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序幕——第六章
利剑，出鞘。
深吸一口气，再呼出，落辉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不再去看艾丽莎小姐的眼色，也不再去观察伯爵的脸色，一心只想顺利砍下自己剑下这名战俘的头颅，杀鸡儆猴，证明他这个新上任的治安官是有能力管理城镇治安的。
手起，剑落。
落辉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剑，朝着战俘的颈部砸下去，像他这种不会使剑的人去挥剑砍头，真的只能算是砸，而不是劈了。
“噗——”
可能是因为力道的原因，利剑只在战俘的颈部砍下去一半，并且卡在了里面。
这就苦了那名被剑砍伤的战俘。他的鲜血四溅，溅到了旁边两名狱兵的脸上，溅到了落辉身上的红袍上，可本人却还没有死绝，不断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无力挣扎的他只能这样，惨叫，惨叫……似有一个魔鬼在无情地折磨他。
落辉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岂能受得了战俘如此的惨叫声，一急之下，一脚朝战俘的头颅踩去，同时奋力拔出被卡在血肉筋脉中的佩剑。
战俘很配合地，又是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声，脑袋无力地垂下，死了。
终于死了。落辉不敢停歇，举剑，像切菜那般一刀一刀将战俘的头切下来。
战俘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淋漓，此时沾满落辉双手的，不止是汗，还有血。
落辉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鼻子里呼出的，仿佛不是气，而是罪恶，弥漫在空气中。战俘尸体脖颈断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虽然它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冷空气而被凝固，但也足够流落在地，沾满落辉杵在地上的剑——只有这样他才能稳住身子不让自己跌倒。
“伯爵……”落辉眯着眼，看向格雷恩沃德伯爵，看着他眼中叹息的神色，看向自己身前的十几名战俘，看着他们眼中惊恐的神色，缓缓道，“我能直接杀死他们……再砍头吗？”
再这样砍下去，估计战俘还没死完，他就已经因为受不了他们的惨叫声而身心俱溃了。
格雷恩沃德伯爵将头别向一边，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落辉惨淡地笑了笑，示意身旁的两名狱兵去拿人。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落辉一个个将他们用剑刺穿胸膛，这样即使他们还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也比被落辉一剑劈伤脖颈，断气而死要好受得多。
在最后一名战俘的头颅掉落之后，落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脱下被溅满鲜血的红袍，杵着沾满鲜血的佩剑，大口地喘息着。
“这治安官，一个人杀了十几个战俘，是魔鬼吧。”
围观的居民也渐渐散去，但如上述，他们大多都对落辉持着不满意见，只有极少数心知肚明的人为这名稚嫩的少年感到惋惜，希望他在日后不要走上不归路。
唉……
我，还是我吗？
落辉依旧大口的喘息着，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十几颗头颅，还有头颅们的主人——十几具尸体，肢体近乎麻木。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凉风阵阵，啊，真的要下雪了。
试问，现在还有什么词语能够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呢？
迷茫、彷徨，还是……疯狂！
毕竟，现在的他，也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
在法制社会的熏陶下，落辉对生死，看得是如此的重。
杀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
“落辉。”镇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落辉的肩，“你还好吗？”
落辉迟疑片刻，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没问题的…镇长先生……只是有点累…而已。”
他可不想辜负镇长对他的期望。
一个人的故作坚强，总是因为别人对他的认可，和不能让别人看不起的执着。
