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嗯？小星星到了一周之后的某天出外游玩的计划将至，又不闪了。

  何佳念满怀希望地用了一周药妆店的组合拳，却发现黑头这东西去而复返，野火吹又生。

  她觉得自己在渐盛的暑气里，一天更比一天油亮，而鼻子上大大的毛孔仿佛也宣告主权般要大口呼吸这难得的夏日香气。

  何佳念每天就这样对着镜子，竭力想要找出毛孔深处的秘密。她发现黑头有时并不都是凸出来的，而竟然是凹进去的。所以她越想拽它出来，它就陷得越深，仿佛这个毛孔天生就是这样被墨染黑，怎么洗也洗不白。

  何佳念因此陷入了绝望，她也渐渐发现自己洗脸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好像随时都有一个跨入病态趋势的危险。

  当此关键时刻，卜女侠有一次光芒万丈地出现了。

  卜爱文并不知道何佳念刚刚又拒绝了张沐远第二天一起出去的邀约，只在qq上问出何佳念没课在家，于是提着一篮子刚采摘来的草莓，从遥远的巴士车站腿儿着到了她家。

  “文文！你来了！”何佳念一看见卜爱文，心中大喜。虽不知道喜从何来？

  “念念，我今天刚摘的草莓，快尝尝。”卜爱文只当何佳念是热情欢迎她的到来。

  “谢谢！我去洗啊，你快看看我的黑头，怎么一点都不见下去啊！”何佳念伸一个鼻子给卜爱文，然后就飞跑去洗水果。

  草莓奉上，红润可人，两个姑娘吃着开心，谈笑甚欢。卜爱文很快又忘了刚才何同学关于鼻头的苦恼。

  “啊好甜！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什么该怎么办？”

  “我的黑头。。”何佳念写实着这个状况外的朋友。诶？怎么突然觉得这水果有点不对劲儿，草莓？？卜爱文！！

  “噢！我这两天还真帮你打听了，一吃给忘了。。我姐说如果自己清理实在没效果，可以去美容院试试。”

  “啊？美容院什么鬼？”何佳念听到这三个字，感觉是那么遥远。她妈妈们从不会去美容院，因为她只坚信自己的脸要自己负责。所以何佳念并没有从小跟着家长旁观的经历，这个地方她觉得很陌生。

  “我姐还给我写了个地点，你看！咱俩明天就能去！”卜爱文其实也没去过，所以她觉得无限新奇，特别急切地想要去探险。

  “明天？好啊。。明天正好没事……”何佳念没有说出来张沐远约她去看电影，而她却说自己中暑头疼，推掉了。躲在家里还好，现下又要出去，她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似的，她算不算说了谎呢，对喜欢的人？

  “yay!那明天xx西街地铁站见啊！”卜爱文一听有出外瞎逛的机会，两眼放光。而盘子里的草莓早已被她自己吃了大半。

  “好。”何佳念心怀惴惴地应下来。

  同一时间里，张沐远的心情其实也是七上八下。何佳念又一次拒绝了自己，放假之后，除了发信息，他就没见过她真人了。

  他觉得吃饭也不是香了，睡觉也不熟了，连做平时最爱的代数答题都索然无味了。

  上次卜爱文去问了之后说是真的中暑了。他专门查了许多药膳食疗的方法，发给何佳念。可这次何佳念又中暑了，张沐远一边担心何佳念体质太差，一边又隐隐疑虑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何佳念讨厌了，所以她才用一种理由缺席两次。可这样想着，张沐远不禁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喂，清醒一点，瞎猜什么！何佳念难道不是要无条件信任的小姑娘吗？当然是！张沐远回过神儿来，一定是暑气难当，何佳念那么瘦，才比一般人反应更大些，一定是！

  啊！好想去看看她啊！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和和何佳念在一起之后，张沐远在好多事上都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不敢去她家看她，不敢多问原因，也不敢想太多。想想自己倒不如以前豁达了。也许因为爱才在乎，因为在乎才会烦恼吧。啊！烦恼！

  张沐远因此给陆宇辰发信息说明天要不打球去吧，好分散一下此时苦闷的注意力。陆宇辰这个闲篇儿，一听打球，二话不说就组了个局。

  翌日，云收雾敛，天清气爽。何佳念和卜爱文携带了压岁钱，前往xx职校美容部。很巧，张沐远和陆宇辰也来到这个职校后面的篮球场打球，因为陆宇辰约的是几个篮球赛认识的哥们儿。大家都觉得这是个距离上的重点，而且场子新人少，所以选址一拍即合。

  何佳念二人一如美容院，瞬间就被里面的洁白与精致晃瞎了眼，这里无处不透出一种女性柔美的特质。相形见绌，这两只平日里还算清秀，一进来就妥妥地被衬得质地粗粝。

  “你们好，有什么美容需要都可以跟我们说哦！”一个穿着制服妆容精美的小姑娘上前询问。她梳着利落的发髻，笑语嫣然。在何佳念眼里，于大厅温软的灯光映衬之下，这个小姐姐的软底护士鞋都显出格外的温婉。

  可答话似乎还是卜爱文的专业，她清清嗓子，显然是想定一定神，不重蹈上次在药妆店被带跑的覆辙。

  “我们，就是，想来清理一下黑头。只清理黑头，不做别的哦。”卜爱文虚张声势，故作专业，其实她姐已经跟她讲过，这里很专业，不会乱给你推荐什么花钱的项目。但卜爱文自知外行，比不得姐姐一副专业人士的面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是谨慎点儿好。

  “好的，请问是哪位做呢？”

