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昨日下午,我市发生一起爆炸事故……”
她轻轻地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向窗外望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透过洁净的玻璃,对面居民楼上的灯火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的眼中。两幢楼房之间夹着的逼仄的街道此刻了无人迹,一只黑色的流浪猫蜷缩在墙角,把头扭到一边,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居民楼上的灯火已经熄灭了近一半,余下的仍点着灯的窗口仿佛在对抗笼罩过来的黑夜,当然,它们并不能阻止黑暗的步伐。
“截至今天下午,遇难者已达到四人,受伤者十六人,其中有三人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她把目光移到一个窗口上。它透过玻璃散射出来的是橘黄色的光,与周围亮着白光的窗口对比起来有点不相称,乍一看,像是黑白色的桌布上爬上了一只瓢虫。她的一只手揣在兜里,轻轻抚摸着一个耳机状的小巧东西,这个小玩意儿在断断续续的微微颤动,证明有声音在不断地从其中传出来——不过她并没有将其取出来戴在耳朵上的打算。它的唯一目的就是监控目标是否在活动罢了。
“……暂时定性为一起人为引爆爆炸物而造成的爆炸事故,现场监控发现了携带有炸药的男子,该犯罪嫌疑人疑似在爆炸中身亡,现场暂未找到其遗体……”
她把窗帘拉回原处,眼神一瞥,正好看到了墙角电视屏幕上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只一眼就够了,那家伙的模样顿时浮现在她的脑海——老熟人啊,猫捉老鼠游戏中的老鼠,一只狡猾又嚣张,但从未被猫逮到过的老鼠。
“真麻烦……”她嘟嘟囔囔着,拾起丢在床上的遥控器,赌气般按下了关机键,让那位仍在喋喋不休报道新闻的主持人闭嘴。房间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隐隐约约的,隔壁的房间传来了钢琴的声音,大概是某个房客为了助眠而放的轻音乐。她撇了撇嘴,很没风度地把自己“啪”得一下拍在床上,又两手向后一撑,好让腿部也挪到柔软的床垫上。口袋里的监听器已经不再颤动了,可是她并没有行动的打算。
她在逃避。
可是她又无法逃避。
房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她猛地从床上跳起,跌跌撞撞地把浴室的门撞开,未及停稳,一口灼热的鲜血就从她的喉咙中涌出来。几分钟内,浴室里只剩下了液体的流淌声与急促的呼吸声。胸腔、腹部被一阵阵疼痛席卷,如同刀割般的,她仿佛觉得有一个无形的刀刃正插在里面,并被不断地卷动,不把她的内脏绞碎誓不罢休。当一切都过去时,她只剩下双手撑着洗手池勉强站立的力气了。
少许回复些力气后,她在墙壁上摸索一阵,终于找到了灯光的开关,把它“啪”一下打开。眼前的景色有些吓人,浴室的地板和墙壁上尽是红色,她的双手扶住的洗手池也尽数被染红。上方的镜子里照出一张苍白的脸颊,嘴角带血,下方的脖颈处有一片扎眼红色的印记——那自然是沾着血的手想尽力止住不争气的气管,所做的徒劳无功的努力留下的。她沉默地望着这一切,无力感渐渐在灵魂中蔓延扩散,与身体的无力交相辉映。
突兀地,另一个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她微微一愣,总算从失神的状态中挣脱而出,匆忙地把手洗了洗,接通了电话。
“喂?”
