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理解,赋予你我 下
依稀记得很久以前来过游乐园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或许是因为对于“快乐”这一概念的淡薄，陈让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事了。
只记得，双亲曾经牵着自己的双手在这行走过，他们的触感，他们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里的记忆，对于陈让来说实在是太过太过遥远了。
不过，他至少还记得，这些记忆里面，并没有姐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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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让——”
从侧面传来了拉长一般的呼喊声，陈让回过了神。
视野是倒着的，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外套哗哗作响，过山车在艰难地爬过了圆形车道的最顶端后，又以缓慢的加速向下方俯冲过去。
周遭的景色飞快地变换着，唯一不变的只有陈让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邻座的少年似乎永无止境的欢笑声——少年似乎非常享受那种失重感和惯性。
“陈让，接下来是这个！”
面无表情地带着意犹未尽的少年走下了过山车，后者立即拉住他的袖子往下一个游乐设施冲去。
那种无限精力的样子倒是非常像是小孩子，身高也是只是刚刚好达到了部分设施的要求下限，不过力气倒是出乎意料地大。
“小让？”
被拖行着的时候，陈让听到了自身后而来的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停下脚步，抓住少年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如果不先把对方停下来，陈让大概会直接被拖到地上去。
完成了“刹车”后，陈让转过身去。
站在他身后的不出所料是作为陈让为数不多的友人“夏洛·赫斯提亚”。
“下午好。”
“下午好，小让！”
金发的少年没有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校服外套，也没有穿偶尔会见到的西服正装，而是陈让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更加稚气的常服。
“嗯？很在意这套衣服吗？这是‘家居’模式的衣服哦。怎么样，虽然是妈咪选的，不过我觉得挺合身的耶。”
“嗯，还不错。”
虽然觉得怪怪的，不过陈让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小让你，在这做什么呢？不会是又找到了新的兼职了吧？”
“没有，只是在休假。”
“令人震惊的事实！”
两步跳上前来，夏洛把手背贴在了陈让的额头上，确认温度。
“没发烧啊……不对，你根本不是小让！小让就算真的发烧了也不会说出‘休假’这两个字的！”
“……”
“哎嘿，只是开玩笑而已啦。不过真的想不到，小让竟然会在游乐园休息。既然这样的话，不如……”
“喂，陈让，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陈让的手中挣脱，顺势挂在了他的肩膀上的少年出现在了夏洛的视野中。
“……小，让？”
空气凝固了。
明明还在嘈杂的游乐园里，但是陈让却感觉周遭的气氛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友人与少年的视线碰撞在一起的同时，陈让仿佛看到有冷冽的光芒自夏洛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随后，少年从陈让的肩膀上一跃而下，伸手把陈让推了开来，缓缓靠近夏洛。
就在两人的头都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少年忽然停了下来，耸了耸鼻子，像是在对方的身上嗅了起来。
“是同类？不对，是同类，但又不是同类。”
看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事情，总算摆脱了少年的纠缠，陈让果断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休息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区区陈让之流无法理解的默剧了。
两位身高相仿的少年（？）在进行一段冷静的口头协商，一段肢体语言，一段神色交互之后，忽然不约而同地站到了陈让的面前。
“嗨？”
“那么小让（陈让），我们去玩那边的那个了！”
“好，好。”
“你就在这休息会吧，不要跟过来哦。”
也好，至少可以安静一会了，相对而言。
两人就这样丢下了陈让，迈着宛如成功人士一般的步伐进入了旁边的旋转茶杯区。
从口袋里摸出终端确认时间的时候，陈让才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3eyes”。不过对方毕竟是黑客，应该也已经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吧。
【玩的开心吗？】
“……嗯。”
看来并没有离开的样子，也对，陈让到现在也不知道所谓的“3eyes”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最坏的打算，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下也有可能。
“对了，关于刚才的那位……”
【请小心，她的终端有着相当规格的防护，我没有办法提取信息。并且，在提取了脸部照片之后，也没有找到对方进入天门市的行程记录。】
“是偷渡客吗，还是……对了，你说她？性别是女吗？”
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数个小时没有补充水分了，陈让走到座位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前。面对价格表咋了一下舌，最终选择了最便宜的盒装蔬菜饮料。
【无法确定，对方并没有显露出决定性的性征，也没有做出显示性别倾向的行为习惯，仅凭外貌不能断定一个人的性别，特别是在如今的时代。不过，从对方躯体的协调性和柔韧性来看，对象是女性的几率比较高。】
“这样啊……”
虽然有点在意，不过那对于陈让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至于对方的身份，他准备稍后就和那个少年说清楚，断绝两人的往来。
按照之前少年所说，对方似乎是最近搬到了天门市，如果被记住了张叔店面的位置，天天找上门来蹭饭他可受不了。
打定主意之后，夏洛两人也从旋转茶杯的场地走了出来。
不过比起进入之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出来的时候却是手拉着手，非常亲睦的样子。
一边摇晃着手，两人停留在了陈让的面前。
“小喵！”
“小夏！”
喵是什么？难道是这个少年的名字不成？
