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赵青龙中短篇小说集

报错
关灯
护眼
阿嘎尔下乡记5 七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七

  “不是其木格地方……”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嚓嚓,咚嚓嚓,嚓嚓嚓嚓嚓……”“嘟噜哇——嘟噜哇——”

  阿嘎尔刚要哼上不知哼哼过多少次的曲子,突然,在大门口响起胡节学校鼓号队打鼓和吹号声。伴随打鼓和吹号声,进来三辆吉普车。

  “开始来人了,这三辆车是哪儿的呢?”阿嘎尔迎了上去。

  下来芒根北部三个嘎查的领导们。阿嘎尔停止脚步,骂道:“都牛逼上了,摩托车都不骑了。”

  嘎查领导们围上来寒暄,唠一会儿嗑。

  “阿书记,这雪下得多好啊,瑞雪兆丰年,明年还丰收。”

  “这路上的野鸡野兔……阿书记来芒根,野鸡也多了。”

  “十年读书比不得一年走,这一年跟阿书记干……”

  “别扯没用的,你们的工资都兑现了没有?”阿嘎尔打住大家,问。

  “阿书记,这您就不用操心,再怎么地这帮人都有招儿,亏心亏肺亏不了自己。”

  “您那个工资表下来以前,我们都兑现差不多了。”

  “阿书记虽然黑了点,但对我们还是特别照顾的。”

  “说什么呢,黑什么了?”

  “没事,没事,随便说。兑现了就好,兑现了就好。”阿嘎尔十分满意和高兴。

  “阿书记,您还别说,真有兑现不了的,窝囊废,把那两个玩意儿割掉算了,还当浪着充什么数,都给他撸下来对了,还当什么领导。”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家还有人家可取的地方。”

  ……

  “跟阿书记就能说上实话了,说实话的感觉真好。“说阿嘎尔黑的最后说。

  在农村工作上,阿嘎尔实行了目标管理百分考评制度,主要是工作要与工资挂钩。所以只有到年末才能考核,只有考核,才能评分评工资。根据责任状内容,有经济工作、党建工作、计生工作、综合治理工作四大块。在经济工作中,农业生产20分、牧业生产20分、林业生产10分、社会综合效益20分、税收、各种收费、代金、定购粮20分、村办企业10分。根据工作任务完成情况给各嘎查逐一打分,再以上年农牧民人均纯收入的1至1、5比例,按合同人口提取工资款,最后根据得分情况计算出实得工资额。这是嘎查干部待遇公开的部分。

  嘎查干部还有不少其它收入,一般都是暗箱操作,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比如,阿嘎尔就规定:由于条件困难,由于工资低,有条件的嘎查可以给嘎查干部另外土地,作为工资补充。一般正职30到50亩,副职为正职的80,以此类推,像小组长、团书记、民兵连长、出纳员、看村部的更夫,等等,凡需要给补贴的都有一份。名曰:“给不了报酬,就给了土地。”“这是当领导的一种待遇。”

  还比如,嘎查都有机动地。文件上规定为总耕地面积的5,实际有多少没人丈量过。允许留机动地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嘎查经费短缺问题。按理说,嘎查已经摊派收取了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三提留,还要发包大量的机动地,额外收取承包费,嘎查经费可谓不少矣。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呢?谁也说不清楚,也没有规范的账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另外,团有团基地,妇联有妇女基地,民兵有民兵基地,概莫如此。

  再比如,为了鼓励发展村办企业,政策规定:村办企业收入的30可作为嘎查干部的报酬。在种养加起步,贸工农(牧)一体化政策优惠下,又有一笔土地收入入账,为嘎查用于“开支”。

