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石刻 3
旭阳城，位于这片广袤土地的偏西边。
年轻的帝国的都城，数百年的战乱后，人们迎来了第一个统一的国家。
城墙不算高，也不新，甚至可以说有些斑驳和破旧。但是没有人会怀疑这城墙的坚固性，在帝国贫弱的时候，这座城市和离它不远处的峡关曾多次抵挡了来自中原国家的攻势，让帝国有机会走向强盛。最终，令天下都跪拜在从这里出发的铁骑之下。
“哇，这就是都城啊……”看着充满历史沧桑感的城墙，让在江南水乡生活了多年的林隼不由得发出感叹。
“是吧，我第一次见也觉得很震撼。虽然这里的城墙不高，在跟着商会走的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比这城墙高的城市，但怎么说呢？总感觉那些城墙少了一种从历史的刀与血中走过来的厚重感，而这座城墙却让人看着就能感觉到一种威压……”
“呃，想不到你这个彪形大汉还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啊……”
“哈哈哈哈哈！”大汉发出他标志性的笑声，用力拍了拍林隼的肩膀，“别看我是一介粗人，我小时候也是在私塾读过书的人！”
“那后来怎么当上护卫了？”
“哈哈哈……”大汉的笑声中掺杂着一丝落寞，“唉，当年战乱，私塾停摆了，我父母也在战争中去世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满脑子都想着为父母报仇。我于是开始练武，以地为席，以天为幕，最终练就了一身本领。可你猜怎么着？当初把我们那个村灭掉的国家居然已经灭亡了，我的杀母弑父的仇人也早已死了。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最后是龙门商会收留了我，也就给他们当上护卫了。”
说到这里，大汉自嘲般地笑了笑。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经历……”林隼满脸愧疚，“让你想起了这些痛苦的回忆……”
大汉摆摆手，“没事，这些事我从来都没忘过。你想啊，要是我都把我爸妈忘了，那我爸妈就真的在这个世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那我就真是大逆不道了。所以在我为我家传宗接代之前，都不会死的。
“所以啊，小兄弟。”大汉突然紧紧握住林隼的手，目光如炬，“我希望你……能够找到白叶。在有能力的时候，用尽全力，别让不该失去的东西失去。就算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你也能对自己说，‘我尽力了’，而不是以后想着，当初我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林隼看着大汉，同样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好！”
商队的车渐渐进城，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小兄弟，我们商队要去采购东西了，我不能陪你继续了。选拔的会场在东城门那里，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没问题，大哥你就放心的去吧，再见！”
挥手告别之后，林隼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石刻。
那是他自认为最完美的白叶石刻，虽然并不大。
他用手拂过石刻，感觉紧张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把这个石刻交出去啊……”
选拔要求，所有的石匠都要交出自己的一件作品来给评委品评，最终决定为国家雕刻石碑的大任将会落在谁身上。
林隼将石刻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向着东城门的方向跑去。
“你这个石刻，用了过多的力气来雕刻上面的纹理，却忽视了人像雕刻的本质最重要的一点是人，华丽的装饰喧宾夺主夺去了人的存在感，不通过！”
“这只斗牛石刻，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两只牛相斗的时候，牛的尾巴不是翘起来的！不通过！”
“你！你这家伙！日晷也能算石刻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
“……你居然拿一块石头菜板来参赛？你是来捣乱的吗？！把他拉下去，把刚刚那人拉回来！”
哇……感觉评委的标准的很严呢……评委席前排着长龙，林隼看着前面一个一个被拉下来的人，心中有些忐忑。
当日渐西斜的时候，终于轮到了林隼。
他看到评委的一瞬间，肃然起敬。
这位评委是曾经公认的天下石刻第一人，可后来遭到意外，断了一只手，再也与石刻无缘。从此隐居，与世无争，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能看到他。
“你的作品呢？”评委看都没看林隼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到。也难怪，这位评委今天一天看到了菜板、水缸、日晷、石磨……这样的“石刻”，作为孤傲的“石刻第一人”，他还没被气炸就已经很厉害了。
林隼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石刻递给评委。
“噢？”评委接过石刻，仔细端详着，凝神屏气，一言不发。
良久，评委长舒一口气，“这具人像雕刻，形体堪称完美，对动作的把握恰到好处，足以完美表现如真人般的神韵却又不显得引人注目，在潜移默化中提升这具石刻的逼真程度。所有的一切细节都是为人物主体服务的，几乎没有喧宾夺主的感觉，实属难得。但对于细节的刻画差了点火候，不够细腻。”
评委抬起头，看着林隼，“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我叫林隼……”被大师注目，林隼紧张的有些结结巴巴。
“下去吧。”评委挥了挥手。
“啊……没过吗？”林隼眼中全是失望。
“不，你通过了。”评委微微一笑，“而且，从石刻里我能感受到，你有一颗挚爱的心，但你现在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加油吧。”
“谢……谢谢大师！”林隼深深地鞠了一躬，往台下走去。
“石刻，雕刻的不仅是石头，还是在雕琢内心。记住这一点，你就能在石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大师在林隼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雕琢内心么……林隼边走边琢磨了一会，还不是太明白。
林隼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了，在等待消息的同时，林隼还拿着白叶的画像在都城里四处寻找着有关白叶的消息。可是却一无所获。
几天后，那位大师找到了林隼。
身后还跟着一堆军士。
可以想象，当林隼打开门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表情是何等的精彩。
“圣上要见你。”大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隼听到这一句话几乎快要窒息了。圣上是谁？当今天下的主人，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人，居然要见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石匠？
有什么可能？当然是自己的石刻被看上了！
天下石刻第一人的称号就要是我的啦！
而且，见到圣上，还可以让圣上帮忙找白叶……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圣上的力量，总可以吧?