“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镇长满意地点点头，指着他身后的十几名狱兵，说道，“现在，这些士兵都归你管了，我问过他们，他们都已经愿意受你指挥。除此之外，根据斯瓦迪亚王国新颁布的法律，城镇治安官已有资格自行创建一支武装军队，管理当地的治安问题，好好干，我希望看到有一天，你能指挥你的军队，在提尔伯特堡的大街小巷上自由巡逻。”
说完，镇长憧憬似地笑了笑。的确，当一个城镇的治安问题得到解决，那么这座城镇的繁荣程度绝对会大大提升。
“嗯，我会的。”落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就像在高塔上宣誓时一样。
“好，我走了。”镇长礼貌性地摘下头上的毡帽致意片刻，便离开了，“再见。”
目送着镇长的身影，落辉呆了片刻，忽然，又一个声音响起。
“你叫落辉是吧？治安官先生。”
只见格雷恩沃德伯爵已站在落辉面前，亲切地说道。
“是的，伯爵大人。”落辉忙点点头，微微欠身。
“不必拘礼。”伯爵大人开门见山，“我只是想问你个问题。”
“伯爵请讲。”
“嗯。”伯爵大人沉吟一声，“我听艾丽莎小姐说，你有一本书，呃……她很喜欢。”
落辉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是的，伯爵大人。在我来到卡拉迪亚之前，我就身无分文，除了那本书，它是我的全部财产。”
落辉的应变能力很强，这是在他小时就养成的习惯，但却总是无奈自己性格孤僻，不合群，导致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稍加思考，便通过言外之意表达说，自己绝对不可能乖乖将亡灵之书送给艾丽莎小姐，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
而且，依从洛瑟尔那里得知的，格雷恩沃德伯爵的人品，他想，一个高贵的伯爵是不可能为了自己手上的一本书而大动干戈——即使在这个年代，书籍重金难求。
“但小姐真的很喜欢那本书啊……”伯爵大人闻言，却露出一幅为难的表情，似乎在尝试打动落辉。
“那…就只能抱歉了，伯爵大人。”落辉也故作一幅无奈的表情，“我们东方人对书籍一向很珍惜，恕我直言，我们从不把书借给外人。”
“送，更不可能！”
落辉直言不讳，正当他以为伯爵大人会发怒时，只见格雷恩沃德伯爵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快，但又似乎是在打量着落辉。
落辉下意识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着。
领口上翻，腰带紧勒，剑鞘正挂，除了手套和皮靴沾满了血迹以外，也没有发现什么污垢，穿戴还算整齐。
那这伯爵大人为什么用这般眼神看着他呢？
还…笑了一笑。落辉心生疑惑。
没错，格雷恩沃德伯爵是笑了笑，但不是嘲笑，而是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同于镇长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满意。
腼腆的小子，挺单纯的，不错不错。
说实话，格雷恩沃德伯爵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落辉这样的年轻人了……不，是从来没有。
这很难得啊。
他曾在自己的城堡举办过不下五十次宴会，可以说是阅人无数，看到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年轻人。
那些贵族公子们，要么就是自认清高，看不起他这个驻守王国边疆地区的伯爵，亦不愿与他的儿女们交往；要么就是一群花花公子，餐桌上文质彬彬，深得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的喜爱，但一骗上床，便露出本性，完事后，拍拍屁股，走人。
至于那些富家子弟，就更不用说了，眼里除了金钱，就是美色，整天挥金如土，荒淫无度，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厌恶，更不用说自己的女儿们了。
不过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品行端正的年轻人，没有被罪恶的金钱腐蚀，没有被权利的欲望吞噬，没有在骄奢淫逸的贵族生活下醉生梦死的年轻人。
暂时……还保持着一颗纯净的心灵。
虽然不是贵族，不是富家，只是一个平民治安官，只有一本书作为财产。
但伯爵心里也清楚，家族已经不需要再与任何贵族联姻了，他们的势力足够，足够在王国的权利争斗中站稳脚跟。
现在，他只需要一个好丈夫，一个能够去陪伴自己的小女儿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人。
在他老了的时候，再也提不起剑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城堡的暖炉旁，聊聊家常，侃侃自己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安祥地度过余生。不去讨论勾心斗角的政治，不去助力兵连祸结的战争。
平淡，幸福。
这真的很难得啊！
“不能借给外人是吧？”伯爵大人嘴角上扬，露出了微笑，“那如果我们不再是外人了呢？”
