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很晚的的晚餐
一顿很晚的晚餐
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北方一个偏僻小镇。学校放寒假已有几天。
今天，我们起床很晚。昨晚，在煤油灯底下，她给我织毛裤〔毛衣刚刚织完，已穿在身上〕。她说：过年以前给我赶织出来，所以又熬了夜。我一边看书，一边看她的动作，一边还反复吟诵一首诗：“一针钩一针，贤内织衣勤。油灯摇火花，温暖照我心。”
昨晚我做过保证，今早由我来做早饭。但由于屋里冷，加上睡得晚，主要是发懒了，我没有按点起床。最终还是她先起床烧的火。大概十点，我们才吃饭，吃的是昨晚的剩饭。因为昨晚剩饭不多，她先给我盛一碗，自己盛剩下的，不够半碗。她说：“下午我们包饺子，早点吃。”
我打开收音机听一会儿新闻播送后继续看书。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开始织毛裤。
烧炉取暖的土屋里连续呆几天是头疼的。我跟她说：“我要出去清清脑子，一会儿就回来。回来后我剁馅。”我没有别的去处，我去了学校。
校园里不见人影。到值班室，有三个人坐着。他们见我进来，很高兴：“正三缺一，来，咱们打一会儿扑克。”我们四个人开始打144。其实我很不愿意玩，尤其今天的牌，真所谓棋碰对手了吧，打个没完。我很着急，但也没办法，很快过了四点半。我实在受不了，就强行退了出来。冬季的下午四点半多，天已经黑。我急匆匆往回走。走到家跟前，在房后，在天的暮色中，她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站立。一见我，“怎么……”就吐两个字，扭头就走。从背后看，她两肩膀在微微颤抖。我意识到了，这一下我让她生气了。我紧随其后，走进屋里。她坐炕沿，面对我，我这才知道她在哭泣。我摆出十分自责的样子，靠近她，仔细看她，主要想看她哭泣的样子。我发现她这次哭与以前三次哭时候的样子都不一样一一
她原来在离我很远的一个学校上班。结婚以后要解决两地生活问题，她的校长要调我过去，而我的校长要调她过来。最后我的校长胜利，调她来了我们学校。下调令的那天我去她学校告诉她，她哭了，是很不愿意，带几分生气的哭泣。
我们结婚以后还没有度完蜜月，学校催我提前上班。她送我上车，等汽车开走时她哭了，是恋恋不舍的哭泣。
前年，她生孩子，满月的那天请一些客人。慌乱之中，一点琐事，我埋怨她一句。她没有反击我，而是哭了，是委屈的哭泣。
我这是第四次看见她哭。她哭一会儿，开始哭中带笑，才说话。我这才明白一切缘由。
“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她说：“要不然为什么说一会儿就回来，而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真吓死人。”
“我怕死了，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奶奶死时也没这样哭过。”
“我哭着出去，想求人上街里找你，但没遇见人。我实在忍不住，刚才是第十九次出去，想再找找人……”
孩子不到两岁，我知道时刻不能离开人。我开始行动，要剁萝卜馅儿。
“这么晚了，别包饺子了。”她说：“起初，我以为你去了谁家，正赶上人家吃饭，就搁那儿吃上了。我想，自己煮点饭，不做菜，还要准备些场面和要说的话，等你回来，我就吃干饭，让你看看，你在外边吃好的，让我在家里吃这样的。可是后来不行了，我开始哭了……”
“拿这儿来，我也包。今天还是有口福吃饺子。”她继续说：“我哭了很多，一看儿子更哭。我想，我能养大儿子，但儿子就孤儿了。有几次叫儿子，你笑一笑，你爸就没事。儿子虽然笑，但还是不行，我又哭。”
“我想起你的梦。”昨晚我做一场梦，梦见建立一个天朝而拜皇帝。我不满朝政，与皇帝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我把这个梦告诉了她。“我又看你的日记，看看你出事以前写了些什么，有什么征兆……”
饺子煮好了，我还特意炒一盘菜。这顿饭虽然很晚，但这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一顿晚饭。我俩不时深深对视一眼，然后“噗哧”一笑，笑声弥漫在屋里，还不时往外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