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同伴
今天来这里会出事，伍不归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大到这个地步。
无缘无故让两人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来方巧可这里，显然就是况佑打算做什么事，可被侵蚀住院甚至面临被处分的危险的况佑又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眼前的这堆不停蠕动的肉块里头，况佑的头颅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一口白牙好似在蠕动，啪嗒一声，肉筋从后头甩出，像是毒舌的后尾，化作一道粉色光芒直甩伍不归。
伍不归倒退一步，手中枪刃朝上一划，只听金铁崩碎之声奏响，伍不归虎口震动的同时，打造在枪身上的两枚刀刃被抽成了碎片。
无数肉手化作甩动长辫朝伍不归飞驰而来，他食指一拉，未曾填充子弹与魂力的枪口轰隆冒出巨响，空气做成的子弹一把将飞向前来的肉手轰得血沫飞溅，可从侧面甩来的肉藤他就顾不上了。
来势汹汹的肉藤啪得一声撞在魂力墙壁上，滑溜溜得让人恶心的触感不停地渗透进洛秋年的意识之中，这怪物躯壳的每一击都包括灵魂。
这是，况佑的灵魂。
无数关于他童年时的记忆溢入洛秋年脑内，心中疼得好似刀绞。
与自己同甘共苦，勇闯绝境的队友已经失去了人的姿态，就连灵魂也在不停的攻击之中被消耗，这种情形任谁来处理都难过得很。
就是这一刹那分神之际，伍不归又与肉手交锋起来，无数的鞭子甩动得连肉眼都无法预见，伍不归力不从心，但却也能悉数避开，遇到无法避开的情况时便抽动手中短枪，枪口电弧的闪动之下，伍不归竟然还能朝着怪物靠近。
就在这时，一声惨嚎声响起，洛秋年最先警觉过来。
那声音的方向并非底下的伍不归，而是一旁的方巧可。
孟坊的妻子晕倒在一旁，方巧可被一个男人挟持着，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红色长枪，锋利之处正抵在方巧可的喉咙上，丝丝鲜血顺着本就赤红的枪身流下。
一团肉块朝脸糊来，伍不归的手指一动，蓝色光芒枪口闪烁，轰隆一声肉块飞溅，身后便传出嚎叫之声：“给我住手！”
这声音伍不归熟悉得很，是况良。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略一分神，又是一团肉手当空砸来，伍不归惊慌之余开出一枪却只打碎了九成，还有一成直接掀在他的脸上，将他如陀螺一般抽击出去，眩晕之中的他跌落在地还想稳定身形，肉触盘绕相接凝聚成的巨大血手直接朝他拍了过来，与此同时，伍不归见得一只紫色大手从地上忽然拔起，一把将这肉手挡住，一时间竟成敌对之势。
“你想做什么？”
洛秋年一字一顿，双目中快要喷出火来，直直盯着挟持着方巧可的况良。
“你们离开”况良低声念到。
“离开？”洛秋年手指一弹，企图绕过魂力巨手去的五六只触手被她齐根斩断。
地上扭动着的触手不停喷洒血液，主体之中的况佑头颅露出痛苦神情，口中咆哮声不止，像狗像狼，可就是不像人类。
洛秋年一直在动摇，所以压根没尽全力，伍不归心里清楚得很，他们变得越不像人类，就越是让洛秋年觉得心里痛苦。
速战速决吧！
“他已经被侵蚀了，老师”
伍不归嚷了起来。
况良瞥一眼主体中的脑袋，深吸一口气：“你们离开。”
“你身为枪阶登天者，难道不清楚现在他已经救不回来了吗！”
伍不归从地上缓缓站起，脸颊上被抽出的血痕还在往外淌血，他看见洛秋年咬着下唇脸色苍白，深深吸了口气，又是喊了起来：“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在用牺牲了的登天者的家人来威胁我们放过被侵蚀了的”
伍不归脑子里闪过方才况佑头颅里的笑容，他忽然明白况佑想做什么了。
“怪物”
伍不归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词，况良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背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
“好你个剑阶登天者”
况良眼眸如刀，杀意顿起：“怪物两字用得真是贴切，你难道忘了他曾经是你的同伴吗？”
伍不归看着况良，却以眼角余光看了洛秋年一眼，她摁着自己的胸口，嘴唇因忍耐痛苦而抿成一线，两只眼睛湿润得都快溢出水来，不过身旁的肉块不停被拍打回去，与肉手僵持的魂力巨手也没有消散，这证明洛秋年应该还可以把持住自己才对。
“你挟持家属就应当了？”伍不归问。
“我不应当，自然不应当，但也好过你们这群伪君子万倍”
况良几乎是嚎了起来：“我数到三，你和洛秋年从这个房子里退出去”
伪君子。
伍不归不清楚况良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自己难道不是伪君子吗？
为人师表时教育同学要当断则断，同伴被侵蚀时基本上就已经没救了，必须就地处理，还曾夸耀过自己手刃同伴，避免一场惨痛危机。
因此而让同学露出敬佩目光的你，我的老师，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三”
伍不归冷笑起来，双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况良经常针对自己，原因只有一个------自己的父母是‘断匕者’，一个在登天者中几乎等同于‘废物’的称号。
大部分登天者并没有办法做到和龚久川说得那么阔达，登天者的凭证可以不重要，但代表自己实力的登天者之名对他们而言是不可失去的。
所以，伍不归其实能理解况良时不时恶整自己的行为，那或许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不满，加上他与齐帆相识，帮过齐雪儿不少忙。
“二”
但除去这些之外，他对况良也不是没有憧憬过。