另一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又……”
“是的。”她无力地回答道。她并不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吐血,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已经不正常了。
另一边的人苦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没办法了吗?只能做那件事……”她知道“那件事”是什么,她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它而来。只不过,灵魂上迟迟不去做,身体却已经不能在等下去了。
内脏要坏掉了。她这样觉得。
“不必自责。”像是在安慰她,“这是你决定不了的。这件事到头来也不一定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坏。”’她默默听着,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对了!”他突兀地转移话题,“蜘蛛又出来活动了……”
“我知道!”她这突然爆发的怒吼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沉默半晌,另一边的他才小心翼翼地说到:“不要再想那些了……早点做完早点回来吧。这里需要你。”
她轻轻把手机扣上。情绪异常地失落。在收拾好沾满血液的浴室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中掏出监听器放在耳边。已经没有太大的动静了。除了偶尔一两声梦中的呢喃,另一边静悄悄的。她几步走到窗前,将窗帘轻轻一掀,对面的居民楼已经全部沉入黑暗之中,静静地睡去了。
走到一侧的墙边,她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墙壁的中央。一道暗绿色的光环从她所点之处向外扩散开来,片刻过后,便已然有了能够圈下一个人的大小。;其内部也悄然变色,原先铺着墙纸、泛着光滑的塑料质感的墙壁此刻却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起来,一枚暗绿色的六芒星也从她的指尖处浮现出,竟开始在圆圈的中央旋转。不过两秒钟的功夫,这幅怪异的图案终于从扩张中停下,唯有那一颗六芒星仍在事不关己地旋转着。
“开启。”她轻声地说,指尖也对应地向上一扬。暗绿色的六芒星顿时陷入了墙壁内,如同一块石头被投入湖面,圈内虚幻的光芒像波浪般荡漾,一圈圈光晕从六芒星沉默的地方涟漪般四散开。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光圈的内部已然被一层泛着点点星光的银色所覆盖了。
望着这已经完成的魔法阵,她又有一点犹豫,最终还是咬咬牙,走进去。
眼前之景骤然间改变,原先旅馆的布置消失,替代它的则是一间小小的卧室的布置。她将整个身子从法阵里抽出,沉默着站在木质的地板上。房间里很暗,但是这对她的视野没有丝毫的阻拦,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和白天无异。在她的正前方的床上,一个蜷缩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正背对着她,酣然入睡,全然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对不起……我要打破你的宁静了。”她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伸出手试探一下小女孩的气息。她的确睡着了——而且很沉,也就不必担心做那个事时她会被惊醒。
望着这个毫无防备的身影,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少顷,她冷静下来,如同突然丧失了感情,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呼应这一变化似的,她的左胸部位突然投射出一股虚幻的暗绿色光芒,光的亮度不大,但一直在有规律地忽明忽暗。在这团光芒中间,一团形状像一张卡片的阴影在缓缓地转动,几丝暗绿色的条带从其中发散出,布满了她的身体,如同一锤下去后玻璃上的裂纹。
“分割……转换……凝聚……”近乎听不到声音的低语。暗绿色的光芒逐渐分裂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小的一部分向她的左臂缓缓转移,最终在左手手心汇聚成一颗暗绿色的光球。她失神地盯了这颗光球一会儿,把它,轻轻地举到小女孩的胸口前,推了进去。
“嗡——”
从小女孩胸口处向外扩散的绿波是如此地迅速及庞杂,不禁令人怀疑那颗绿球是不是一颗炸弹,在那小小的身体里肆虐。女孩的呼吸有些不太稳定,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牙咬得紧紧的。
“做恶梦了么……”她用夹杂着痛苦与愧疚的眼神紧紧盯着小女孩眉头紧蹙的脸颊。那种感觉她是懂得的,在这之前,比这样要强二十倍的痛苦她都受过,而且是周期性,没有任何预兆,无法防备,只能硬抗。但今后这种感觉应该不会再有了。她仔细地探查了此刻自己的身体一遍,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解决了——但随即心又紧紧揪了起来。小女孩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脸上又重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痛几分。很有可能的是,这种比自己之前所受的稍逊几分的痛苦,将伴随小女孩一生——或者等到自己的身体能承受住于是收回的时候。
虽然有一件事值得“欣慰”:小女孩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证明了她的感觉没有错:两人之间的确有些莫名的联系,这种契合度……一般来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吧?这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恐怕只能到以后才能了解了。
“构建,传递者。”她轻声地说到,一个小小的暗绿色十字架从她的指尖浮出,也被送入了小女孩的体内。心神一动,蕴藏在她体内的一部分能量渐渐流逝,通过那枚十字架送入了女孩的身体里。这算是……补偿?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结束了。她抬起头向前方的窗子望去,窗帘拉地并不严实,透过中间那道缝隙,可以看到天已经黑透了。
世界变得静悄悄的。窗外原本飒飒的秋风此刻也停止了,这种空旷的感觉,令她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从前,那片广袤的林海,无尽的雪原,人处于其中仿佛是一粒沙子落入大海……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无边无际啊。即使是迅疾的北风从幻灵冰海刮过来,也要跨过多少覆满冰块的海面和沉浸着厚厚雪层的平原,历经多少日日夜夜才能与自己擦肩而过。还有那一座小巧的木屋,一盏昏黄但又温暖的灯光,烧焦的木炭发出噼啪的炸响,迷路的雪燕用尖嘴一下一下敲打着结满冰花的玻璃……如果没有那一场大火……
她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蔓延在眼前的火海消失了,世界又回到了这个突然显得逼仄的房间。可是,她仿佛能看到,一点点火苗从一些不起眼的缝隙里跳出来,狰狞地笑着,想要把这个平静的世界也卷入火海。她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一切都从脑海里甩出来——但又怎么可能呢?
“希望……希望你能快乐地活下去,没有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