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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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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冬雪夜,作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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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时间,林溪禾允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事。

  三年时间,林溪终于明白,江湖远观,奇异神秘,深入其中,却不过也是平凡日常。侠客不一定是豪情壮志,不一定要冷酷无情,温柔如禾允,也是能行侠仗义的;禾允,是个侠士。

  三年时间,林溪明白江湖。

  三年时间,林溪爱上禾允。

  两人相依归家,正应三年前那句话:归饮女儿红。

  冬日,北方家中。

  “禾允,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你。”

  “嗯。总觉着嘉茵姑娘更好看”

  “喜欢一个人,怎么说得清呢。”

  禾允走过去,见林溪执笔写道:

  “山中雪,房中人,燕穿红梅,烹茶煮酒,佳人在侧,欢喜无忧愁。”

  “这诗,得我写的才对吧。”

  “怎么?”

  “哪有自称佳人的?”

  “我说你,你是我的佳人!”

  “……”

  “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多好看么?”林溪坏笑着探身说道。

  “好,好,今日夫君我晓得了,我本佳人。”禾允倒是红了脸。

  林溪就是喜欢禾允这个样子,对什么事情都平淡,然而什么又都能理解,才是真有趣。

  江湖一趟,侠义留心间,冲动沉淀为平静,江湖不如日常,侠客不如身边人。

  江湖一趟,林溪终究爱上禾允。

  冬日成亲,冷雪夜,暖心人。

  然而过往的时光总是让人怀念,正如年少时月圆夜的房顶一角,桂树露梢,酒香醉人,林溪禾允,饮酒观夜,这样平和的时刻,即使在凛冽冬日,林溪也能嗅得到,从心里。

  冬雪,对林溪来说,再不能是好的场景。

  正是冬雪夜,一身喜衣的林溪寒风中纵马夜奔,是为寻夫君禾允。却终只得见禾允带血的外衣,被一把剑狠狠扎在雪中,那是禾允的佩剑。雪地中红白明晰,这光景亦如鬼煞一般,扎进林溪心里。

  “禾允呢?”林溪当晚似乎不停在说这句话,终是有了答案。

  禾允,已经葬身崖下。

  禾允,死了。

  血渐渐凝固冰冷,禾允死了;林溪还活着,但她知道,自己也死了。

  江湖归来,终于懂得平凡宝贵的林溪却永失禾允,女儿红依旧埋在桂树下,这坛酒不知道,自此它将不能再见天日。

  那天是冬雪夜,他们本来要成亲的。

  林溪、禾允,青梅竹马,此番一趟结伴行走江湖,林、禾两家自然是心照不宣。

  林大人,朝中重臣;禾老爷,武林宗师,朝堂江湖,这样的结合,正是,一双小儿女,一桩好亲事。

  亲事定在是年冬日,腊月二十,靠年关,那日宜嫁娶,出行。

  江南至北方,路途遥远。林溪本担忧着,到底如何嫁过去,难不成要先到江南才好?后才知晓,是自己多虑了。成亲事宜要在京城,因着朝廷对此事的关怀,皇帝在朝堂上还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番,对两家来说,这便是大事了;也因着两家的气魄,倒是不用在乎那么多主次事宜。

  冬日,屋里暖和,窗外红梅开着,倒不像冬天似的。

  江湖一行归来,林溪事事都见兴趣的秉性已经比原来消减许多,实则是比原来稳重了。她想着,人的确需多见世面,见了世面,心中才踏实了。

  林溪虽少出门,但依旧每天肆意府中。同小自己五岁的吉祥练练拳脚,望着窗外院中红梅喝茶,偶尔还要翻一翻爹爹书房里的书本。

  林老爷笑而不言,林夫人倒是吃惊中带着伤怀:女儿终究是长大了。

  府中做衣服的婆子们整日忙碌不迭,为林溪准备嫁妆。大红喜被,金丝边的鸳鸯一对对秀在上面;红色气派的喜服,配了名贵霞珠凤钗。纵然林溪自己再没当回事,这些事物整日摆在眼前,府中整日的喜庆欢颜,也让她没法不去时刻想着,自己就要成为禾允的妻子了。

  “妻子?”林溪在心中打量着:“禾允的妻子,林溪的佳人。”林溪笑了,这三年,对禾允的喜爱只有增未有减少,想必成为了妻子,会很好吧。

  想着这些便很想念禾允,秋日开始到今天,三个月,林溪禾允不能再见面,是为避嫌,礼仪所需。

  “不知禾允有没有想我。”林溪起身穿了外衣,走出房去:“禾允最敬礼数,也只能等到成亲时才见了。”

  走至院中,看见吉祥守在爹爹书房不远处。

  “吉祥,在那干嘛?”

