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可没过几天，全班似乎就都知道了。高岑喜欢何佳念，但何佳念是有男朋友的。

  不知这话最初是谁传给谁的，怎么添油加醋。总之，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所有男生觉得高岑痴情可怜，所有女生觉得何佳念轻浮惹人厌。大家看何佳念的眼神，都带了一种饶有兴味，同时还有没拿上桌面，但却十分生动的“啧啧”。

  连耿嘉嘉也悄悄问她，高岑什么时候表白的，怎么也没听她说过。何佳念依旧是一句解释说不出来，还是吴漾来找她俩吃饭的时候，帮着顶了耿嘉嘉几句，说这都怪高岑，明明知道何佳念有男朋友，干嘛还来招惹她。

  这两个星期，因为期末考试又下了雪的缘故，何佳念都没有回过家。她过得很委屈，但她不善抗争也不谙辩解。且不知被编辑修改了几版的欲加之罪，你如何辩解？所以她只变得更沉默，她想着听课考试就好，一个人兀自承受了这所有的非议。

  最后一门考完，她实在忍不住这样的难过，还是给张沐远打了个电话。在确认张沐远不会有任何行程上的改变，而依然会来学校接她时，她心安多了。我不和你们争辩，我不和你们交往总可以了吧？反正有人爱我，她负气般地想着，可这样想着，她心里却是更憋屈了。

  下午，大家陆续离校，何佳念提着包坐到了黄叶也即将落尽的银杏之下。望着冬日里日渐萧索的校园，何佳念心里冰凉一片。呵呵，从大一就开始形单影只吗？还好还有吴漾和耿嘉嘉，但在这大学的浪淘中，这一点若有若无的助力显得分外单薄。

  这样想着，最不想看见的身影，不知怎么的，挎着北风，又这样呼啸而来。

  “何佳念，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高岑也拿着收拾好的书包，走到了这一片银杏树下。

  “……”何佳念想拒绝他，但他温暖又和善的笑容，又让她想弄清楚这突然泥沙俱下的场面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她太委屈了，所以她沉默地点点头。

  “这儿人太多，进楼说吧。”高岑说着就往旁边的实验楼走去。

  微蓝天空，明黄树叶，那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不知道的，必要觉得是一副极美的水彩画。可真相往往平淡得让人心灰。

  高岑也不说话，低着头，直走到动实楼的顶层。何佳念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何佳念，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就跟我们宿舍的人说了我喜欢你。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他转过身，目光里有一点恳切。

  “我有男朋友，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我不会喜欢别人了，谢谢你。”何佳念摇了摇头，这道歉不知是不是来得有些晚了，但于她已是无意义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你又没结婚，还不许别人公平竞争了？”高岑小麦色的皮肤，在夕阳里又镀了一层金色。本来是寒冷的冬季，可他的额头上，鼻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汗水，让整个气氛突然促狭。

  “需要我结婚吗？我也可以马上结。这样班里的人就不会再这样欺负我了吧。”何佳念觉得心里的忍耐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张沐远一定会同意的，她还有他爱自己。

  “何佳念，你别生气，这事儿都是我引起的。我去和他们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任何多余的话，都是我一厢情愿的。”那恳切里又多了一丝哀求。

  “不用。”何佳念虽然语气淡然，却也坚定。

  “我这点儿事儿都不能为你做吗？”哀求中有一点愤懑。

  “真的不用。”

  “你不要把事情做绝了，留点余地，对大家都好。”高岑的笑不见了，他突然显现出一种极其可怖的眼神，像是一记螺旋的暗器，随时可能剜下谁一块肉似的。

  “我，并没那么想。”何佳念觉得自己，后背上衬衫里，有清晰冰凉的汗水滑落，“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安静地看书的样子，在早晨的阳光里，没来由地就让人心里软软的。”高岑打断了她，刚刚眼神里的那一层黑雾，也吹散了些许。

  “谢谢你。”可何佳念却想不到再多能够继续风力的话语，只不断重复着被动的感谢。

  所以那消散的黑雾，重又聚拢。眼前忽然一个黑影，高岑已是推了她在墙上。狼狈又匆忙的呼吸，突然在眼前凌乱地掠过。何佳念只觉得胃里有一阵翻腾，她很想咳，但一瞬间的惊恐，好像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喊不出声。

  “高岑，你别冲动。”何佳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可还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何佳念，我喜欢的人，我没有得不到的。”可高岑却已没了方寸，不但往日那俊朗的面容扭曲起来，他的情绪也是汹涌而无序。

  “你冷静点。”何佳念死死扼制自己的哭腔，绝不能倒下。

  可眼看着他的眼睫垂下，他的唇也压了下来，逼仄的距离让一根一根胡须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你爱我吗？”何佳念心如死灰，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听上去十分幼稚，在这种时刻，无法救人于水火的，愚蠢问题。可却也是个，真心人才能答的问题。

  “你不是最漂亮的，但你是最特别的一个。”高岑说着，眼睛里有一刻转瞬即逝的黯然的闪烁。

  出人意料地，他突然就松了手。何佳念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已经被攥折了，它们就那么散在身旁，而自己整个人也马上就要瘫坐在地上。但她凭着一股一定要活着见到张沐远的信念，脚下没有一刻犹豫，包也没有拿，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事后，何佳念自己都无法解释，那样的步履参差，她是如何没有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而竟一路平安到达了一层。

  跟着，她一口气都不敢喘，一路跑到了平日里最厌烦去的，人最多的，图书馆二层。在忽然变暖的空气里，何佳念过了好久都缓不过来，一直觉得全身冰冷。

  这一场危机，是她一力化解。虽是化险为夷，也精疲力尽。

  “念念，你脸色不好啊。”终于摆脱了堵车的张沐远，在华灯初上的傍晚，才一身风尘的来到她的面前。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说着，何佳念就抱住了张沐远，像一只树懒那样，真的再也不想放开。

  受宠若惊的张沐远，当然温暖地接纳这个小女孩，像所有从前一样，也回手抱住她。可他不知道，在不具名的地方，她已在飞速成长，带着一种裂解的疼痛，也离开童年那座万花筒一般绚烂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