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序幕——第九章
灰色的天空,阴沉的乌云。
白得刺眼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
还有,如海神发怒般那波涛汹涌的海浪。
躺在感染了梅毒、还患了坏血病而全身溃烂的水手的尸体旁,强烈的恶臭气息刺激着她的嗅觉系统。她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甲板上爬起来,又被自己身后的一个女人挽进了怀里。
衣着单薄的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这来自于母亲,她依稀感觉到。
她抬头看向这个女人,后者的面容在闪电的时明时灭下,既清晰,又模糊。
这一切,是虚幻的吗?还是相反?
“轰隆——!”
伴随着那依旧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般的雨滴开始落在她幼小的身躯上,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女人也怀抱地更紧了。
因为,卡拉迪亚大陆西边西海上时常出现的暴雨,就要来了。
这对一艘破旧的老式帆船来说,很有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女人很后悔——她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全给了一个狡奸巨滑的老水手,一个贪婪的骗子,并求他将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从自由城邦带去卡拉迪亚。
啊,卡拉迪亚。
她听老水手说,那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土地:在苏诺平原上,金黄色的麦田里结出的小麦粒子颗颗饱满,农民每个季节都能收获大量蔬果粮食,堆积得每年都要新建几个仓库;在德赫瑞姆高地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商队来来往往,将大陆各个角落的商品销售入德赫瑞姆城的超级市场,换取大把大把的第纳尔;在罗多克山区的大山之上,猎人们成群结队地游走着,每天都能捕获到许多的珍禽异兽,为此他们将头盔做成铁锅的样式,确保能够非常便利的品尝到这些珍禽异兽的鲜肉和内脏,再剥皮做成衣物——不愁吃,不愁穿;在库吉特草原上,成百上千的牛羊在牧羊犬的看守下悠闲的吃着青草,牧人们只需悠哉地呆在毡房里,在年末的时候清点一下又有多少小羊羔小牛犊出生,再将它们送去镇上的屠宰场,坐等收钱;在属于诺德王国的森林河流中,只需一根木棍,便能打到一大堆野味,只需一个木碗,便能舀到一大桶水产品,人们无需恐惧饥饿。
是啊,那里已经和平了一百年,是大陆在六国分治下的第一个盛世——当然,也即将成为最后一个。
女人后悔之余,又回味了片刻老水手的话,憧憬了片刻那块富饶却又神秘的大陆,再看看怀中的她,心中暗下决心。
别怕,我的宝贝,妈妈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到目的地的。
到那时,我们就不用再过食不果腹的生活,妈妈也不会去做那些肮脏的交易了。
但怀中的她此时只是感觉雨滴打落在身上很冷,而没有恐惧。
真的很冷、很冷。
……
一艘孤独的帆船漂流在喜怒无常的大海上。
船上只有两个人,两个女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艾丽莎小姐每天晚上都会做这个梦,而且总是以那个女孩的第一人称视角去做这个梦,她也隐约觉得,这个梦似乎在揭示一个她本该知道的秘密。
现在,眼前的艾伯纳爵士如饿虎扑食般朝将她压上床时,她的脑海中居然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梦中的画面。
那真的是她的母亲吗?难道不是如父亲大人所说,她的母亲,是在她出生之后没多久就去世的吗?
还是另有隐情?
但现实已不容艾丽莎小姐多想了,此时的艾伯纳爵士就像一头被精虫上脑的禽兽一般,根本不顾自己妹妹的哀求声,铁了心要侵犯她。
为了一时的快感,不惜违背道德伦理,扭曲人性,这是何等的卑劣!
艾丽莎小姐早已料到这一天,她绝望了。从知道格雷恩伯爵被俘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绝望了。面对一个成年男性,在力量的绝对压制下,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闭上眼睛,祈祷自己万恶的哥哥能在此刻立即阳痿,以减轻她的痛苦。
而艾伯纳爵士见自己可爱的妹妹不再反抗,更是欲火焚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扒下自己的裤子——为了方便,他今天特意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并露出了自己已经坚挺无比的老二,脸上淫邪的笑容愈来愈浓。
可就在他准备好好玩弄玩弄眼前的美人一番时,突然感觉床下出了点动静,接着脊背吃痛——一个尖而锋的东西刺进了他穿在上身的内甲里,并刺破了他一点皮肤,好在那东西没有深入。
这是怎么回事?
