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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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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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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为了应节,采了一把艾草,林溪返回客栈。

  “你可听得,隔县的林子里,发现了两具尸首。”

  一进门,便听到这句话,林溪本是想上楼去,此时直接拐进厅里角落处,找了个合适的桌子坐下。

  “似是江湖人,发现时已僵了,两匹马倒还在那不远处吃草呢。”

  “据说全都是穿了心口。”

  “哎呀…那必定是遇到了仇家。”

  “你猜什么,我听说,是与那禾家案有关。”

  “那不过是说书里的事情…”

  “噫…说书还能全自己编?添油加醋罢了,是有这样的事。”

  “那,怎么呢?”

  “据说,禾家的人,来寻仇了!”

  “出了戏文?”林溪曾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被当成大侠写进书中,编进戏文里。如今竟成真,自己却早没了这样的期望,看客不过看个热闹,这“大侠”的苦楚,看客永远不会明白。

  她顺势坐下,店小二笑着过来:“客官回来了,那山中可好看?”

  “倒是不错,只是下了雨,只得赶忙回来了。拿一颗热粽,一壶茶来。”林溪平和回道。

  “好嘞!”小二笑着离开。

  “我说,听说那禾家不是就剩下一个老儿了,还如何寻仇?”

  “这你就不懂,那禾家是江湖名门,不要说老儿也是宗师一个,就凭那众多亲信,还没有个折腾报仇的?”

  恍然大悟一般,屋子里的人都在应和着。

  唯有一桌,便是在角落中,一个人独自坐着,似乎甚连听都没有听似的。

  此时小二拿了粽子和热茶来,趁此林溪看了那人一眼:“也太招摇。”

  林溪喝了口茶,心里说的是角落独坐之人。

  那人,怎么说,无处不“黑”,黑衣黑鞋黑帽,连剑鞘也是黑色。若说穿黑色是为了隐藏的好,那么此时那黑衣人坐在一处,十分扎眼。

  “若是如此,又如那说书所言,看来可是要乱上一阵子了。”人们继续议论。

  “呵,乱不乱的不知道,倒是那说书的,看来又要改改本子,加点新事才是正经。”

  这样一说,那几个人似是来了尽头,匆匆吃了酒菜,准备去听书。

  “说书的… 不知多少当真。”林溪想道:“不过到底可以去一趟,这样场合,或许能听到些什么消息。”正想着,便见那黑衣人从身边经过走出门去,身影匆忙,不知是往何处。

  “此人着实奇怪。”林溪吃了热粽喝了热茶,又续了房钱,这才同小二问了镇上那说书的所在。

  一路雨蒙蒙,说大不大,但也淋得周身潮乎乎。

  那茶馆在镇子西南方向,说书的每日下午开始;端午佳节,馆内人倒不少,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林溪在二楼找了位置坐下,四处望去,便看见客栈中的那几个人,再扫一眼,便见那黑衣人,依然在靠边的一桌坐着。

  “他也在这,没看出来此人也听书。”台上空空,还未启书,林溪叫了瓜子茶水等候。

  大约一刻钟,台上缓缓走上一人,低着头,往桌上一样一样放包中的物件。

  桌布铺好,依次摆放醒木、团扇、小鼓。林溪看得正有趣时,却看见他又拿出一柄匕首,正正当当摆在桌边。

  林溪原是常听书的,说书人为了博彩头,各式各样的行头也见得多;不过,匕首,确是头一次。

  那说书人摆设完毕,便直直站在桌前,看上去像是在默词,然而林溪看着,更像是发呆。

  大家都习惯了似的,根本不去看台上的说书人,各自聊天,场子依然吵闹。

  却突然,说书人拿起醒木,照着桌子就是一击。喧闹的场子顿时默下来,目光都往台上聚,是要开始了。

  然而那说书人并不说话,抚了抚褶皱的桌布,又端起茶碗儿喝了口,朝台口咳嗽一声。

  便见一女子抱着琵琶缓缓走了出来。

  “原来如此。”林溪点点头,仔细看那女子,头发编了挽在一侧,身穿靛蓝色常衣,裙摆颇大,遮住身姿,此时她坐在跑堂准备好的凳子上,手抱琵琶挡在胸前,垂着眼睛,不看台下一丝一毫。

  又是一声醒木击桌的声音:“来寻仇了!”

  话音刚落,琵琶一声追至,似是暗夜之中伏在房顶的杀手。

  “风云再起。”说书人此时像是被什么付了身,眼神犀利间横扫了台下人等,一手轻轻打着鼓点,静静念到:“谁可逃脱?”