在军士的陪伴下，林隼渐渐看到了皇宫。
由于刚刚统一，皇宫沿用了旭国的老宫殿，但大规模改造的工程已经开始，华美的外观已经初现端倪，可以想象，这座皇宫将来会是整个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建筑。
走进皇宫殿内，林隼和大师自觉下跪。
圣上手中正拿着林隼的石刻，细细端详，“免礼平身。”
“这个石刻，就是你刻的？”圣上从龙椅上站起，林隼看到圣上的服饰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回圣上，这个石刻正是我刻的。”从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圣上对这个石刻十分满意。林隼心中紧张与兴奋交集，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朕很中意你的技术，对这个石刻也非常的满意。”圣上的声音充满威严，“朕对你进行了一定的调查，希望你不要介意。这石刻上的人，是你的妻子吧？”
“回圣上，是的！数月前，我妻子他失踪了，我正在全力寻找她。这次来都城参加石刻选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找到她。”
“嗯，你这份忠贞不渝的爱情令人感动。在调查中我对此事也略知一二，你的妻子——是叫白叶吧？朕已经找到她了。”
“什么？！”林隼激动地跳了起来，旁边的大师急忙拉住了他才不至于失态，“圣上英明！能否让她回到我身边？”
“没有问题。但朕为了找到她费了很大的力气，不知你可否交出一个满意的石刻与之交换？”
“回圣上，绝无问题！”林隼开心地偷偷晃了晃大师的衣袖，可大师只是紧抿嘴唇，面色有些痛苦，一言不发。
“行，下去吧。三月之内，我要见到一块长三丈、宽二丈三尺的石碑，必须要能体现出帝国的威严。行了，下去吧。”
“那个……我有一事相求。”
“嗯？什么事？”圣上面露不悦。
大师拉了拉林隼，示意他闭嘴，可林隼仍继续说了下去：“希望圣上能让白叶她为我做一碗荷包蛋，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她做的荷包蛋了……”
圣上愣了愣，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要求，“行吧。吩咐下去，让白叶做一碗荷包蛋呈上来。”
约一炷香后，一碗荷包蛋端到了林隼面前。
林隼的手颤抖着，舀了一个荷包蛋，送进口中。
好吃。
“哗啦——”碗摔落在地，震动了殿堂上的所有人。
林隼先是发出呜咽，最后嚎啕大哭：“呜啊啊啊啊啊——！！”
圣上震怒，在大师的求情下才放过了林隼。大师将林隼拖下殿堂，送回了旅馆里。
林隼独自一人在朝廷提供的工作室里打造石碑。
他遣散了所有助手，除了每日为他送餐的人一个人都不能进入工作室。
林隼望着眼前的巨大石料，眼泪不自觉地流下，但手中却紧紧攥住工具。
“白叶，白叶啊……都怪我，都怪我……”林隼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自语。
那不是白叶的荷包蛋。
白叶的荷包蛋绝不可能这么好吃。
林隼知道，白叶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林隼手中的工具狠狠地敲落在石块上。
“铛——”敲击声在工作室里回荡。
三个月后，约定的日期到了。大师来到工作室，轻轻叩响大门。
“吱呀——”没想到，门并没有关上。
工作室里一片漆黑，大师点亮油灯，一座巨大的石碑豁然在列。
石碑的正面是如水平面一般光滑的完整石面，这里是用来镌刻字迹的地方。
石碑的边框上雕刻这两条交相辉映的龙，龙头在顶部汇聚，一个朝向正面，一个朝向背面。
龙么……龙是民族的图腾，亦是掌管天地的神物，很符合石碑的用途和圣上的喜好。可是，林隼呢？大师这样想着，走到石碑的背面，背面一样是光滑的石碑，但是却染上了一抹暗红色。