  嘎查干部不容易,能带好嘎查,能完成任务就行。

  有人说,农村干部是中国政权最下边的一条腿,扛了共和国大厦的根基。能支撑这条腿的农村干部不是鬼就是神。

  又一阵鼓号声响,进来四台车。两台是吉普车,一台是桑塔纳,一台是捷达,不过都是二手或三手车。下来苏木干部们。阿嘎尔看了大概,差不多有20来人。

  “这帮玩意儿们……”阿嘎尔咯咯笑。

  大家都来到阿嘎尔跟前。

  “都放假了,不搁家呆着,跑啥呀?”阿嘎尔说。

  “搁家呆不住,憋挺,这块多热闹。”武装部长手脚快,嘴也快。

  “也是啊,还没有媳妇。”阿嘎尔逗武装部长。

  “快了,龙哥过完年就结婚了。您看,车都买了。”民政助理指桑塔纳说。

  “都买车了呀,龙哥?”阿嘎尔问武装部长。

  “一下子补发那么多工资和旅差费,人家龙哥发了。”民政助理解释说。

  “光补发工资买的吗,你知道这小子种多少地吗?”教育助理从旁插话。

  “还种地呀,我咋不知道呢?“民政助理问龙哥。

  “老不发工资,老不报旅差费,不种点地饿死啊?”教育助理说。

  “种多少啊?龙哥。”

  “种地的嘎查我知道就有三个。”

  阿嘎尔来芒根,首先制定《芒根苏木党委政府工作规程》,其中有一条:“苏木干部在完成任务前提下,可以搞创收活动,收入归自己。”所以一年里谁搞了什么创收活动,种地呀,养畜啊,已经不再是隐瞒的秘密了。

  “现在就结婚呗,还等过年干啥?”阿嘎尔说武装部长。

  “再卡卡。”武装部长这才说话。

  “还卡卡?卡这么多年还没卡够啊?卡什么呢?”

  “哈、哈、哈……”炸山响。

  “人家白素贞千年才下山谈恋爱,我急什么。”

  “你为什么不买车?”阿嘎尔问民政助理。

  “嗨,我那点钱……”民政助理挠头,说话不全。

  “阿书记,别提了,他那工资,不够给商店饭店。”教育助理说。

  “咋回事?咋都给了商店饭店了?”阿嘎尔问。

  “小媳妇呗。”武装部长说。

  “什么小媳妇?”民政助理要打龙哥。

  “你看,你看,又急眼了。不闹了,不闹了。阿书记,这小子老搁商店饭店赊,所以每次发工资,立马去还账。今年补发那么多,都没够还钱。”龙哥说正话。

  “那个破食堂,啥也吃不着。”民政助理有几多委屈。

  “他领完工资还的是个人账,可腾格尔领完工资还了集体的赊账。自己的工资不够还借钱了呢”龙哥说。

  “是啊,食堂超指标也不是他的责任。再说了,他是接别人当秘书的吗。谁知道别人是怎样管伙食的。”民政助理打抱不平。

  “就是吗,这下半年,来人很多,但比以前省多了,比上饭店更省多少了呀,应该给腾格尔评最高分。”教育助理也插话说。

  “怎么回事?”阿嘎尔好生奇怪。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好一阵,阿嘎尔才听明白——党委政府《规程》规定该年度苏木招待费指标为三万元,由行政秘书负责。《规程》还规定了招待费管理制度,其中有一条是这样规定的:“招待费如有节余,将节余部分的20奖励给伙食负责人,如超指标,按比例扣减年度奖金。”“根据招待费控制情况,评定20工资。”

  在这一年,招待费实际支出3、2万元,超指标2千元。如果按3、2万元报数考核,肯定评分少,工资奖金都受影响。钱多与少无所谓,就是这名声不好,也说明工作做得不好。腾格尔经过几昼夜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先用自己的工资垫付超指标部分,等明年再好好节约,慢慢消化,慢慢找回来。说不定明年提高指标,那就更好了。

  今年的奖金是500元。如果按超2千元计算,扣33、33元奖金,何况白鼻子当八个月的秘书,承担2/3的部分。腾格尔上班才四个月,每月工资198元。按伙食管理指标考核,腾格尔得分93、33。在胡节嘎查搬迁工作上有突出贡献,奖励一分,办公室其他工作成绩优异,奖励一分,他共得95、33分,评20工资,按四个月计算,扣工资7、38元。两个扣款合计18、49元。

