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砂

  世界曾经毁灭过一次。

  钢铁林立的都市中绽放出太阳。

  枯竭暗淡的原野上飘落下尘埃。

  被遮蔽的世界失去了光和热，文明衰退，万物消亡。

  残存的人类退入地下，在狭小的空间中继续争斗，在进化的道路上越退越远。

  但是，无论是多么深沉的黑暗，其底下亦然留存着希望。

  于是，若干年后——

  映照在车窗上的的是冰冷的混凝土墙壁。

  因为目的地是沿海地区的关系，江门线的轨道整体埋设在地下以减少重酸雨的侵蚀，列车中的人们自然无法透过这片玻璃看到什么景色。

  虽然地表的荒野也没什么值得欣赏的美景，但是即使只是仰望一下那永远阴沉的天空，又或者冰冷纯白的雪原，也比在这种狭小的空间中单调地坐上几个小时好。

  在这种容易让人产生疲劳和焦躁感的空间中，一位少女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她穿着在极东的学校常见的裙装校服，不过如果此时她是站立的状态的话，大概别人一眼就能发现她那扎成马尾的，一直生长到腰间的黑色长发。

  少女的视线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上，但是她的表情却如同认真听课的学生一般端正。

  在她的身前，嵌入前方座椅上的显示屏正播放着少女此行的目的地的广告。

  「世界前沿的科技都市，进化的路标——天门市，欢迎拥有才能与梦想的你。」

  充满了傲慢的宣传语，却也保留着一种另类的活力。

  老实说，少女并不会对这样标榜精英主义的话语产生反感。

  她的故乡“浮岛城市?泷宫”，就是推行能力分级制度的地区。

  真正令少女感到忧虑的是——

  ‘虽然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但是对于以后的日子没有丝毫的计划，我到底会怎么样呢。’

  沉浸在没有实感的忧虑中，感觉思考渐渐涣散，她不得不猛甩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容易引人注目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起来。

  “哇——大姐姐的头发好漂亮呀！”

  原本在后座的小女孩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坐在了少女身边的空位上。

  似乎还远远不到学龄的幼小少女，扎着可爱的双马尾，死死盯住少女长发的双眼中充满了这个年纪应当拥有的好奇心。

  “……”

  在过去的生涯中从未接触过长辈之外人群的少女，对于小女孩的搭话有点不知所措。

  ‘怎……怎么办，难道这就是所长说的「搭讪」吗？我要怎么应对！’

  努力地调动面部肌肉，少女强行从自己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大姐姐，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

  慌忙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后座，少女看到了那个似乎是小女孩的母亲的女人，她此刻正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终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跑开了。

  “……”

  无奈，少女只能把头转了回来，再度挤出僵硬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谢~”

  说完，小女孩整个人扑进了少女的头发里，于此同时，她感到空间出现了略微的倾斜。

  ‘上升通道，看来快要到站了。’

  一边感受着传到发根部的略微瘙痒感，少女将注意力投放到了窗外。

  透过车窗，从眼前略过的场景已经从单调的混凝土墙壁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广告投影，这也代表着少女本次旅行已经接近了终点。

  不知不觉中，在少女的长发中戏耍着的小女孩已经沉沉睡去，或许是昨日用的洗发水残留的香味有着引人入眠的魔力吧。

  黑发少女缓缓抱起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让她的头部枕在自己的双膝上。

  「本列车即将驶入“天门市?新九江站”，请本站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行李与随身物件，祝您旅途愉快。」

  与故乡车站广播的合成语音不同，天门市这边的广播似乎是由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专门配音的，比起冰冷无机质的合成音多了一丝温情。

  广播响起的同时，列车也驶出了隧道。

  不过，周围也只是稍微变亮了一些，视野开阔了一些而已。

  少女向上方望去，那里依旧是阴沉的天空，与隧道的那一端没有丝毫差别，这依旧是令人压抑绝望的世界。

  「欢迎来到……」

  广播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

  轻轻地抬起小女孩的身体平放在座位上，少女站起身来，光滑的发丝飞快地从小女孩的手指间隙中溜走，随后她扫视起了车厢内部。

  在列车驶出隧道的一瞬间，虽然是细微到正常人非常容易忽略的程度，但是少女的感官依旧捕获到了那个声音。

  那是铁片断裂的声音。

  “哎？这里怎么会有烟冒出来？”

  一位乘客发现自己的脚下冒出了白色的烟雾。

  “着火了！”

  “乘务员呢——。”

  仅仅是一瞬间，烟雾就扩散了开来。

  “咳……什么东西啊，这根本不是烟雾，呕……”

  “大家，快捂住鼻子和嘴。”

  在那些烟雾接触到少女皮肤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窜入大脑一般，少女产生了名为“惊骇”的感情。

