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杀人
林萧晚逐渐适应了秦楼楚馆,这儿还真是卧虎藏龙,像一棵百年老树,枝干错综复杂,根须更是绵延数里。凤芗仪是怎样的人物她已悉数清楚,十多年前战场上诈死,改头换面开了这京城第一的风月楼,这十几年培养了不以数计的粉黛佳人,做达官贵人的妻妾红粉,手里掌握了几乎大半个朝廷命官的大小秘密。
秦楼楚馆一共有三个花魁,她林萧晚算的上一个,还有便是那位叫涂山初的,当日救了她一命的那个女子,再便是一位异族女子,生的体态婀娜,如窅娘一般,舞姿惊为天人,步步生莲,只可惜骨子里冲天的傲劲儿,不怎样待见林萧晚,同涂山初倒是亲近。
林萧晚将秦楼楚馆的人物悉数了解了,各自在什么样的位置做着怎样的事,她一一记下,唯独不了解涂山初,只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的猫,那猫十分懒,偶尔蹭着光照来她门前睡觉,往里瞥一眼,便重重搭下眼皮,不知做着这样的梦,一直睡到太阳下山,然后涂山初过来将它抱走,同她说一会奈香儿。
林萧晚这才知道她为何受那样重的伤。
凤芗仪交待给她的事情完成的倒是迅速,她不时奇怪,这窃取情报的本事到底是红绡的天赋还是她自己的,只觉得不管什么事做起来都得心应手。
难得赋闲,这日她不用去府里奏乐,花厅亦用不着她去,便戴了斗篷去园林走走,秦楼楚馆里有个偌大的园林,平日里姑娘会在这里玩闹,晚间亦有莺莺燕燕的,挂在某位男子的臂间来这里闲逛。不过自然是一般的女子,像她跟涂山初,还有那个叫长风的女子,是不能在秦楼楚馆抛头露面的,除非是在一年一度的百花齐放上。
林潇晚一路嗅着粉黛香味往里走,林子里挂起了许多白色的小灯笼,照得这片林子如梦如幻,十分的漂亮。奇怪的是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倒是花厅那边,不时传来丝竹笙乐。
不知不觉到林子深处了,夜色渐凉,林萧晚打了个寒颤欲返回去,突然听见一声窸窣,立马又淹没在夜色里,她惊了一下,怔怔望着林子深处,只觉得这垂垂夜幕压得她动弹不得,侧耳细听,果然是有人在黑暗里屏住呼吸,似乎怕被发现一般。
她魔怔一般往那边探去,走不到十步,突然脚下一滑,重重跌倒,砸在某人身上,吓得她惊叫连连,忙扑腾起来,那人闷哼一声,侧过脸去再没了动静。
林萧晚低头看去,滑倒自己的竟然是一滩血迹,她伸手去探那人气息,死倒是没有,不过不省人事了,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林萧晚直觉不大寻常,忙去叫人将他抬到屋子里去,细细包扎才发现他身上有着大大小小十多处鞭上,腹部还有一条两三寸的伤口,汩汩冒血,想必地上那一滩也来自这里,天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事,被人伤成这样。
一群姑娘们围上来,嬉笑道:“这小兄弟长得真是俊俏,红绡姐姐,你与他有缘,逛个林子将他捡了回来,收作夫婿吧,我瞧着你们这两张面孔,倒有些夫妻相的!”
鹅黄衣服的女子一说这话,其他姑娘们便跟着起哄:“是呀是呀,登对的很!”
长风冷不丁骂了她们两句,说等着人醒了再起哄,别说夫婿了,能不能活都是事情,还有心思在这儿闹不赶紧请凤妈妈过来瞧瞧。一群姑娘这才静下来,四处散去了。
不多时凤芗仪便过来,怀里抱着涂山初的猫,它见了伤重的男子咻地跳到他身上,动作迅速的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那只懒猫。林萧晚看着它亲昵地舔舐他的面容,这猫倒是认识眼前这位男子。
“去请涂山姑娘过来。”
林萧晚拿来干净帕子拭去男子额前的汗,虽然不知他干了什么事,但看着他这张脸,多少都会动一动恻隐的心思吧。她心里嗤笑一声,伤他的必然是个女人,下手虽狠,可没舍得伤他的脸,果真不管是在什么时候,社会永远是看脸的社会。
这男子有十分硬气的面容,剑眉直指黑鬓,鼻梁高挺,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两对睫毛却薄情的很,一如毫无血色的唇,紧紧闭着,林萧晚一时发怔,不知道这人的眼睛好不好看。
凤芗仪此刻也靠过来,仔细端详了眼前的男子,笑道:“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林萧晚疑惑的望着她,凤芗仪拿眼睛瞧了瞧眼前的男子,跟她解释道:“我那大外甥找他找的好辛苦,竟叫你捡着了,怪不得这懒猫跟他如此亲昵,原来是涂山姑娘的老相识。”
林萧晚听得云里雾里,凤芗仪的大外甥是谁?无论是她的记忆还是红绡的记忆里,都没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又为何辛苦找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这男人怎么就又是涂山初的旧时了?
