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色的眼
金色人影警惕地望着那片震荡破损的空间,在场除了他之外的两人早就丧失了行动能力,安里更是被痛苦折磨地昏迷了过去。
“呼——搞什么啊,终于让我给砸穿了。”
一个声音从巨斧破碎的虚空那里传出,隐约有不满的意味。
金色人影站在原地,姿势却变为了防御的姿态,朱雀羽翼的虚影像是将他环抱在其内一般。
那把巨斧形状离奇,整把斧子好似金属机械产品,不厚的斧刃深深嵌在地面上。
接着,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从那片破碎了的虚空中探了出来,然后是手臂、肩膀……手握住了斧柄,突然发出“叮”的清脆声音,斧刃表面突起无数机械模块,模块重新整合,斧子瞬间变幻,再次结合时,居然成了一柄镰杖!镰刃纤细,有着几乎和镰柄一般夸张的长短,泛着凌冽寒光。
机巧兵器?金色人影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
一个身影从虚空中走出提起这柄镰,她背后的破损空间仍在波动着。木梓呆坐着看着这一切,张着的口说不出一句话。
金色人影微眯双眼。
“是你……”
“哦?神魔境?境界还不错。”从虚空中走出的人眯了眯眼,说道:“可就算是神魔境,只要没成就仙人境界,凭你现在最多仅剩的三分实力也不够我看。”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金色人影冷哼一声问道:“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
“砸的。”简单明了的回答。
砸的?她以为是砸什么,墙壁?
这可是空间,两片相邻世界之间的空间!两个世界间的空间能够像纸张那样薄,也可以有天河那样宽,仙人的境界能够将空间砸破吗?金色人影不知道,但这个人凭什么说她能够砸破空间屏障!
若非自然形成的域门,对于炼气士来说想要通过空间屏障到达卡奥斯世界的途径只有一个,便是借助某种法器打通一条道路。正如木梓在天台上接应安里时那样所做。
金色人影的视线凝聚到了对方手中的镰杖上。
假使是这柄镰杖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从前完全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件能够强开域门的法器存在?况且空间法器是几乎没有攻击能力的,金色人影却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件奇怪兵器上散发出的杀意寒气,这是货真价实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杀戮兵器。
那个身影轻巧地转动镰杖,慢慢朝着金色人影走来,一步步似踩在他心脏的跳动频率上一般。
金色人影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面前之人的某个称呼。
“染血的黑虎……”他冷冷突出了这几个字,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加冷了。
“你也要朝着黑暗的那一面走去吗?”
“是又怎么样?”那个身影说道:“反正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怎么做,你又能怎么做?”
金色人影大声吼道:“你可是九院十二宫的人!你也要背叛我们这一方吗!”
“正义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管,但是……你伤了我的人,就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吗?”
“你这家伙……”金色人影死死盯住了对方,将自己身上的杀气与气势提升到顶峰,仿佛成了一个炸药桶,一触即爆。
“哈哈哈哈——”身影紧握镰杖,也做好了架势,妖异笑道,“反正也闲得无聊,就陪你打着玩玩吧!”
她忽然高高扬起镰杖,姿态仿佛破绽百出,然而金色人影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那柄镰杖究竟会爆发出怎样的能力。
然而……
金色人影猛然惊惧发现,自己方才提至顶峰的势,居然在这柄镰杖下烟消云散!自己的守卫架势仿佛才是真正的破绽百出!
这是怎样的境界?
金色人影根本来不及思索。
那个身影在狂笑中,镰杖向着金色人影砸下——
……
……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所见一切,尽是黑暗。
深夜的颜色,没有一丝光明。
从未见过如此的情景,从没看到过这般的黑暗。
——很久以前,世界本来是没有光的。
什么?
安里转动身体——他感觉自己是漂浮在空中的,却一丝肉体的实感也感受不到。
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下方传来的。
他不知是怎么驱动现在的形体,但只是动了一个念头,他便开始向着下方飘去。分明这里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却会有自己移动了的感觉。
他忽然在这片黑暗中嗅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很不好闻,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吗,黑暗才是世界的本质。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继续言语,又像是直接在安里的脑海中响起。
——纯粹的光明会让人眼前一片空白,又和黑暗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话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言者应当是确信着这一点的。
“你是谁?”
安里问道,像是对着深渊说话,过了许久才传来回答。
——又是新的一次啊……
这次的声音带着些许情感,是无奈还是叹息?