“这是……？”大师大惊，林隼正躺在地上，嘴角还涌着鲜血。
“来人啊，叫大夫——！”
林隼去世了，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打造了这块石碑。
这是世上最伟大的石刻作品，朝廷很快在上面镌刻了代表帝国无上权威的《刑律》，屹立在都城中央，昭告天下。
天下人民全部都臣服于帝国的法律之下，这块石碑似乎有一种魔力，人们无法违抗上面所写的法律，即便这些法律令天下人憎恨不已。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帝国残暴的统治，终于激起人们的不满。如海滩上的沙堡一般，起义的浪潮一来，顷刻间崩毁。
皇宫的改建，还没有完成便化为焦土。
曾经被认为能给天下带来和平的圣上，也惨死街头，最终被钉在曾规定了天下秩序的石碑上。
新的时代到来了。
?
现今。
格里夫兰市，科莫兹正街第166号，便利店“夏莉的秘密小屋”内。
“噢噢，这就是【戒律石刻】背后的故事吗？”杜兰泽尔看着夏莉手中的一块小石碑——应该说小石牌——不过一个笔记本的大小，“可这玩意不是应该‘长三丈，宽二丈三尺’吗……话说一丈等于多少来着？”
“在战乱中，这块石碑被打碎了，最后留存于世的就剩这么一小块了。至于一丈有多长，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贤者么？这都不知道？”
夏莉翻了个白眼，“我是秘库贤者好吗！这种问题你自己谷歌或者问历史贤者去！”
“呃，算了我懒……所以这块石碑的效果就是让人无法违背上面的条例吗？”
“是的。东方的石刻大师林隼，真正意义上的用自己的心血打造了这块石碑。
“那位残暴的君主，在看到林隼所雕刻的白叶石刻后，对白叶一见钟情，发动全天下的力量找到了被流寇劫走的白叶，想纳她为妾。但白叶誓死不从，惨遭杀害。
“林隼就这样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戒律石刻】在林隼的执念和心血下完成，拥有可以让人不能违背上面条例的能力，但只能维持十五年，而这一点那位暴君并不知道。所以十五年后，在他残暴的统治下，人民揭竿起义，他的王朝也就灭亡了。
“据说，因为林隼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所以他想让暴君也体会一下这样的滋味。而暴君最爱的东西……自然是他打下来的天下了。”
说到这里，夏莉不由得唏嘘不已。
“所以，贤者大人你把它拿出来是打算干嘛？今天不是保养日吧？”
“哦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夏莉拿出一只马克笔，在经历了数千年仍光滑的石牌上，用清秀的字体书写着。
杜兰泽尔凑近一看，发出惨叫：“不要啊——贤者大人，你这太残忍了吧！”
“哪儿有？”夏莉在指尖转动着石碑，戏谑地看着叫苦不迭的杜兰泽尔。
“这么热的天，不吃冰激凌会死人的！”看着石牌上写的「杜兰泽尔不许吃冰激凌」，欲哭无泪。
不信邪的杜兰泽尔冲到冰箱前，打开冰柜、拿出冰激凌、撕开包装一气呵成，当他把冰激凌往嘴里送的时候——
“呕——不想吃……完全提不起兴趣……”
“哈哈哈哈，知道厉害了吧？让你敢偷吃我的冰激凌！哼！”
“可是不对啊，我不是能免疫宝物的效果吗？为什么还是有效啊！？”
夏莉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杜兰泽尔，“你是不是傻了，这能力是我给你的，想它什么时候生效什么时候不生效还不是我说了算……”
“贤者大人，我错了，饶了我吧，后年的冰激凌我也包了……”
“晚了，擦不掉了。不过放心，只剩这么一块小石牌了，它的效力也低了不少，只有一年啦！”
“不——明年的夏天吃不了冰激凌，我会死的！！”
便利店里传来经久不息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