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勇气
再见到霍稍错时,他正躺在病床上,两只手臂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
他表情平淡地看着窗户,窗外时第三通天塔,但他所看的是窗台上的盆栽,橘红色的、不知道名字的花。
咚咚,伍不归推门进来,霍稍错瞥了他一眼,表情漠然,说:“你来了。”
伍不归从很久之前就不知道如何与霍稍错交流为好,他那盛气凌人的气势与如同与生俱来的霸道气场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如同闲话家常般地,伍不归问他身体如何,精神如何,又和没话找话似地,将问齐雪儿的内容又问了他一遍。霍稍错言简意赅,寥寥几句话便终结了所有话题。
沉默,霍稍错不再看花,而是看向伍不归,但他眼睛的焦点并不在伍不归身上,而是他身后的什么看不到的东西。
“不回去?”霍稍错说:“上面打完了?”
“回不去”伍不归说:“通天塔的入口似乎被封锁了,在抗拒登天者入内”
“你也进不去?”
这种问法让伍不归觉得不舒服,他挠挠头,苦笑道:“你们两个剑阶登天者都进不去,我怎做得到?”
霍稍错无言数分钟,十分唐突地说:“有很多事情要看机缘。”
“机缘?”
霍稍错从不这么说话,但无疑,面前冷漠如冰,说出的话毫无起伏的人的确是他。
“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霍稍错说:“实力反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谁能做,谁不能做,这才是关键。”
“我也这么想”伍不归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霍稍错问:“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伍不归没说话,他同样看着窗台的那盆花,说:“这似乎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句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伍不归觉得呼吸不稳,他望着窗台,望着外面的通天塔,望着墙面,望着地板。
病床,台灯,门,吊瓶,仪器。
许多声音嘈杂,虽然心知自己在病房之中,可伍不归却见到了无数人影,不认识的男女老少或坐或站,或是倚在墙上,那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了,门外还站着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人,然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伍不归转身看去,那竟是小林雏,她正坐在支起身子来坐起的霍稍错旁边,笑容如旧。
“可别问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的话”小林雏语气仍旧活泼:“不就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跑的吗?”
伍不归哑口无言,其他人的声音慢慢传进他耳朵里。
“我呀,原本是快退休了的”
一个中年老男人掏着耳朵说:“原本我是在第二通天塔入职的,这次是最后一次,谁知道那崽种直接就把我给弄死了,我这退休金不就没用了”
一旁有个中年女人听言,打断他道:“登天者协会总部都被毁了,谁给你发退休金呀?”
其他人听言笑了,却也有几个人笑不出来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掩着脸哭道:“我还什么都没做过,可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好想去高一些的地方看看”
“谁又不想呢?”中年男人不胜唏嘘道:“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想去更高层看看,但在二层这么浑浑噩噩半辈子,到死了却又记起来了,你们知道吗,第四层天象层,第五层可是古战场!”
周遭人听了又开始吵吵闹闹,中年人看自己气氛调节的不错,便又要说什么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打断道:“你们总不会是要式微使来听你们抱怨的吧?”
忽然间,房间内五十多双眼睛一同望向了伍不归,这让伍不归手足无措,脑子发沉。
“式微使见笑了”
那戴眼镜的男人走到伍不归面前来,伍不归反倒是被他吓退了一步,这男人的确戴着眼镜,可是却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鼻梁骨将眼镜架起,他向四周看去,那些人原先有的面孔竟然也开始褪去消失不见。
“只是式微使是能够看见我们,听见我们声音的人,我们能拜托的就只剩下你了”
男人的声音嗡嗡作响,伍不归满头大汗,身后的万象螺旋不由自主祭了出来,魂力一瞬充斥房间。
床上坐着的霍稍错稍稍眯起眼睛,在他看来,伍不归只是在一段沉默后无故发飙,并不知晓对方眼中所见为何。
只是,他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似乎是属于谁人身上的些许微香,让他记起了很多东西。
“我们都经历了一段很不错的人生”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人害怕伍不归身后的万象螺旋,即便它漆黑如墨,众人也觉得它像太阳般温暖。
“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人生”男人说:“放弃登通天塔也好,过上平安的生活也好,就算是拖延度日也好,这都是我们的选择,但是你也看到了,有些孩子还未做出选择,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而我们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无论是谁,成为登天者的最初都不是为了钱财和地位来的,塔的第七层,塔的上方,塔内自身,这些就是吸引我们不停前进的动力”
“最初的我们,都是为了登向最高一层,登上那人间天堂而来的”男人长长呼了一声,问:“你不是吗?”
伍不归无言,那男人继续说道:“你身体里的其他人已经告诉过我们,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仇恨不可能成为你前进的动力,因为你本就不是一个愿意与人争斗的人但我们仍需向你祈愿”
“请重新登上通天塔吧!我们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忽然间,那个男人的脸变得清晰起来,那竟然是夏青书,身旁的人表情也逐渐明朗,这些人竟都是他见过的,无论是否叫得出名字,他们的面孔伍不归都有印象。
他继续说道:“若需要理由,不如就将此作为理由——式微使伍不归,是为了我们所有登天者的意志,为了延续登天者的意志而存在,而前进,而登塔,而去击败路上的敌人”
哭泣的女孩,不甘的男人,抱怨的中年男人,慈祥的中年女人的异口同声若洪钟鸣响。
伍不归睁大眼睛,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之后,他嘴唇轻颤,目光游移,沉沉呼了口气后,他目中的迷惘却尽数消退,声音也要刚硬起来:
“不。”
周遭众人皆是面露惊色,但很快的,他们便理解了伍不归这表情与话语的意义,笑容展露。
他要自己追寻自己的目的。
眼前的世界恢复原样,病房空荡荡地,他看见霍稍错想要捉住什么般地手停在半空,少见地表情柔和。
伍不归坐下,抱怨似地,无能为力地笑了。
“你们一直问我,我该做的事情是什么,那你们呢?你们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霍稍错望着他与其身后的万象螺旋,说:“你觉得是什么呢?”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指我能做的事情”
房间里如死一般地寂静,霍稍错微仰着头,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间,伍不归身后的万象螺旋崩出无数道裂缝,刺眼地金色光芒从中迸发,将整个病房照得通明。
“可更重要的”
一声风铃响动,他身后的万象螺旋褪去漆黑,全成了金色。
“是我要做的事情。”
伍不归抬头直视霍稍错,他从对方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深蓝色眼瞳中闪烁地,如彩虹般地星光。
霍稍错忽然笑了,灿烂,不带一丝讽刺,就如同四月底被阳光化开地树梢上的碎冰,高声笑道:“是,就是这样的!”
我要做的事,我能做的事,就是我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