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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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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子晨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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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霞镇是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镇子,虽然属于凤阳管辖,却是距离凤阳府最远的镇子了。

  麻雀虽小仍五脏俱全,栖霞镇虽不大,却至少是中都之域,农商民军自是不可或缺的了。

  镇子正中央,本是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却因晌午没有什么人,倒也显得清净——镇子小,人也就少,即便是热闹的时候,也自然不会太过喧哗。

  不少街边小贩正趁着闲暇在阴凉处打盹儿。有些许是乏累的紧了,竟起了阵阵鼾声,连手中蒲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栖霞镇酒馆只有三两家,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仙客来”就在镇子正中央。

  此时烈日当空,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刻,酒馆内为数不多的几名客人却都围在酒馆门口,几人都好奇的看着蹲坐在“仙客来”门前空地上的一名少年。这少年身下横着一捆木柴,他就蹲坐在木柴上已经半个时辰了。

  三伏天虽然已经过去数日,天气依然炎热,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在正晌午的时候站在烈日之下。

  这少年衣着极为普通,却也干净利落,正一手按着膝盖,一手时不时的擦一擦脸上的汗水,两眼却是瞪大了看着地上,却不知在看什么物事。

  几位酒客以为这少年是什么疯子傻子,皆都不敢近前,只是小声议论,没有头的猜测这少年在做什么。

  少年忽而咧嘴笑笑,忽而又皱眉不悦,倒真叫人捉摸不透。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少年两手猛的一拍巴掌,嘿嘿一笑,自语道:“哈哈,到底还是要买女儿红啊!”

  待少年站立起来,看他面目清秀剑眉星目,稍显稚嫩的脸庞却极有棱角,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光景,这身子倒是已经有六七尺高了。少年又拍拍手上的土,用衣袖在额头上胡乱一抹,提起木柴就要往“仙客来”门内走去,这一抬头,却见五六个人都看妖怪一般看着自己,少年只是嘴巴一撇,径直往馆内步去。酒客们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看着他,待少年近前,都不自觉的让出门口来让少年通过,似是又是怕,仿佛真是碰上妖怪一般。

  “掌柜的!”少年径直走到酒馆柜台,一巴掌拍在柜台之上。

  可掌柜的此时也在打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不轻,等看清来人,掌柜的长长的“唉”了一声,竟翻着眼睛看着少年,“子晨公子!老朽真是怕你了!你一天不发点‘邪功’你就不自在啊!”

  这子晨却“嘿嘿”一笑,“老掌柜,休再唠叨了!你要的柴火已经送来了!先打上一斤女儿红来,我师傅还等着喝呢!”

  老掌柜的往酒馆门口一努嘴,“敢情子晨公子在毒日头底下瞧了半天蚂蚁抢食儿,就为了决定给你师傅买什么酒不成?唉!这兵不慌了马不乱了,你怎么也跟着癔症了。”

  “你可快些吧!要是晚了我师傅又要责罚我,要是我师傅责罚我……”

  掌柜的摇摇头,他最见不得这子晨一脸邪笑的模样。对于这个小公子哥儿,掌柜的倒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虽说这小子不坏,却总是一肚子坏主意,从不干吃亏的事儿,单单是他仙客来的烟囱,已经数不清被这子晨公子堵了多少回了。正如子晨所说,若是他师傅责罚了他,他以后免不了还会来捣蛋裹乱的。

  “小二!快快打一斤女儿红来!”掌柜的转头冲着里间喊了一声,又从钱柜里取出些散碎银子来,“这是今天的柴火钱!你收好了。”

  小二打好了酒,赶紧送到柜台前,子晨付了酒钱,一掌又拍在柜台之上,酒壶径直弹了起来,稳稳的被他抓在手里。店里几位食客以及小二都瞪大了眼睛如同看见了什么戏法一般,掌柜的却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一脸的心疼,一双枯瘦的手掌在子晨拍下的地方来回抚摸着,嘴里急道:“哎哟,你可轻点啊!”

  子晨嘿嘿一下,跳脱着出了酒馆。

  待子晨走后,一食客开口问道:“掌柜的,这少年是什么人啊?”

  掌柜的正弯着身子眯缝这眼看柜台是否被拍裂了,听到有人问话,却是头也不抬,只是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没有答话。

  这食客见掌柜的不搭话,也只好作罢,喊着其他几人又开始了一番痛饮。

  出了栖霞镇,子晨拐入林中小道,手上折了一根树枝,一边甩动一边往丹霞山去了。

  正走着,后背突然又跳出一名少年,探手成掌,径直攻向子晨公子后脑。

  这少年看年纪倒是比子晨轻些,可伸手却也灵活的紧。

  待掌风近前,子晨却是扬嘴一笑,脚下一点,身子已经反转过来,挥起手中树枝便迎了上去。掌枝正要接触,子晨忽地把树枝甩丢出去,另一手却抓着酒壶迎掌而上。

  那少年立时一惊,掌法向一侧偏了过去径直避开了酒壶。待两人身形落地,子晨却是扶着一旁树木大笑起来。而那少年,却是一脸怒意,只恨的咬牙切齿。

  “子午师弟,你怎么不直接一掌劈上来啊!?”子晨揶揄道。

  “我呸!换作你,你敢一掌劈碎师傅的酒壶吗!”这叫作子午的少年啐道。

  子晨止住笑声,走到子午旁边,伸手揽住子午肩膀,道:“我自然也是不敢的!可师傅对你宠爱有加,即便你今日真是一掌将这酒壶劈碎了,师傅也不会责罚于你的!”