  “其实随便写一张条儿就有了的玩意儿。他管苏木公章,苏木达的戳儿也给他了,写多少就多少,谁知道?”民政助理说。

  阿嘎尔喊来腾格尔,训:”你得满分,领全额工资和奖金,原来作假了呀?“

  腾格尔看阿嘎尔,再看大家,不知说什么好。

  “都是你,啥都乱说。”龙哥训民政助理。

  阿嘎尔虽在嘴上训腾格尔,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别的不说,单说腾格尔结婚买房子。刚买房子时阿嘎尔垫资一部分,其他都是欠的。后来结婚请客,进来一些礼金悉数付了房款,房款还差一部分。要父母过来一起过,父母也过来住些天了。拿工资付苏木赊账,还借了钱,这房款,这过年,这日子……

  “为什么不说?小郑也一样。”民政助理辩解说。

  小郑是苏木小车司机。《规程》里有小车管理制度,具体规定了燃油费、维修费等指标,考核奖惩办法,与招待费管理、考核、奖惩一个样。

  “是吗?这东西哪是他的责任,都是领导的……”阿嘎尔自言自语,边说边往剪彩仪式搭建的主席台走去。

  “阿书记,你好。“有人从背后喊。

  阿嘎尔转过来看,是刘二老头。”你也来了?“

  “嗨,我不想来,来了净添麻烦,都是其木格硬要我回来,来几天了。”

  “回来也好,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其实在敬老院也挺好的。其木格让我回来参加剪裁,还让我搁村上过年。”

  “是吗?很好很好。过完年再去吧,等来年开春,给你们盖新房子,好好改善改善条件。”

  阿嘎尔这一年唯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盖成敬老院。偌大一个苏木,像刘二这样五保老人还有不少,必须有个敬老院。开发水稻,建设三亩田的时候,阿嘎尔不是去一次刘二家吗,当时他就下定决心盖个敬老院。可是这一年建筑太多,资金不够,轻重缓急,先放弃了敬老院。

  虽然没盖敬老院,但阿嘎尔还是解决了敬老院的问题。苏木所在地嘎查撤销教学点后,阿嘎尔借用房子,简单维修,权当敬老院,安置了刘二等五保老人。

  胡节学校鼓号队鼓号声响彻不断,来宾越来越多。真给面子,凡请的旗直部门,凡请的各个单位都来人了。虽不是一把手,起码是副职或工会主席、纪检组长一级。盟林业局来了办公室主任,旗政府来了办公室副主任。

  胡节嘎查新村搬迁暨通电剪裁仪式如期举行。嘎查达主持,其木格发表讲话。阿嘎尔、张主席、斯迪苏木达、盟林业局和旗政府办公室主任,还有原任巴图书记进行了剪裁。

  在主席台上,巴图坐在阿嘎尔旁边,跟阿嘎尔说了很多话。巴图还告诉阿嘎尔,二赖刑满回来,已有十来多天。巴图向台下指了指。阿嘎尔顺着他的手往下看,是二赖站在那里。远远看去,二赖平头窄额,两条粗眉挤在一起,不见眉宇,是心窄性子急,遇事无理也能搅出三分理的典型形象。他是一个绝不善感罢休的人,他包藏祸心,卧薪尝胆十余年后,在新一轮上访运动中,告倒其木格,在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也如愿当选胡节嘎查嘎查达,江山轮流坐了好几年。

  剪彩仪式快要结束时,毛敖海突然跳上主席台,从嘎查达手中抢话筒,然后嘴对话筒喊道:“社员同志们,我讲几句话。不会说话,也没准备,用嘴说吧……”

  嘎查达反应过来,要抢回话筒。毛敖海一手推嘎查达,继续喊:“改革阿嘎尔吹进来,胡节社员发神经……”

  “说什么呢,快给我。”嘎查达急了。

  “让他说。”其木格止住嘎查达。

  “过去这里很乱套,现在一步登了天——盖房子,种稻子,超过了大寨村。修道路,通电视,赶上了华西村……我以后再不整超生那玩意儿了……这都是阿书记的功劳。我们社员同志们每户集资五元钱,要献给阿书记。瓜子不饱吃人心,祝阿书记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主席台下响起雷鸣般掌声,和着鼓号声、鞭炮声,震天动地。毛敖海从衣兜里掏出红纸包走到阿嘎尔面前,双手递给阿嘎尔。

  遭此突然袭击,阿嘎尔蒙圈了。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