枪阶登天者，枪阶，登天者评价中的第四级，碾压杖阶、马阶、匕阶的存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对于这样一个人，所有学生都是羡慕、恐惧而敬佩的，被整的伍不归也不例外。
“一”
伍不归转身了，他在况良的惊愕与方巧可的面无表情中转身望向身躯不停膨胀已经有小巨人大小的肉块堆。
“你以为我不敢”
况良的怒吼中断，是因为他本能的感觉到了杀机，后背恶寒的同时他直接将方巧可推倒在地，自己翻身跃入碎石堆中，大喝一声：“妖法，我看你也是怪物！”
这还是洛秋年第一次与枪阶登天者交锋，她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就况良的表现来，他的的确确看见了自己缓慢前进的，像是藤蔓一般想把他拖开的魂力之手。
现在却更有一个诡异的问题，况良消失了。
洛秋年眉头皱成一团，魂力扫描刚一开启，便将她惊得汗都洒出，魂力之手刚刚聚起，便直接的有一铁棍似的东西抽在自己身后，硬生将洛秋年从石堆上打向地面，跌得她一口鲜血都吐了出来。
少了魂力之手的加持，被僵持在空中的肉臂化作铁拳从后头朝伍不归砸来，伍不归虽然惊诧却也不至于原地愣住，他双指同时往后一勾，子弹入腔的声音刚一响动，枪管中冒出沉闷雷音，下一秒，蓝色的光束自其中喷涌而出，近在咫尺的肉臂一瞬化作焦炭，飘散成半空的一缕黑烟。
好疼！
伍不归发觉枪管烫的快要把他的手臂燃烧起来，略一分神，就只听见胸前沉闷一响，鲜血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飞扬的肉鞭化作一抹粉色，下一秒伍不归便被甩进房子里去了。
两个敌人都被解决，况良一时间竟没了敌人，眼前的怪物伸出八只肉臂将自己的主体支起，像蜘蛛似的站了起来，但还没站直身体，一只支柱忽然断裂，血液喷涌，怪物惨嚎里，洛秋年站了起来。
况良咬牙切齿，手提长枪直朝洛秋年刺来，洛秋年美眸一抬，况良直觉不妙，脑袋一甩避开要抓住他头的魂力之手，但却避不开从侧面打来的一记拳头。
一拳击中，他径直被砸入了怪物身后的那间房子的墙壁上，如果不是墙内有钢筋在，这样的攻击肯定会把整面墙壁全都洞穿。
饶是如此，从墙壁上滑落的况良却深吸一口气，硬生站在原地，手中红枪一挑，目光里全是怨恨之色的同时，只觉得喉咙一紧，有什么东西把他提了起来。
他惊讶地转过头，只见无数的肉触手从怪物体内冒出来，一圈一圈地缠在况良的脖子上，况良体内的强力不停地被抽走，这怪物的身体也越发膨胀起来。
“父亲”
怪物里，况佑的嘴巴高声大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方巧可看着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切，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浑圆，忽然，她发觉洛秋年动了。
后背上冒出的血液将她的白裙染成血衣，她每朝前走上一步，身体就会歪向一边，无论怎么看都虚弱无比。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纵使魂力滔天，身体却还只是杖阶登天者的身体，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挨了这么一击，普通的杖阶登天者早就承受不住了。
注意力被集中到了自己的生父身上，怪物没有对周围的任何异变起反应。
她知道况佑肯定还有意识的，只是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潜意识中最为狂暴的杀欲操纵肉身。
她朝前踏出一步，便听见了来自灵魂和意识的低吼。
主体中况佑倒错的眼睛冒出眼泪，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了。
雷果当时手里也掐着不愿意杀死的人。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碎石跌落的声音响起，伤痕累累，一只手扭得都快成麻花一样的伍不归提着折戟，看着洛秋年。
回头看向自己的她无助得像迷途的小猫，清泪溢出的眼眸里全是绝望。
‘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交换身体期间未曾出现的、时有时无的来自她的内心话语，又一次传达进伍不归的心里。
伍不归踉踉跄跄走近，手中的折戟开始发出蓝光，见得此情此景，口吐白沫的况良挣扎起来，双脚踢着肉触手，不停提醒这头怪物。
怪物把头扭过来了，况良游移的五官慢慢聚起，露出一张歪歪斜斜，但却看得出是人的样貌。
伍不归走到洛秋年旁边，来自灵魂的声音也同样刺进他的脑海。
那是专属于况佑的，腼腆的笑声。
“加油啊队长”
况佑说道。
脑中闪过无数关于况佑的片段，有一些是伍不归经历过的，有一些是洛秋年经历过的，手上的折戟光芒大作，可伍不归依旧不明白。
现在的况佑还有身为人的意识，但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吗？
所谓的人，所指的到底是意识还是身体呢？
“不要”
已经快背过气去的况良靠着一股强力支撑嚷出声音，可伍不归手中的折戟却已经抬了起来。
不对，他是人。
雷果当时也好，现在也好，伍不归没办法把眼前的人当成怪物，哪怕身体已经不在正常，哪怕意识无法再操纵身体，可他依旧是自己的同伴。
只要身为况佑的意识还在，他就是人类，是自己的同伴。
所以，送你一程吧！
伍不归的折戟抬起，朝前突刺的一瞬间，一枝响箭从几百米外的高空化作一道流光射入，刺中主体的一瞬间，白色的光芒缓缓燃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的肉块焚成焦炭。
啪嗒一声，况良跌落地上的同时，有一个人也落了下来。
身旁的洛秋年跌倒在地，一放松下来的伍不归也是如此，满头大汗他就快摔倒，就只看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将他扶起。
“辛苦了”
是龚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