  ‘化学武器，是恐怖袭击吗！’

  就在她连忙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捂住躺在座椅上的小女孩的口鼻的时候，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

  进来的人不是乘务员，而是穿着白色护甲，带着防毒面具一般的头盔的可疑人物。

  ‘制式装甲，是军人吗，还是……’

  虽然相隔了差不多一个车厢的距离，但是少女还是一眼发现了对方握在手里的突击步枪。

  “是保安吗……快帮我把——”

  白色的“保安”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着那个拿着消防锤正在敲打逃生窗口的男子就是一通扫射。

  “呀——”

  随着某人的惨叫，整个车厢都乱了起来。

  ‘不行，还留在这里的话……’

  虽然少女在刚才很快就做好了保护措施，但是依旧有一小部分“烟雾”被吸入了体内，身体也一点点变地沉重。

  那个穿着白色护甲的家伙，虽然在之后都没有开枪，但是却像门神一般站在了靠近车厢门口的地方，阻挡着想要冲出去的乘客们。

  “救……命……”

  不幸摄入了更多分量“烟雾”的乘客开始哀嚎着倒下，少女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拉开了放在座位下方的旅行袋,然后从里面摸出了此行少女所携带的唯一“武器”——

  “——”

  忽然，背部被刀刺中了。

  不对，并没有什么东西刺中自己，那只是从脊髓处蹿出来的触电一般的剧痛，让少女差点吐出口中的空气。

  ‘还不行……’

  少女蛰伏下来，如同催眠一般地引导自己的身体，并等待着那个时机。

  咣——

  小小的震动从车厢底部传导上来，少女知道，列车已经驶入了减速轨道。

  ‘来了。’

  少女向着站在车厢口的那个白影投出了手中的物体。

  “唔……”

  白影在少女起身的一瞬间就把枪口转了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发出湛蓝色微光的“线条”，在少女精细操作下锁住了士兵的脖子。

  伴随着少女的发力，恐怖分子的身体猛地被向前提去，枪口被偏转之后，突击步枪射出的子弹也仅能从少女的身侧擦过，在后排的车厢里弹跳到失去惯性为止。

  “这种东西——”

  对方的判断也块的令人发指，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恐怖分子就扔掉了手中的步枪，一只手抓住座椅稳定身形，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匕首砍向连在脖子上的线。

  不过蓝色的“线”并没有像恐怖分子预料的一样应声而断，别说切开了，锋利的匕首连嵌入线体的内部都做不到，反而是刀刃在滑动了数厘米之后被磨开了一条口子。

  “什……”

  抓住这个机会，少女冲了出去。

  跨过倒下的乘客，全力爆发的少女与恐怖分子的距离在瞬间就被拉近。

  然后，少女从左侧猛蹴对手的腿部关节，打破其平衡。再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肘部，对准敌人腰部两块护甲板之间的柔软部分猛击。

  纤细的身体在此刻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穿着白色装甲的恐怖分子就像沙袋一样一头撞破了原本就布满裂痕的逃生窗口，飞了出去。

  「“天门市?新九江”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

  从碎裂的窗口外传来了站台广播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空气流动，少女将体内的最后一口空气吐了出来。

  虽然打开了窗口，但是车厢内的“烟雾”却没有马上消散掉。

  ‘还没有……’

  但是迟了。

  先前摄入的“毒素”开始侵蚀神经中枢，首先是腿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少女立刻跪倒在地。

  “噗哈——”

  很热。

  血管里仿佛流淌着岩浆，又有如一千根阵在穿刺着大脑一般。

  通道的车门发出“嘶——”的轻响打开了。

  明明是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少女却蓦地想起了启程的那天，从那个地方离开的那天，监护人对自己所说的话。

  双手支撑起身体 ，少女慢慢向着车门口爬去。

  美丽的黑色的长发散落开来，在地板上摩擦着，偶尔发出令人感到痛惜的断裂声。

  ‘还以为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但是无论再怎么样挣扎，离车门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宛如天堑。

  “呵……终究……没能……逃走……”

  『希望你能够在那边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自己还没有抵达那同一片灰色天空下的城市。

  即使嘴上说着对那个世界不抱任何希望。

  双手逐渐失去了知觉，紧接着，脸颊接触到了冰冷的地板。

  即使对于离开那个地方充满了暗藏恐惧的庆幸。

  “啊哈哈……就在这里……”

  隐藏在内心中的，对于未来的些许期待却促使她来到了这里。

  不想活下去——那一定是骗人的。

  “谁能……救救我……”

  双眼的机能也已经开始丧失，大脑已经为最后的安眠做好了准备。

  在迎来终结之前，少女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欢迎来到2224年的天门市。」

  这是最后传入耳中的声音，在那之后，少女的意识完全陷入了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