  吉祥看见林溪,笑了笑,呆呆地歪了歪头,是指向书房处。

  “看来是有人来了。”林溪想着,几步转悠过去小声道:“吉祥,是谁啊?”

  “不知道。”吉祥笑嘻嘻地回答。

  “也是,爹爹只叫你看门,你又怎么会知道是谁呢。”林溪说着,慢悠悠走过去,准备穿过长廊到花园暖房去喝茶吃点心看梅花。

  吉祥看是小姐,自然没什么要挡的,让她随意去。

  经过书房不远处,林溪倒是听到一声拍桌,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学生无能,然学生也是未曾想到…”

  爹爹打断了此人的话:“事出有因,你挡不住事,还查不出因?此事关系众多,你不该无作为,还隐瞒到今日。”

  “学生该死,还请老师教诲。”

  林溪听着,挨骂的是爹爹的亲授弟子她的老师刘师傅。

  啧啧啧啧,林溪吐了吐舌头,爹爹一贯和言善面,凶起来倒是可怖。

  正想着,林溪又听见爹爹的声音:“此事左右牵扯的人事众多,轻易不会有什么变动。禾兄定会出力。不过你,不要再多做无用之事。真出了事,此中人事复杂,我如何保你?”

  “多谢老师,学生铭记。”

  林溪听不出所以然来,或许还同禾允爹爹有关?几句话,模棱两可不说,也真是无聊得很,林溪转头继续往院子中去。

  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府中更像是过年一般准备起来,家中常有客人来往。

  林溪被林夫人要求不可再乱走动,只在自己院中便是。

  这怎么好?离正日子终究还有大半月之久,整日呆在院内,真是无聊啊。

  这天,林溪在院中,要和吉祥打一架。

  吉祥是家里的小护院,年纪不大的十四岁小孩子,武艺了得,但人不灵光,傻乎乎的谁也不爱理,唯独对林溪好。

  自然是,吉祥便是林溪五岁那年在家门外捡回来的。

  吉祥苦着脸:“姑娘,老爷不让跟你打架,嘱咐了。”

  林溪笑呵呵:“我都快闷死了,我也嘱咐你一句,来,咱俩练练手!”

  吉祥皱了眉:“不得,使不得;姑娘,夫人知道要打我了。”

  林溪笑呵呵:“使不得?那我现在就打你。”说着就出手,毫无商量余地。

  退也不是,躲也不是,吉祥性子又直,接了两招,觉得林溪武艺到比起原来很有长进,心里一动,就认认真真“打起架来”。

  林溪看他打的认真:“你看你傻呵呵的,什么都不精进,倒是武艺上时时精进,你来讲讲,这是为何?你可是真傻么?”

  吉祥害怕被踢,站在两步开外挠头傻笑:“我也不知道,反正练武时就高兴。不过姑娘,你的武艺也比从前厉害许多。”

  林溪面对这样的夸赞,心里想到禾允,自己武艺精进,禾允的确算是师傅了,教授不少武学要义,最重要的则是,让她明白了自己的长处。想着便笑着回吉祥道:“我可是会时时精进,以后谁赢还说不定呢!”

  吉祥听着,倒是在想别的事情,恍惚了一会儿:“姑娘,以后可常回家来呢?”

  “嗯?”林溪倒是没想到吉祥问了自己这句话。

  “姑娘成了亲,是不是就要去远处了?我听老爷说的。可能常家来呢?”

  江南京城,两地甚是遥远,这一年中,又能回来几次?