反应力超乎常人的他立即挥拳朝背后打去,身后的“刺客”也已经反应过来,吃力不讨好的他迅速拔出了嵌在艾伯纳爵士内甲里的剑,回身躲避,同时将腰间的一个口袋扔向了艾丽莎小姐,然后握紧剑柄,虎视眈眈地望着艾伯纳爵士,这个天杀的杂种。
“落辉!?”当艾伯纳爵士站起身看清楚眼前这个“刺客”的面貌时,气得快要跳起来,“你找死么!”
他身后的艾丽莎小姐见了,也是不胜诧异。但她在接过落辉扔过来的口袋后,却是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柄匕首——上次落辉来此偷书时,就是用这把匕首威胁并恫吓她的。
她也迅速反应过来,知道仅凭落辉一人是无法打败自己的哥哥的,后者可是整个提尔伯特堡连着城堡守备军中的骑士里武艺最精湛的一个。
她必须做点什么。
而落辉虽然没有说话,他的内心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特别是当艾伯纳爵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时,他感觉自己握着剑柄的双手已经在冒汗了。
愿诸神保佑,我可是英勇地维护了我在您们面前立下的誓言啊!
“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艾伯纳爵士大步流星地朝落辉冲过去,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一仰——但这也足够逃脱死神的手掌心了,爵士的剑刃没有直接命中目标,只是剑尖擦到了落辉的脸颊。
又是一剑,落辉险些没有躲过,依旧是剑尖擦到了他的脸颊。
而这下,落辉的脸颊从左边额头上方,直到右边下巴,被划开了一条渗人的、却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血直流。
从这伤痕来看,伤口痊愈后依然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简单来说,如果落辉能在今晚之后活下去的话,他就破相了。
反应过来后的落辉哭笑不得,幸好自己在躲避这两剑时,皆及时偏了偏脑袋,鼻子上也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不然恐怕是连鼻子都要被削掉了。
当然艾伯纳爵士不会给他时间继续感慨下去,凌厉的剑击接连而来,逼得落辉只得一个懒驴打滚,转移站位,朝窗户的方向移去。
艾伯纳爵士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以为他会逃跑,情急之下,将手中的佩剑掷过去,准确地插在了窗台边上,阻断了落辉的退路,然后尾随着落辉跳上床。接着又是一个饿虎扑食,双手死死地卡住落辉的脖子,企图让他窒息而亡。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鲜红的、血腥的光芒。
落辉第一次看见人有这样的眼神。
这是人类在自相残杀的处境下,激发出来的恶魔本性。
艾伯纳爵士疯狂地邪笑起来,而落辉拼尽全力也无法搬开他的双手,只能费力地看向一旁依旧不知所措的艾丽莎小姐,再看了看被反锁的房门。
逃吧,别管我了。
落辉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用眼神示意。
唉本来他是不必趟这趟浑水的,只需要躲在一边等待一个逃离这里的机会,然后回去当好自己的治安官,不再去想前世的仇恨,不再去想亡灵之书带来的巨大好处,平平淡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何苦呢?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落辉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已失尽全身的力气,眼前所能看到的场景越来越模糊。
他知道,死神要来带他离开人世了。
“哐当——”
手中的佩剑脱落在地,预示着落辉的意识即将消失殆尽,可就在这时,他仅存的一点感官知觉突然让他感觉到几滴鲜血被溅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不是自己的,是自己面前这个恶魔的鲜血。
接着,脖颈上传来的窒息般的痛苦突然消失了,他的视力慢慢恢复,力量也回来了些许。他看见艾伯纳爵士被自己的妹妹一刀刺进了后脖颈,但还存有余力的他迅速并疯狂地抽身回去将自己的妹妹扑倒在地,后者无力地反抗着,手中的匕首也脱落在一旁。
艾伯纳爵士趁机抓起那把匕首,急红了眼的他根本六亲不认,而就在他将要把那柄匕首刺入艾丽莎小姐的胸膛时,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便失去了意识。
准确来说,他死了。