  话音刚落,琵琶开始弹奏,声音似飘于水中的绸缎,轻柔之中透着漂泊之态,随着说书人的讲述,时急时缓。

  “朝堂江湖,似不同,实无异;权谋地,成王败寇,尽厮杀!”说书人声音干脆利落,他叹气一声:“唉… 新人来,旧人去,无可厚非;只是,可惜了那对小儿女…”

  话音随着叹息落,琵琶独奏声至,声音如同激流中小舟,飘飘落落,即便归于平静,音尾却还似悬于空中,使人追随而去。

  林溪闭上眼睛,锁进回忆。

  说书人的声音全被压在琵琶之下,林溪只跟着那琵琶,或动或静,时喜时悲;到那尘埃落定处,心中已如死灰。正当苦夏闷热天气,林溪却由着这回忆冷透了心境,如同蜕皮的蛇,周身都是撕裂的痛楚,而无可奈何。

  此时,那琵琶却又温顺了。

  想那手指一定轻轻拨动,琵琶声如同春日小溪流水,清澈缓和,让人心声笑意,只觉好事将至。

  林溪睁眼望台上,那女子依旧垂目弹奏,说书人正讲到禾允林溪的相知相伴。

  台下人,随着说书人时喜时怒,此时,是公子小姐的情情爱爱,自然听得高兴,动情处,还要交头接耳一番。

  本已被回忆击打地体无完肤,此时,倒被眼前人带回现实。

  “一个乐子…”林溪苦笑:“竟成了一个乐子…”

  “然不遂人愿!”说书人铿锵一语,随之拿起匕首:“大婚之日,多人围困,决战崖头;敌友难分,持剑血战;然终是大业难成,多年计谋毁于一旦。”一席讲述感慨,说书人似在现场观战,感叹中匕首击鼓:“可惜可叹…”

  “官家小姐,一身喜衣,策马夜奔;两情相悦,青梅竹马,终究难成;情情爱爱,都烟消云散,空留恨意难平。血光之灾,奈何啊奈何… ”说书人手持匕首再敲了一声鼓点,似是起音,沉静了一会儿的琵琶声再起,却脆弱平和,恰如雨滴缓缓而下,如泣如诉,又似风吹花落,归于尘埃。

  林溪想到那日雪中情形,只觉心口苦闷难耐,本想离开,却被随后如同战事的琵琶声吸引,再看那女子,如此凛冽的琵琶声下,依旧垂目而已。

  林溪稳了心神,硬生生听下去。

  “如今波诡云涌,江湖门派正是混乱中清除异己,争夺位置的时机,然而,寻仇!”

  “寻仇来了!山林之中,一剑毙命,沾了禾家血的江湖人,今后是要准备再战一番。”

  “忠义二字,再见天日,禾家一脉,必不能白白的死!”

  林溪便想到那个白衣书生:“果然是说书人,不过前些时日的事,今儿就编出这么多故事来,倒也有些本事。不过江湖事纵然易动人心,只是杀人的并非什么江湖忠义,反而是那一心要做官的书生,呵,世事果然讽刺。”

  “南北两地,纷纷有人命案子,便是参与事端者,觊觎名利者,或死于林中,或葬身湖底,甚者陈尸街头,以示众人… 风波未平又在起,边疆异动,朝臣更迭,禾林两家,何去何从?!”

  “不知那被联姻的小姐,如今身居何处,她可还能记得那未成姻缘的,夫君!”一把醒目击在桌面:“上有天,下有地,黄天厚土,不负完人。后事如何,待看事由。”

  话音落时,琵琶声也断然停顿,全场安静下来,听书的还沉溺在这故事与琵琶之中,脸上写着意犹未尽的心思,然而那琵琶女已然起身缓缓走向台口。

  “原来林中的死亡并非首起,那么,葬身湖底、陈尸街头又是什么?“

  “那些杀人者是否又如同书生一般,只是过路?”

  “一年而已,世道竟然至此,看来确实有什么在变化之中,又是什么?”

  “多年计谋毁于一旦,终是大业难成。”林溪心里想着,不觉重复着这句话:“多年计谋…谁的计谋?”

  这个书,听得很值得。

  思索之时,场内已是听书人各自讨论交头接耳的场面,人声再度鼎沸。

  再望向空空如也的台上,林溪心中苦笑一声,书中自己,是官家小姐,是两情相悦,是生死离别,是空留恨意难平。

  “终究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段趣事。”

  只是,若戏如人生,那后面的事由,便需自己来写一写。

  正想着,却听到一声惨烈哀嚎,其后那琵琶女从台口冲了出来。

  那女子瘫在台上,身上有血,此时她仰着头,神情惊恐绝望,喊着救命。

  台下的人正悠闲自在,先是被这景象吓得一愣,随即陷入混乱之中。

  林溪站起身,皱眉紧盯台上女子,此时才从那神情所知,竟是个盲女。

  犹豫一瞬,林溪沿着扶梯迅速往戏台右侧方向去,便瞥见台口处,正站着那客栈中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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