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逍遥
两年后。
夏至，漠北：
烈日、黄沙、荒草、无边无际……
这本是一片无人涉足的风沙炼狱……
秃鹰盘旋在他的头顶，等待着他精疲力竭，等待着他倒下，等待着啄食他的血肉。
没有人可以从这片荒漠徒步走出。
他已经走了七天了，他的水喝干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就要死了……
第八天，万幸——他还活着。
他还在走……
正午，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刚刚追上他。为了追上他，他累死了三匹快马。
追来的人叫段鹏，他是世劫现任掌剑者。
用剑的人，往往话都很少——能够用剑说话的时候，他们从不浪费口舌。
段鹏就是这样的人。
但今天，他的话很多。平日里，他一个月也说不了这么多话。
今天，他说了四句话。
段鹏追上那人的时候，正值晌午，漠北的晌午。
沙丘之上，一前一后，相隔百步。
这本就是个适合杀人的好环境，段鹏手上的魔劫神剑，同他一样兴奋，渴望着刺破这个人的咽喉。
段鹏本就是来杀人的，他要杀的人，是他一辈子唯一的敌人……
“你还要逃多久？段冥。”
“我只是在走我自己的路。”
“前面根本没有路。”
“你没走过，又怎会知道？”
“瞧瞧你现在的鬼样子吧。”
“我很好。”
段冥面黄肌瘦，满身风沙，他看起来，像是个将死的病人。
他全身上下只剩一把剑，还有一张笑脸。一把不起眼的破剑;一张将死之人的笑脸。
“你应该知道，我是专门来杀你的。”段鹏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面对一个将死的故人，他宁愿多讲一句而把话说清楚。
“我知道。”段冥还是一样的骄傲，他的回答很短，也很明确。
烈日当头，他们各持长剑，注视彼此。
他们的剑都很快，比闪电还要快。
他们在等一个出剑的机会……
汗水一滴滴顺段鹏的眉毛滑下，滑落在眼眶。
但他不敢眨眼，他知道百步之外，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能在他眨眼的一瞬间，刺破自己的喉咙。
他可以等，等他露出破绽，或者，等他忍不住出手……
但段冥不愿意再等，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更没有多余的体力，他的生命即将干涸……
他选择先发制人……
他只用了一剑……
这一剑——万里沙河，涛天沙浪，排山倒海，滚滚而来……
这一剑——千尺沙浪之中，千万只鬼魅在嘶吼，在跳动，它们手舞长剑，招招夺命，借九天大河之势，狂涌而来……
这一剑——“长河九天”。
这一剑——“鬼舞人间”。
这原本是两剑，段鹏再熟悉不过的两剑。他这一生只败过两次，正是败在这两剑之下。
他本不会再败了。
这一次，他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应对这两剑。
但是他必败无疑。
因为段冥已经把这两剑合二为一……
万里沙河奔腾而至，强大的气势令他寸步难移，甚至呼吸困难……
“——啊！——”
段鹏狂吼一声，魔劫出鞘。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段鹏用尽全身力量将魔劫深深插向大地，魔劫化为一体，剑气冲向九霄，竟将沙河劈成两半。他紧握魔劫，借大地之力立于两沙河中间，两侧沙河奔涌，“大河”气力令他难以站立，浑身颤抖……
万千沙佣鬼魅从两侧沙河跃出，挥舞长剑向他袭来。
段鹏紧咬着牙，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等待死亡。
此刻他若拔出魔劫，定会被奔腾的万里沙河淹没，万劫不复。他若不将魔劫拔出反击，必会遭沙佣鬼魅千刀万剐，魂飞魄散……
段鹏眉头紧皱，满头大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万千鬼魅的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啊——”。
段鹏从睡梦中惊醒。同梦中一样，刚醒来时，他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呼吸困难。
段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枕边的魔劫。见它仍安然无恙的躺在床头，段鹏长吸一口气，方才定下神来。
鸡刚刚打鸣，天还未亮，段鹏先用昨夜打好的水是洗了把脸，清醒清醒脑子。
“段冥已经死了快六年了。”他在心里一再给自己暗示。
六年来，段鹏几乎每次睡着都会梦到他。梦见他的剑意化作山川大河将自己湮没，或是化作万千鬼魅，把自己一剑剑宰割。
段鹏被这种噩梦折磨得快疯了，他忍了六年，噩梦一次比一次凶残，一次比一次恐惧。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打算离开逍遥崖，去亲手了断这个噩梦，以世劫掌剑者的身份……
巳时，逍遥崖顶，阳光倾洒在金碧辉煌的世劫总坛——梦蝶阁，金光闪闪，极其壮观。此刻，世劫尊主段椿正与各地分舵主等人商议世劫要事。
阁外突然传来消息——“禀告尊主，掌剑者段鹏，在卯时打晕了天屏值守的弟子，带着魔劫神剑擅自从天屏离开了逍遥崖。”
众人闻之，议论纷纷，大阁之内，顷刻乱作一团。现任掌剑者段冥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吃惊不已。
若非亲自受命于世劫尊主，掌剑者，鬼现，世奴三类人绝不可擅自离开逍遥崖。这是多年以来一直不变的规矩。
六年前诛伐柳城南宫家，掌剑者段冥殉职，第二日，尊主段啸天气急暴病而亡。
临死前任命其女儿段椿接替世劫尊主之位，鬼现段鹏接替段冥担任掌剑者之位……
六年来，世劫的发展不停地遭到江湖各个势力的阻挠。其中最大的阻碍便是“天下第一剑客”萧易水，各舵主曾多次请求尊主派遣掌剑者诛杀萧易水，但都被尊主段椿以各种理由拒绝。
这六年来，作为世劫最强者的段鹏，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逍遥崖，也没有替世劫解决任何问题。
世劫众人早已怀疑现任掌剑者段鹏的实力……
众人议论之际……
段椿为顾全大局，稳定人心，言：“此次段鹏离崖，是我派他去的。”
“尊主，掌剑此去为何？”“那他为何打晕天平值守的兄弟？”……众人不解到。
“值守弟子不认真，段鹏身为我世劫掌剑者，出手教训，不应当么？”
至于他此去为何？
自然只有一件事，一件他六年来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
这六年，尊主段椿以各种理由，阻拦了他很多次。
四名鬼现从小一起长大，手足之情甚深，段鹏和段冥一样，痴心于武学剑道。且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虽说都是天才，但相比死去的段冥，段鹏略有不及。
段冥亦然不敌萧易水，段椿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段椿微微低头，俊俏的面容多了几分愁意，沉重道：“他此去，只为一人——萧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