“嗯？”落辉心中的疑惑被渐渐放大，一些不符实际的猜测也凭空冒出。
他打量自己这么久，难道是……
不可能不可能，中世纪阶级分化这么严重，他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外陆人怎么可能……
“我就直说吧，小伙子。”尊贵的伯爵大人和蔼可亲地对落辉说道:
“我希望，你能与我们家族联姻！”
“什…什么？！联姻！”落辉心中的疑惑被突然解开，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大惊之下，竟然像个孩子般地大喊道。
“嘘……”伯爵大人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四顾一番，在确保没有多少人注意的情况下，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联姻。”
“可……我有什么资格？”落辉尴尬地望了望领主城堡，眼神中带有明显的自卑。
是啊，他只是一个外陆人，没家世、没背景，最多就是有些潜力，而被人认可了而已。
“有没有资格不重要。”伯爵大人摇头叹息着，开始叙述他的人生遗憾，“作为一个伯爵，家族的长者，我已经年近六十，我的儿女们，也都已经在我的帮助下找到了归宿。除了艾丽莎，你也知道，她还小，有些娇蛮，如果没有了我的庇护，你觉得以她的性格，怎么能再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落辉再次打量了一下伯爵大人。
确实，格雷恩沃德伯爵早已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行军打仗的日子，将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够好好对待自己的妹妹，要是我真的走了，他们岂会顾得上什么人性道德，不把自己的妹妹轮歼就算好的了。”说着，伯爵大人的眼神已经变了，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婿那样，希望女婿能够好好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
落辉也感觉到了，感觉到伯爵大人很认真，感觉到他在托付自己的宝贝女儿，给自己。
终身，托付终身。
这，就是责任感吗？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不看你的出身，不看你的能力。”伯爵大人郑重其事道，“你只需要扪心自问。”
“能不能好好对待我的女儿，艾丽莎小姐。”
“我……”落辉沉默了许久，他犹豫着。想想吧，昨天，因为镇长对他的期望，他已经被累成这般模样。
而今天，一个城堡领主，还要将自己的小女儿托付给他，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扛起这么多负担吗？！
他不是主角，至少没有主角光环，不能像小说里那样，有美女送上门来就往怀里抱，他还要肩负起照顾她们的重任。他也不是花花公子，不能把人当玩具，将美女骗到手后，玩腻了就可以扔掉。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亡灵之书，目前还没有给过他任何好处，当他才开始学习怎样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时，就肩负那么多责任，他承担得了吗？
可能可以，也可能不可以。
答应，还是不答应？
“算了，先别想了。”伯爵大人看落辉这幅认真的模样，心里更坚定了要招他为婿的决心，便摆了摆手，说道，“没必要现在就给我答复，我也还未到油灯枯尽之时。”
“来日方长啊……所以，从今日起，提尔伯特堡的领主城堡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敞开！”伯爵大人又说道，“当然，还有艾丽莎小姐的房门，哈……我听说，她对你有些成见，你们也是时候该一起敞开心扉聊聊了。”
说完，伯爵大人不等落辉回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别让我失望，小伙子。”
……
月色朦胧。
的确，临近寒冬，乌云密布，月亮此时几乎是看不见踪影的。
行会的工匠们早已将镇长帮落辉订制的家具送来，回到家后的落辉顾不上身心的劳累，一个人开始布置家具——他可不想再像昨晚一样睡在脏乱杂沓的房间里了。
还好落辉的新家并不大，换算下来，大概只有四五十平方米。一室一厅一卫一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将一切都布置好以后，落辉立刻瘫倒在地。
这一天下来，他太累了，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