涂山初慢悠悠抬脚进来,似乎司空见惯:“又去偷哪户不好惹的人家了?”
看见血染红的纱布后,她突然缄口不言了,以往都是小打小闹,这回搭了有大半条命吧。
涂山初以手覆在他肚子上的伤口上,林萧晚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刚刚这人还昏死的状态,这时却慢慢张开一对眼睛,那是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他嬉皮笑脸的抓着涂山初的袖子道:“谢天谢地谢你了狐仙奶奶,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他这番揶揄在看到林萧晚跟凤芗仪之后戛然而止,再看看涂山初,此刻她脸色十分不好看,甚至狰狞起来,吓得他缩至墙角,以手当着涂山初哇哇大叫:“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吃我!”
凤芗仪跟林萧晚惊得合不拢嘴,眼前的涂山初,身后居然长出来四条毛茸茸的尾巴,耳朵也一直往脑袋上面跑,最后变成两只长着雪白茸毛的狐狸耳朵。它此刻正冲着男人边流哈喇边咆哮:“我说过不许你泄露我的事情,否则我就吃了你。”
眼见着它的獠牙离男人越来越近,林萧晚又见它瞬间变作涂山初的样子,巧笑倩兮道:“下不为例。”
男人呼的松了口气,刚刚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还好狐仙口下留情。
“你今日去哪了?”
涂山初问他,林萧晚看着眼前的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阴影,莫非,红绡也见过他?他是谁?
“平王府。”奈香儿没有回姑逢山,那便一直在京城,京城大小宅院他全都找过,却没找到,平王府他去过一次,没见到香儿的影子,倒是见了眼前这位穿红衣的女子撞柱而亡,没想到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了。
本来就此作罢,想往别处去找奈香儿。偏偏前几日平王府宴请几位官员,要秦楼楚馆安排美人过去,于是花魁同馆里姣好的姑娘前去,当日涂山初刚到平王府,忽然抑制不住现了型,不得已借故返回。这事他也一直放在心上,平王府何故做了什么手脚,却又不是冲着涂山初的,如若是冲着她的,那日涂山初不会仅仅是现了原形。不是冲着她的话,又是冲着谁?他第一个便想到了香儿,她怕是就待在平王府,所以平王府里才有压制跟解除法力的东西,为的是控制她吧。
于是他趁夜又去了平王府,刚落地,便见一个穿黑衣的女子鬼鬼祟祟也翻墙而入,身形像极了上次的那位美人。他心里想着好巧,凑过去要吓她一吓,才发现认错了人。这女子身上有一把尚且带着血迹的匕首,又穿着夜行衣,想必是做了什么危险的勾当,功夫十分了得,较之之前的那个美人多了八分的狠厉,似乎不将他置之死地就决不罢休。眼里带着势必做到某件事的决心,让他立马明白了,这姑娘是平王府的人,还是个死士。
涂山初点了点头:“怪不得我来京城这么久,香儿的味道总是时隐时现的。”
凤芗仪听得出神,果然如那个人所说,奈家并非凡辈。池郁悒消失这么久,竟然带了一个狐仙来京城。她原本只以为涂山初是修道之人,通晓世事,来她秦楼楚馆为修一段情事,却不料她竟不是凡人。
林萧晚心里飞速整理方才看到的一切,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心里呵呵道:就算天上掉下来一头恐龙,我现在也信了。
安琼雅正在服药,一早忽然有道圣旨给她,要她这些日子好好呆在宫里,一个月后南方诸侯国的程昱王子要来京拜访,要她接待。
安琼雅心知肚明,这是要给她物色夫婿了。心有不甘,眼前汤药的雾气迷蒙了眼睛,子虚见她一早起来便一言不发,只是呆坐着,就连刚刚卫香儿跟邱诺进宫来看她她都一声不吭,担心坏了:“殿下,您若不想接见程昱王子,咱们就去跟太后求求情,太后一向疼您……”
这怕是这次太后她老人家都无能为力了:“皇兄是为我好,不想我再搅和,想必太后娘娘也这么想……”
正说着,红药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拜倒在安琼雅面前:“殿下不好了,卫……卫小姐她打死了人了!”
什么?!安琼雅倏地站起来,药碗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打死谁了?”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妙,果然听见红药声若蚊蝇地跟她说道:“她……她打死了张娘娘的掌事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