这么说来，陈让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夏洛却只是和她相遇了几分钟就知道了这些，让人有点感觉心情复杂。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夏洛，左手的手环型终端忽然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阴霾自金发少年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他又恢复成了原本开朗的表情，对着陈让说道。
“我接一下通讯，等一下哦。”
接着，也没有回避什么，抬起了左手启动了终端。
淡蓝色的平面投影从手环中放射而出，平行于夏洛的身前，投影屏幕的正中央是一位金发女子的影像，对方大约二十五岁上下，金色的头发被盘在后脑，表情锋利而又充满气势，颇有上位者的风采。
女人的五官特征与夏洛很像，陈让猜测或许是本人的姐姐也说不定。
「莉……夏洛·赫斯提亚，你跑到哪去了！现在可是约会途中，林大小姐已经等了你小半天了，还不马上给我回来。」
看来是自己的友人放了别人鸽子。
“知道了，妈咪。我马上就回去。”
「你总是这样，自从去了那座学校以后你就越来越……」
没有等到女人说完，夏洛就直接关闭了通讯，走到了陈让两人的面前。
“抱歉啦，虽然很想和小让还有小喵一起玩，不过今天还要陪妈咪所以只能就此别过了！”
“那个，那个我从书上看到 ，是相亲的剧情对吧！没办法呢！”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压在陈让的手上偷偷喝着蔬菜饮料的少年忽然兴奋了起来，放开了已经空空如也的纸盒跑到了夏洛的面前。
“没办法啦，作为男孩子总有一些麻烦的事情要应对。”
后者也是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回应着。
“看来做男生很辛苦呢。”
“是啊，很辛苦呢。”
两人一边深有感触一般地点着头，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让一眼。
陈让被他们看的没头没脑的，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那么年轻的女人竟然是夏洛的母亲，就外表来说，对方也只不过是他的姐姐的年纪而已。
“所以啦，虽然很想和小让还有小喵一起玩，不过今天还要陪妈咪所以只能就此别过了！”
“没办法呢，虽然很可惜，但是妈妈才是最重要的呢，去吧小夏！”
“……”
一瞬间露出了微妙的复杂表情，不过那很快就被笑颜替代，夏洛面朝着少年道。
“小让就暂时交给你了，不要玩坏了哦。”
“我会注意的~”
进行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交流之后，夏洛转身离开了。
再度确认时间，陈让觉得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原本打着好好休息一天的主意，没想到现在反而感觉更加疲惫了。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
“还没有哦，陈让，还有一个必须要去地方。不然的话，就不算是结束。”
既然那么重要就早点去啊。这样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眼前似乎永远跳脱的少年正在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面对着他，淡紫色的瞳孔中似乎要有什么东西溢出一般，令人难以描述。
撇过头去，陈让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说道。
“走吧，最后一次了。”
然后，这份奇妙的因缘也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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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陈让！只是把两人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努力地挤压着玻璃窗，整个人都贴上去的少年开心地观赏着窗外的景色。
两人此刻正位于半空，摩天轮的座舱之中。
随着高度的上升，视野也逐渐从缭绕的水雾中脱离，舱室外侧的循环系统飞快的将覆盖住玻璃的水珠清理掉，能够让人安静地以另一种形式来俯瞰这个都市。
“啊——真是漂亮，是个很棒的地方呢。”
他像是感叹，又像是羡慕一般凝视着远处。
“是的。”
看来人的确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样欢脱的，像有着永远使不完的精力一般的少年也会安静下来。
不过，这样多愁善感的样子并不适合对方，陈让如此想到。
“之前听说别人过，在游乐园约会的最后一定要坐摩天轮。作为结尾来说果然非常不错呢！”
即使尽在眼前的事物，少年确是在用一种怀念的目光注视着，像是马上就要与之离别一般。
“你可以多来几次，不过下次最好找别人带你来。”
“不行的哦，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城市。”
“是吗。”
“所以，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我想要尽可能地去体验外面的一切！”
“所以就找上了我？”
虽然不能将两人的相遇归结为不幸，不过陈让觉得眼前的少年大概也是个麻烦人物。
“因为陈让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的人嘛！而且……”
“嘿”地从另一侧的座位上跳下来，对方走到了陈让的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爬上了陈让的膝盖。
“因为你实在是太好懂了嘛！”
就那样保持着奇妙的姿势跪坐在了陈让的大腿上。
“我已经回答你了哦，那么，接下来是我的问题。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呢，觉得不好玩吗？”
“没有，这里很有意思。”
“那么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
闻言，他点了点头。
“不是‘没有’，而是‘没什么’，也就是说果然有心事咯，说来听一听吧。”
“不用。”
“有什么关系嘛，摩天轮里本来就是说悄悄话的地方哦。”
一边说着，界限模糊的他逐渐靠了过来。
柔软的，娇小却充满了奇异感官的躯体紧紧地贴上了陈让的正面。淡淡的香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环绕了陈让的周身，那气味似乎似曾相识，令人沉醉的同时，似乎有某种存在似乎正在强烈地侵蚀着陈让的感官和自我。
许久，两人的距离缓缓拉开，或许是因为跪坐的太久导致血液循环不顺畅的关系，对方柔软可爱的脸颊上遍布着红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中仿佛有虹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只是有点想不明白而已，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能不能做，不知道该不该去做，还有，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是吗，听起来很复杂呢。”