格雷恩沃德伯爵提出的联姻，啊不，应该叫提亲，他也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只要伯爵大人或艾丽莎小姐不亲自找上门来，他就不去管这门亲事，当然后者多半是不会亲自找上门来的，即使来了，也肯定是为了亡灵之书。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艾丽莎小姐的好奇心怎么就那么强呢？非要扯着落辉的亡灵之书不放。而就冲这本书，落辉就不会与艾丽莎小姐交往，亡灵之书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好好生活下去，亡灵之书……他只翻阅了三分之一，就已经觉得里面的内容太邪恶，不适合自己了。而那艾丽莎小姐，落辉估计她至少已经翻阅了一半，幸好她已经没资格与亡灵之书签订契约了，不然她要是试验起了里面的内容，那场景，太恐怖了。
唉……亡灵之书，是该摈弃，还是该利用呢？
落辉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瘫倒在地，直到他被身体的饥饿本能反应刺激清醒。
抓起桌上的一枚金币——他这个月的生活费，落辉开门走了出去。
落辉的新家正如镇长所说，坐落在提尔伯特堡镇西，这里几乎都是一楼民居，除了落辉的新家外有个小院子，围了道围墙，还像个富人以外，他的邻居们都是墙临墙，你在家里敲敲墙壁，邻居都能听见那种，居民区嘛，房与房之间紧凑一点，也不足为奇。
但正因为如此，落辉才在夜晚的小巷迷了路。
没办法，居民区一直都没普及路灯，只有在城堡东部的商业区，才能在夜晚看到亮光。
于是在落辉东拐西拐半天后，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酒馆。
此时大概是夜晚八点，饭点。
酒馆里烧着火炉，配上烛灯，明亮地似乎到了白昼。
而在这个天气，人们大多都愿意和家人们呆在一起吃饭，还呆在酒馆里的，大多都是无亲无故的商人、雇佣兵、冒险队之类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行业，聚在各个城镇的酒馆，对他们来说，酒馆就是他们的家，自己的同伴就是自己的家人。
认得到的人，认不到的人，他们互相碰着酒杯，聊着战争、天气、物价，还有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其乐融融。
直到落辉的出现，打断了他们。
城里的小道消息传的很快，从下午落辉在监狱前的空地处决战俘之后，一个消息便很快在城里传播开来。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这个关于新上任的治安官的消息变成了这样:
“最近城里新上任的治安官你听说过吗，他只有十五岁，但却武艺精湛，一个人俘获了十几名战俘，还当着伯爵大人的面把他们都给杀了，而且我听说啊，那个治安官残忍奸诈，连伯爵大人都不敢招惹他，太狠了。”
因此，在落辉毫不知情地坐到一个空位子上时，他已经成为了全场关注的对象。
“这就是那个治安官吧，你看他穿的服装，那做工，只有贵族才穿得起。”
“不会吧，你看他那怂逼表情，敢不敢杀人还是个问题呢。”
“算了算了，还是别招惹他，他要是一下令，咱就都出不了城了。”
“怕他干嘛，老子们是雇佣兵啊，有点骨气好不，你听说过哪个国家不准雇佣兵进出的？”
……
落辉这就尴尬了，自己又长得不帅，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边看边议论，始终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有些不怀好意…
“喂！那边那个治安官先生，听说你能一个打二十个，敢跟我单挑吗？”
一个身穿链甲，长得五大三粗的雇佣兵率先对着落辉喊道。
人群立即开始起哄，落辉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他警惕地用右手握上了自己的佩剑剑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危险。
“我不是什么治安官先生，你们看错人了！”
为了应对这些人，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治安官先生只好为自己掩饰道。
他也清楚的看到，在场每一个人他都打不赢，用不用武器，都一样。
“怎么可能，你不是治安官，难道还是贵族吗？”
“你看你那一身服装，不是治安官，难道还是从治安官身上偷来的吗？”
“就是，肯定是怕了我们不敢吱声了。”
人群又哈哈大笑起来，嘲笑起这个新上任的治安官，嘲笑起他的软弱可欺，嘲笑起他的胆小怕事。
落辉气也好，惧也好，此时确实不敢吱声，他能想象到自己一和这些人合不来，那今晚别说吃不成饭，就是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断手断脚什么的，已经是轻的了。
就在落辉冷汗直冒，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脱身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都闭嘴吧！他真的不是什么治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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