老头拔开人群把何流背向自己家，偏僻的房子也有好处，并没有被这次的战斗波及，倒是原本的住所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陆璐紧跟着也到了罗老头家，表示想要和何流独处一会。罗老头犹豫片刻，默不作声地点头退了出去。
陆璐反锁上门，将手指抵在何流胸前，凝聚起空气中的魔素，一笔一笔划下召唤秘法的字符，口中念念有词。
“……下次降临，你就正式成为我的跨世者了。”
陆璐施术完毕，长出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有点恍惚，没想到那么简单地拿回召唤书，那么简单地召唤出跨世者，而这个跨世者还正好有着悲天悯人之心。
“……爷爷预言的死局，或许有机会破解了吧？”
陆璐略作休息，突然听见外面又喧闹起来，房门也响起急促的敲打声。陆璐忙起身开门看个究竟，罗老头猛地冲了进来，大喊道：
“有强盗！村子被包围了！！”
刘云岩站在村外，看着部下冲进飞蝇村，对惊慌失措的村民拳打脚踢时，他仿佛心不在焉，只是盯着从村口不远处地上一直延续到视线尽头那条痕迹。
“破坏力大约是支配级的大力符……但也不是太需要保密的事。陆家的丫头，你究竟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