  “她她！！”你瞧，只一秒卜爱文就现原形了，洗啊哦孩子般的火急火燎，飞速撤出了战区。

  “噢，那请跟我进来吧。”小姐姐语气依旧亲切温柔。

  一番洗脸敷面膜之后，何佳念平躺在床上，眼睛里是装修欧式的天花板。戴着口罩的小姐姐动作麻利，很快开启了一台热蒸汽机。

  不得不说蒸汽真的很热，所以何佳念睁不开眼睛也张不了嘴，就剩下一双耳朵还健全，百无聊赖地听着卜爱文和小姐姐闲扯。

  “你们是初中生吗？”

  “哦不是，我初中的，这是我妹，小学六年级刚毕业。”卜爱文没个正型儿。

  （what?!卜小姐你要写小说就是从现在了吗？谁是你妹？？）

  “噢，那你没长得还挺高的。也是，现在小学生营养足，发育都好。不像我们那时候物质匮乏啊，哈哈。”这小姐姐看着年纪轻轻，说话倒是非常老派。

  “姐姐你是高中生吗？”卜爱文难得嘴甜，可能是受到小姐姐忆苦思甜的感召。

  “嗯，高三毕业了，现在实习呢，就这学校的。”

  “噢挺好挺好。”卜爱文对美容界懂得不多，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比你们，将来考大学更有出息。”

  “不不，姐姐你没听现在大学生毕业就失业吗，自己做美容没准发展更好。”

  卜爱文这话其实是顺着小姐姐说的，可她不知道自己一语成真。十年之后，本科毕业生大把长期难以找到心仪的工作，而芳疗师行业却风起云涌，加之网红经济的崛起，收入颇丰。卜神婆当时没有深入探究一下自己的功力，实属可惜。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小姐姐拿出细胞针，一手按住何佳念的鼻子，一手快速将一根黑头连根拔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可估计是小姐姐实习时间并不太长，她按住何佳念鼻子的那只手太过用力，直把何佳念按得骨头酸痛，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提出来，只能生扛，十分辛苦。

  “你妹这黑头挺顽固啊，还挺费劲儿！”小姐姐低头操作了好一阵子，颈椎也发酸，抬起头，转转脖子。都不容易。

  “试试！姐姐你辛苦了！要不我去给你俩买瓶水吧，你喝什么？我妹不能渴着，一会儿肯定得跟我闹。”

  （哎哎哎！卜爱文！你编故事还没完了，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

  “谢谢！我都行。”小姐姐觉得卜爱文很是体贴。

  其实她哪儿是体贴，她是实在看不了何佳念疼得直咧嘴的样子，共情太强的卜爱文同学在旁边也是一阵阵鼻子酸胀，实在得找个机会出来透透气了。

  被附送了一个唇膜的何佳念，此时更是无法说话，她想叫住她，可无奈完全张不开嘴了，只能哀怨地看着她溜了出去。

  果然，卜爱文一个水买了十五分钟。何佳念就这样和小姐姐大眼瞪小眼地又沉默地和黑头君沉默地战斗了一刻钟。不爱问回来的时候，已是红杏花开好鸟啼，何佳念已进入最后一个清凉又欢快的收毛孔环节。

  “谢谢姐姐啊！下次有需要我还带我妹找你来！”卜爱文看着山河一片大好的样子，长出一口气，她的鼻子终于不用跟着疼了。

  两个人出来时，何佳念顶着一个干净得发亮的崭新的鼻头，加上她那个年纪最充盈的青春，走在阳光里，像夏花正明亮。连卜爱文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然后几次克制住自己不要伸手去摸她此时毫无瑕疵的小鼻子。

  于是卜同学得意极了，觉得何佳念此时像自己一件得意的艺术作品一般，想要赶紧让大家都来观赏一番。

  何佳念心里也是涨满了这一段时间都难有的畅爽的快乐。她终于不必再自卑于自己的草莓鼻了，终于可以尽全力感受这个高三之前最好的夏天了。也和，张沐远，一起。

  这样笑闹着，两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像两只灵鹊一般。

  不想着，出了职校的大门，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眸，张沐远的眼眸。

  “你们？在这儿呢？”张沐远看见此刻笑语轻盈的何佳念，有些意外。那一刻，有一颗星星在心中坠落。

  “我们来护理下皮肤。诶，陆宇辰你也来了啊。”不明所以的卜爱文跳上前去回答，看见陆宇辰还跑过去拽了下他的书包。

  何佳念站在原地，一瞬间，有谎话被揭穿的灼烧感，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内心里的小自卑，和解决之后的欢畅，以及现在的不知所措。

  “你，好点儿了哦？”还是张沐远此刻恢复得快一点，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给人当面的难堪，会顾忌对方的感受。

  “嗯。”何佳念不善言辞，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说多少。她只会愣愣地答。

  “那就好。晚上我们发信息再说吧。陆宇辰的朋友都等着呢。”张沐远还是语气温和，指指篮球场里那几个手舞足蹈的小伙子，就转身和陆宇辰一起进门了。

  “走啊念念！我们找地儿吃午饭去。”卜爱文看着何佳念的眼神一直定在篮球场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哦，好，我们走。”何佳念这才点点头，跟着卜爱文离开了职校的后门。

  夏日中午的阳光正是灼人，好像一秒钟就能晒透你心里所有的潮湿，所以再多的小情绪和小纠结此时都能瞬间化成水气，消失不见。可偏偏就是这时，张沐远和何佳念的心里，都有一团小小的晦暗与酸涩，好像执拗地罩了一层玻璃罩，不肯被阳光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