  子午伸手在脑门一拍,道:“对呀!到时候师傅一定让你再去山上采摘九千九百九十九片大小一样的枫叶!我此时怎地忘了?师兄,来来!再让我试上一试吧!”

  说着子午身子一闪,掠到子晨身后,探手成爪,径直向着酒壶抓去。可子晨在子午话音未落之际,已经猜到子午要做什么了,于是在子午闪身之际,已经跃身而起,双脚在林间树干之上踩过,几下便已跃出十丈去了。

  “师弟,快来追我!哈哈!你若追上来,不用师傅发话,我自去采摘九千九八九十九片大小一样的枫叶给你!哈哈!”

  子午一招落空,又见师兄已经跃身而起,立时眼睛一亮,脚下一点,立时追了上去。

  打仗永远都是残忍的。

  那两年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子晨那年八岁,子午七岁,两人如同扬州官道上普通的逃难者一样,干瘦,腌臜,身上几乎没有像样的衣服。

  他们的师傅那年大概也才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他只是经过那条路,一路之上见了不少难民,也见了不少子晨子午那样的孩童,他将身上所有能给这些可怜人的东西,全都给了出去。

  初见子晨时,子晨只是鬼魅一般,跟着人流缓缓前行着。忽然一个中年人截住他,递给他两块粗粮饼子,子晨先是抬头看了看这个人,眼睛里有着深深的迟疑。

  “拿着吧!”中年人硬是塞到他怀里,然后还不及子晨道一声谢,这中年人已经继续前行了。

  子晨抱着两块饼子,呆呆的立在原地,眼睛已经湿润了,两行热泪滑落,在他脸上留下两道白印。他快步追了上去,远远的跟在中年人后面,从此再未离开过。

  两人一前一后,算是相伴前行,就这么走了半天的时间。

  子午却比子晨要可怜的多。中年人发现子午时,子午已不知道在路边躺了多久,干裂的嘴唇,迷离的双眼,脸上也带着血迹。

  中年人将子午扶在怀里,取出水在子午的嘴上慢慢的洒了一些,然后,子晨诧异的看着那中年人只是伸手在那少年的胸口轻轻的点了几下,少年就已经开始恢复意识。来不及多想,子晨跑到跟前,将仅剩的一块饼子递了过去。中年人看了看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少年,很诧异,也很赞许。

  子午仍然非常虚弱,也不知道已经饿了多久,看见吃的,他慌乱的几乎是抢了过去,大口大口的吃着,可干裂的嘴唇却经不起他如此动作,饼子上很快就被鲜血浸红了……

  待子午稍好了一些,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流,只是缓缓的一起走着,跟着那个救了他们的中年人。

  直到中年人最终还是接纳了这两个少年,两个少年才第一次漏出笑容,也不知道他们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又是在谁的旁边。两人本命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中年人收了他们两个作徒弟,一个是早晨拜的师,一个是午时拜的师,子晨、子午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师兄弟两人一路打闹,在林间互相追逐切磋,快到家时,子晨一个不慎,酒壶撞在了树干之上。

  两人立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子午脸上带有揶揄之色。

  “完了完了!”子晨蹲在地上,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壶,还有已经没入土里的酒水。

  “师兄,你出来打酒那么久,师傅说你顽劣遣我去寻你,如今倒好,酒没了!唉,看来师兄又要去挑拣树叶了。”子午说着,脸上虽是不忍心的模样,可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子晨一个脑瓜崩弹在子午头上,道:“你小子,枉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师兄如今又落难了,你还落井下石!”

  子午又是一笑,道:“师兄,别说你如今又落难了,你哪次被师傅惩罚不是你贪玩闹的!如今反怪我落井下石,我没把井口封上都不错了!哈哈哈!”

  子晨眼睛一瞪,两手不停的在身上搓着,“你没去捡过树叶,你怎么知道那事有多无趣?要不咱俩赶紧再去打上一壶?”

  子午一脸茫然道:“捡树叶真的很无趣吗?”

  子晨立时一脸凄惨的模样,“好师弟啊!何止无趣啊,简直无趣的无法无天啊!你帮帮师兄,帮我挡上一挡,我现在就重新打酒去!”

  子午一副恍然的模样,道:“哦?既如此,那待会儿师傅问起,师弟我就帮你挡一挡吧!”

  子晨立时千感万谢,转身便要向栖霞镇奔去。

  可方一转身,边听子午冲着不远处的几间屋舍喊道:“师傅啊!师兄打碎了酒壶,你中午没得酒喝了!”

  话音未落,子晨已经气势汹汹的折返回来,咬牙切齿的奔向子午。子午两手一拍巴掌,哈哈笑着便向屋舍奔去。

  眼前便是子晨子午还有他们的师傅居住的地方了,两人正打闹着,却看见此时居所外面却是围满了人。若只是围着些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老远已经看见这些人或是背着刀剑,或是举着勾枪,隐隐之间还传来一阵厮杀之音。

  两人立时放慢脚步,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

  子午看清那些人的装扮,小声道:“师兄,这些人看来是什么江湖门派的,可他们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子晨剑眉一冷,小声道:“不管他们来做什么,要是敢欺负师傅,那咱们今天就好好的修理一下他们!来,跟我来!”

  说着,子晨拉起子午,两人绕到院墙另外一侧,这里堆放着几个布袋,里面装的都是枫叶,自然是子晨被师傅罚去挑拣来的了。两人将身子一矮,警惕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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