  平日里倒从没觉得什么,今儿吉祥这一问,林溪心里才思量起来,初觉一些伤感。那年在江南时,禾允说的话,冬日便来家看雪。此时到算作一种安慰吧。

  “吉祥,不然,你跟我一同过去吧,当做嫁妆。”林溪回过神来,又来逗吉祥。

  吉祥可是认真了,想了一会儿:“姑娘,你去了南边我自然想你,可我不能跟你去,我得看家。”

  林溪本就是开个玩笑,可吉祥的这个回答,她不知怎的,觉得心里一酸:“是,我走了,你要好好看家,照顾老爷夫人,我自然常家来的。”

  吉祥点点头,回前院去了。

  留林溪在原地,左右打量起院子来。

  “哪有什么完全的喜事?总要添伴着忧愁。”

  大红喜衣在身,林溪今日天还未亮便起床梳妆了。

  今日腊月二十,飘着小雪,宜嫁娶出行。

  府中处处都是红色,红色的喜字,红色的长廊,红色的灯笼,连茶碗都是红色。

  林溪望着镜中自己,似乎也是红色的,

  “长久不喜欢红,觉得俗艳;可今日看来,倒是挺好看。”

  “今日,就能见禾允了。”

  三个月了,离愁别绪中,是深切思念。

  天渐渐亮起来,窗外小雪簌簌,红梅还开着。

  “禾允不知穿了什么?若是红色也就有趣了,着实想看一看。”林溪倚窗望出去,想着禾允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的光景儿,禾允衣饰向来素色沉稳,着红衣,想来便有趣。

  午时。

  雪愈发大起来,簌簌地下着。

  禾允还没有来。

  林溪不得吃任何东西,只能在屋中等着。

  甚是无聊,走到窗前,掀开窗户,看雪。

  “哎呦,小祖宗,快关上,若是冻着可怎么好。”是张妈妈。

  “我想喝酒。”林溪百无聊赖。

  “你就是欠打。”张妈妈从林溪襁褓时便照顾着,今日看她要出嫁了,心里喜悲交融;此时攥着林溪的手,捂着。

  “唉,还要等多久啊。”

  “大喜之日,唉声叹气什么。听话,我去给你煮碗热茶去,再加一块奶酪子。”张妈妈笑呵呵出门去了。

  林溪一人在屋内,左右走动一会儿:“所以为何这般早早就起来准备,成亲这事,真是熬人。”

  黄昏。

  林溪坐在屋内,一言不发。

  天未亮便开始准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禾允,还没来。

  林溪不知吉时是何时,不过定不是黄昏。

  张妈端来热汤饭,此时言语中都是谨慎,试探着:“姑娘,喝口热的?”

  “我爹呢?”

  “未曾见到老爷。”

  “禾允呢?”

  “…姑爷…。”

  林溪不是没看过戏文话本,一般这个时候,如此情形,是男方悔婚了。

  然而林溪也不是没头脑的小姐。

  悔婚?毫无道理。

  青梅竹马是真,两情相悦是真,门当户对是真,为何悔婚?

  何况,林溪相信禾允。

  那么,便是有事端。

  “我要见爹爹。”林溪说着站起身来。

  张妈赶忙走到门口:“可不成啊,这不合礼数。”

  “吉时早就过了,外面静成这样。张妈,要么同我讲清楚,要么,我立刻见爹爹。”

  张妈妈面色十分为难,半天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夫人也嘱咐我看好姑娘…”

  林溪夺门而出,天色渐暗,门廊间准备的红色灯笼却一盏未亮。

  书房里亮着灯,一身大红衣服霞朱凤冠的林溪推门进去,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

  “爹爹…”林溪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溪儿”林老爷看了一眼林溪,面色低沉,似是受到什么打击:“回房去。”

  “禾允呢?”林溪向前一步:“他为什么没来?”

  “回房去。”林老爷重复着:“这桩亲事,我已经退了。”

  林溪只觉身处混沌之中,追问一句:“禾允呢?”