——两仪分阴阳,本来这两者就是平等的,却凭什么白就是正,黑就是恶?黑的存在真的就是完全的邪恶吗,白的一方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恶?假若黑才是善,白才是恶呢?
“你是谁?”安里重复问道。
在他的心底有一种预感,知晓对方是谁,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声音沉默,就在安里以为不会有回答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桀桀桀……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忘了我是谁了?你居然又忘了我是谁了!”
安里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无法做到,只能忍受这刺耳的笑声。
笑声忽然收敛,沉声道:“你和我争斗了千万年,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忘记我是谁?这么多次,这么多次,这么这么多次……那么你,是不是又一次连你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我是……安里啊……
话到了喉咙,安里却吐不出来。
——真是可悲啊。为了与我战斗,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记住。
安里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怜悯,是真心实意地对安里感到怜悯。
为什么……我非要被莫名其妙地怜悯啊……
安里咬紧了牙,瞪大眼望向前方。他不停催动自己的身体向着前面行进,本能地感受到离发出声音的那股气息愈来愈近了。
“你究竟……是谁……”
他用力,像是撕扯一般将笼罩着他身体的黑幕撕碎,然后——
他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中看见了一只眼。
深黑色的眼,没有眼白,纯粹的黑色的眼。分明与四周的环境一样都是黑色,他却可以轻易看见那只眼。这只眼深邃无比,其内若藏万千世界,时而崩碎,瞬间又复原。没有些许光线在其中,死气沉沉。
只是黑,这只眼睛里不管蕴含了多少东西,却也只给人“黑”的感受。
安里只是看了这只眼一眼,便被一股力量猛地强行拉离了这里。
在彻底离开之前,安里隐约听见这只眼的主人开口说话。
——这一次,你输定了。
——因为你的身旁全都是谎言。
……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花未散相识呢?
安里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个问题。
“你……是小里吗?”
“我不知道。”
仿佛要笼罩整个世界的倾盆大雨中,年幼的女孩向着蜷缩在废墟角落里的男孩问道。
这个世界如若只剩下了这个地方存在,四周一切都被雨雾清除。女孩和男孩就站在世界的中心。
“你还认识我吗?”
“我不知道。”
女孩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撑着伞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雨水不停淋在男孩身上,因为寒冷,嘴唇发紫的男孩双臂紧紧抱着双膝,用力将自己包裹。但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打湿,况且还是坐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的。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重复木讷地念着这几句话,自言自语,凄惨无比。
身体感受到的寒冷不及内心冰凉的百分之一。
世界之中,只有自己是孤独的。
没有同伴,没有同行者;没有过去,未来也不知在哪里。
自己的心好像缺少了某一些最重要的东西。
忽然,他没有再感觉到自己头顶有雨滴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见女孩迅速被雨水打湿的发丝粘在了脸颊上。女孩把伞撑在了他的头顶,让自己暴露在了水帘雨幕中。
“你……是谁?”他喃喃问道。
“我是花未散。”
“为什么要帮我撑伞?”
“因为我想帮你撑。”
“为什么会想帮我撑?”
“因为我就是想帮你撑伞。”
“你不冷吗?”
“不冷。”
“那么……我是谁?”
说着不冷,明明脸色惨白、全身都在颤抖的女孩陷入了沉默,又突然回答道:“你……是安里哦。”
是安里哦……
是安里啊。
原来……是安里吗。
那么……我就是安里吧。
我只需要是“安里”就足够了吧。
不论如何,成为你的“安里”就足够了吧。
“我是……安里。”
安里漂浮在记忆海洋之上,沉默着望着如同黑白电影般的过去场景,右手手指弹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里忽地睁开一只眼睛,又迅速闭上,就像是眨了一下。
那只眼睛是黑色的。
他抬起右手,此时他的右手犹如影子一般虚幻。安里默默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将这只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我不管你是谁……
“我也不想管我是谁……
“但是……
“只有她,只有她……”
安里表情从未有过的狰狞,声音就像是野兽从喉头发出的一般沉闷,充斥着杀意。
“她就是我的‘正义’——是我绝对会贯彻的‘正义’,是我坚信的‘正义’,是我绝对不会怀疑的‘正义’!为此我可以身陷炼狱火山,内心腐化堕落,纵使被恶鬼拖入无天无地之地……我也在所不惜!因为……”
愤怒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悲怆。
“在那时候,只有她为我撑了伞啊……”
安里的手再深入一寸,仿佛捏住了自己的心。
“我才不要你……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啊!”
他用力握住那只纯粹漆黑的眼,然后将其捏碎。
手无力地从胸口滑出,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