如获新生的落辉当然不会给负伤的他再次伤人的机会,他没有犹豫,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挥起那柄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的佩剑,将艾伯纳爵士的头颅斩落在地。
亲人的鲜血,溅了艾丽莎小姐一身。
这是落辉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幕了,体力透支又面部负伤的他,体内里已经没有精力再支撑他的精神与肉体了,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倒在艾伯纳爵士的尸体上。
睁开双眸。
落辉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左眼视野黑了一块,伸手一碰,原来是绷带,遮住了他的左眼一部分。
回神一忆,又四顾一看,落辉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自己躺在艾丽莎小姐的床上,床边没有一个人。房门紧闭着,地上,昨晚留下的凌乱血迹已没有了,窗外,依旧是低沉的乌云飘在空中,没有太阳,判断不出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
脸上的伤口虽然在隐隐作痛,但困扰落辉更大的痛苦是——他饿了。
起身下床,落辉感觉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走路摇摇晃晃的。打开房门,是一个并不宽敞的过道,一边似乎是上去的楼梯口,一边是下去的楼梯口。
落辉选择了下楼,他来到一楼,这里是领主大厅,倒是非常地宽敞,可只有一个女仆在打扫卫生。
“请请问艾丽莎小姐在吗?”
落辉走过去问道。
“小姐正在饭厅用餐。”女仆停下手中的活计,低下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大人,需要我带您去见她吗?”
落辉有些不适应别人这样跟自己说话,但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女仆带领落辉来到大厅右边一个房间前,推开房门,弯下腰示意落辉,前面就是饭厅。
落辉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你还好吧”
落辉看着眼前正旁骛若人,吃着早饭的艾丽莎小姐,说道。
“还行吧。”艾丽莎小姐抬头看了一眼落辉,眼神中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似乎并没有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感到任何的不适,她拉开了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示意落辉坐下。
但落辉心知肚明,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那伯爵的赎金,能凑齐吗?”
落辉也无所顾忌地坐下了,同时吩咐一旁守候的女仆帮自己取一份早餐来。
“没问题的。”艾丽莎小姐点点头,看也不看落辉一眼。
她少了往日的那份活泼。
且只答不问。曾经的落辉最难和这种人相处,生性孤僻的他和这种人交往,双方在一次简短的谈话后,最终都只会留下无尽的沉默。
但现在,时事不同了。
“把头抬起来。”
落辉伸手将艾丽莎小姐面前的餐盘挪开,又夺下了她手中的餐具,声调也提高了几分贝。
“我要你——跟我说话。”落辉看似面无表情地,看着艾丽莎小姐的双眼。
她清澈的明眸里,闪烁着晶亮的泪花。
但她依旧没有说话。
“现在再告诉我一遍,钱能凑齐吗?”
艾丽莎小姐极力忍住泪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般,摇了摇头,“连上父亲大人所有的积蓄还差2000第纳尔。”
“哦”落辉这才松了口气。
只差2000的话,东凑西凑应该还能凑齐,他就怕艾丽莎小姐遭受弑亲的打击后,想不开,失去了生存欲望,这才是最难办的。
毕竟他杀了人家的哥哥,已经被绑上了家族的大船,再也脱不了关系了——他还指望着能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呢,而就目前看来,事情已是越来越复杂了。
“我去帮你再凑点。”
落辉撇下一句话,起身正要离开,却正好撞上刚刚那个女仆给自己送早餐来,这才发觉自己还没吃饭,只好尴尬地又坐下了。
早餐不是很丰盛,只有几块烘焙过的面包和几块切开的牛肉片,外加一杯清水。
“能给我再拿一杯麦酒来吗?”
落辉抬头对守候再一边的女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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