即使是在陈让的膝上，少年脸庞的高度也仅仅是与陈让持平而已，湿润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在那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荡漾着。
“所以才会想不明白。而且这件事很麻烦，甚至可能把别人也卷进来，所以最近一直在疏远别人，不过好累啊，这样真的很累。”
“复杂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不过我在想，陈让缺少的是勇气吧？”
“？”
似乎，的确如此。
一直以来，支撑自己行动的只有那一丝执念，而伴随日益增加的感情，执念在脑海中也变得越来越模糊，陈让已经没有办法向过去一样一心一意，将一切投入进去了。
“想要去做的事情只管去做好了嘛，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着能够阻挡你的事物，但是不存在能够阻止你追求的事物对吧？想要去亲近的话，只管去做就好了，只是因为无端的猜测就失去邂逅的机会的话，太可惜了。”
他将身体大幅度的向后仰去，伸开双手作出飞翔的动作，虽然看上去摇摇欲坠，不过绝佳的平衡性让对方轻易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因为啊，陈让，你是自由的不是吗！”
与此同时，缓慢移动的座舱也来到了摩天轮能够触及的最高处，在这之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遮挡在头顶了。
虽然未能窥破遮蔽天空的云层，但是远处的城市已然尽收眼底。
“看啊，陈让，就算是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这个高处的。”
然后，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好，那么我已经把我的勇气分给了陈让了，接下来不要再这样愁眉苦脸的咯。”
或许是终于感觉累了吧，少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从陈让的大腿上滑了下去，揉了揉眼睛。
“谢谢。”
“不用谢，这是回礼哦。那么到地面为止，我要休息一会。”
摇摇晃晃地，少年就这样躺倒在陈让的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醒来哦。”
很快，他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柔和，看来是睡着了。
这样也算是得到了一个人的支持了吧，明明只是几句连鼓励都算不上的话语，但是却能够给人带来莫大的力量。
看着躺在大腿上的少年，原本还有点聒噪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惹人怜爱的一面，陈让忍下了去抚摸对方头发的冲动。
“不过，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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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舱回到地面的同时，少年就醒了过来。
不过在那之后两人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对话，就这样沉默地回到了游乐园外的广场上。
“你也该回去了。”
像是不习惯对方的沉默一般，这次先是由陈让开口。
“是呢，时间不多了。”
“我走这边。”
陈让指了指左侧的道路，那是返回他所在的住宅区的路。
“我的话是这边哦。”
少年则是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要我送你回去吗？”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虽然天门市区的治安很好，不过就这样让对方回家陈让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哦，我们的终点不在一个方向呢。”
非常干脆地拒绝了陈让，他小跳了几步，似乎正在舒展身体。
“约会也结束了，那么就……”
“等一下，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虽然迟了许久，不过陈让总算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束缚他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唔，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我也没有告诉你的打算哦。”
完成了体操一般的伸展姿势，少年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了。
“……”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如果下一次还能见面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哦。”
将流露出的失落收敛起来，陈让向着对方挥手告别。
“再见了，陈让，今天真的很开心。”
“那么再见，喵小姐……”
没有回应陈让的话语，少年（又或者是少女）只是露出了奇妙的，但是有些开心的表情。
她转过身去，身形在下一刻消失在人海之中。
结果到最后，陈让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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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快要结束了。
望着窗外的夜景，萝丝有点可惜地摇了摇杯中的白兰地，轻饮一口。
随后她轻轻敲了下手环，在展开的投影屏幕上轻点了几下，拨通了某个人的通讯。
“玩够了吗？该工作了。”
「不，那只是你们的工作而已吧，对我来说只是性能测试罢了。」
“反正都一样，上面的都打点好了，明天就行动。”
萝丝痛苦地揉了揉额头，上面让她们附带的“援军”完全是随性而为，在找到对方的几天里一次都没有在她的眼前出现过。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任务开始的时候再通知我把。」
至少还知道任务，看来还是有救。
叹了口气挂断了通讯，萝丝举起杯子把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随后，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平面终端。
那是此行的任务简报，在其中的对象照片的位置上，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正式着眼前的摄像机，这大概是对方的证件照吧。
“就算这样，不如意的事情也是太多了。”
她像是叹息一般，关闭了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