  林老爷望过来:“此后我们与禾家并无瓜葛。”

  林老爷低着头不再看林溪,一言不发。

  林溪不懂,更不会接受。

  大门处,吉祥持棍而立,站于正中。

  林溪心中悲愤,一种空荡荡地无措感袭来,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让开。”

  “姑娘,回去吧。”吉祥向前走了一步。

  “吉祥,我这口气支持不久,你让开。”林溪咬牙说着,红了眼眶。

  “姑娘,老爷说,今天谁也不能出门,谁也不能进来。我…”吉祥话还没说完,林溪已经箭步冲来,直取吉祥手中长棍,吉祥一个侧身躲过,然而肩头挨了一下,整个人往后顿了几步远。

  “我和你一起去!”吉祥听林老爷话,可又最喜欢林溪。林老爷嘱咐他的时候,其实也知道他拦不住林溪,自己女儿的性子,自己还不知道?林溪是一定要出门去的,他不怪女儿。拦不住,就让吉祥同林溪一起去。

  禾老爷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府院,用作来京城暂住使用。

  此次成婚,禾家举家前来,必定是住在此府中。

  天色已晚,禾府大门紧闭,府前昏暗一片,并没有点明灯。

  “禾府”二字的牌匾上还挂着红色喜布,林溪定定望着,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心里却紧张起来。

  吉祥下马去敲门,等了半晌,才有个门缝,是看门的,哆哆嗦嗦:“老爷夫人连夜走了。”

  “你家公子呢?”林溪远处问道。

  “我家公子,也走了。”听着断断续续的回音,林溪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大门又关上,吉祥皱着眉看过来。

  “悔婚也罢,却要给我个明白。”林溪得知禾家连夜离京,心里已然沉了,她不明白,定了定神,示意吉祥上马。

  回江南的大路只有一条。

  雪下得愈发狂妄,路上无人,林溪一身红衣策马前行,雪打在脸上,心中滋味难言。

  是苦是悲?说不上,或是困惑更多。

  “禾允不会的。”

  前方有几辆马车停着 ,林溪停下来,风声中传来哭泣声音,林溪下马奔过去。

  是禾夫人。

  禾夫人见到一身喜衣的林溪,先是十分吃惊的样子,随后似乎悲从中来,摇着头嚎哭起来。

  林溪无暇顾及那么多礼数:“禾允呢?”

  听到禾允二字,禾夫人更是哭到喘不上气来。看着林溪一身喜衣站在雪中的焦急模样,更不知事至此要怪谁才好,想着愈发悲痛,又哭起来,身边侍女一边劝导一边跟着哭,半晌禾夫人倒过这口气来,才哽咽着:“你…你且快回家吧,这桩亲事,不行了。”

  林溪心里自然知道出了事端,从爹爹书房出来到此刻,是何事端并不知晓,然而,心却一点一点消沉下去,她觉得,事情是不好了。

  “我要见禾允。”林溪胸中这口气支撑着,很坚决。

  林夫人自顾摇头,又开始哭。

  林溪抓了一个侍女的胳膊,咬牙狠狠道:“你家公子呢?!”

  “林姑娘,我家公子…”这侍女也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蹦出几个字,然而这几个字,让林溪只觉头顶一个惊雷劈下来,心也沉到深渊之中:“我家公子,死了。”

  林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又是如何在风雪中奔到山顶。

  林溪只记得,眼前突然多了许多人,火把亮光中眼前影影绰绰的。

  吉祥扶她下了马,拨开人影,她看到禾老爷。

  禾老爷正坐在雪中,身上已铺满了雪,身边人一概不敢上前,都在那围着。

  禾老爷不远处的地上,是一件喜衣,喜衣落在雪地里,有血色,上面扎了一把剑。

  那是禾允的剑。

  林溪越过禾老爷向血衣走过去,她万没想到,事情不好了,竟然是这般不好。

  林溪快步都过去,拔起剑,捡起带血的喜衣,衣服冰冷冷的,上面的血,早就结了冰。

  剑她认得,是禾允的;衣服也是禾允的吧?血又是谁的?禾允在哪?

  林溪端详了一会儿,望向禾老爷。

  禾老爷这才抬起头看着林溪,本是江湖英雄,此时,确如一个被打倒在地的老虎,失了心神,再没了威风,只剩一身可怜。

  “禾允呢?”林溪试探着。

  禾老爷没料到林溪会来这,此时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却茫然之中苦笑起来。

  “禾允呢!”林溪质问。

  禾老爷颤抖着指了指前方。

  前方,便是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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