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朵灵

  离开天河的时候天色已然暗淡了下来，于是，我们只得选择在天河附近不远的地方生火扎营。那晚，在吃完依旧是烤净果做的晚餐后，戈戎开始安排大家轮流守夜，当晚安排的是西戎担当上半夜的斥候，而戈戎自己则值守下半夜。那是我们进入绝境森林以来第一次执行守夜任务，我明白不管戈戎表现出多么风平浪静的样子，但在他心里仍旧是有些不安的，毕竟这偌大的绝境森林已经沉寂了数日，突然之间变得喧闹起来多少都让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这些变化也在指示着我们在一步步靠近槃木洞穴，那个传说中受了诅咒的不祥之地。

  可能是因为快要抵达目的地了，大家都需要充足的睡眠来养精蓄锐保持体力。总之那晚众人在听完戈戎的派遣后就各自散开，然后除了西戎以外，其余人都在火堆旁早早地睡去。或许是那仿佛暌违了几个世纪般漫长的流水声在使然，那晚，当我闭上眼睛之后，先是时而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中，时而又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上，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真正陷入沉睡之中。然而这一切并未消停下来，就像这绝境森林一样，一旦苏醒过来就断然不会轻易沉寂下去。在渡过了大海走过了沙场之后，一个注定将不同寻常的夜晚在眼前铺展开来。

  说起来确实有些光怪陆离，因为在接下来的那场梦里我见到了半人马乃至整个半人古国的信仰——乌神。

  记忆有时候真的是个十分神奇的东西，现如今回想起来，我仍然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复原出那场梦境，其中甚至包括许多的细节；我仍旧清晰地记得那晚在梦里，天色昏暗，星光璀璨，忽然，在一阵巨大的爆裂声中，地面宛如末日般龟裂开来，紧接着一阵气浪裹挟着浓重的尘土以灭顶之势横扫而来，整个绝境森林在地动山摇般的颤抖中顷刻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犹如鬼哭狼嚎般凄厉的风声止息以后，绝境森林重又从遮天蔽日的混沌中显现了出来，而此时的绝境森林只剩下满目疮痍和一片狼藉不堪的废墟，目及之处几乎到处都是巨大的断枝和碎叶。

  “我隐忍着黑夜里的孤独与寒冷

  傲世独活

  只为你能重回我的怀抱

  啊~我的梦之女神

  忆及初见之日

  你仿若一只眼神哀伤的蝴蝶

  在花草间

  在艳阳高照的梦里蹁跹而舞

  ”

  就在绝境森林重新恢复死寂的时候，突然一阵悲怆凄凉的沙哑歌声从东边飘散了过来。

  “蕾！”我立刻便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歌谣十分耳熟，仔细回想之下猛然心中一惊，没想到竟有人会唱古洛尔善人在边际线上唱过的古老歌谣！究竟是谁，竟会唱这首仅流传于半人鹿族群中的古老歌谣？难道也是一位半人鹿？我思忖着，好奇地扭过头去，就在我将目光投向东边漆黑的夜色中之时，才愕然发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废墟之上，他背对着我面朝大海，双手环抱着膝盖，孤单落寞，怅然若失地坐落在一截小山那么大的树干上。

  “啊~！”一瞧见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我顿时惊恐交加，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没料到竟是一脚踏空跌入深及小腿的泥坑之中。就在我栽倒之际，我又急忙捂住了嘴巴，不过为时已晚。那个巨大的身影好像听到了我的惊呼声，他已经停止了歌唱，正转过头来，一声不吭地望向匍匐在泥坑中的我。

  我永远无法忘怀他的那双眼睛。因为夜色的缘故，我无从看清他如同崖壁般棱角分明的巨大脸庞，但那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却像日光下的一泓清潭，盛满了仿佛浸淫了千万年的哀伤，这股哀伤在撞上我眼睛的刹那直达心底，使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所感受到的全部的哀伤。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这股悲伤到底是属于他还是属于自己。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眼角竟出现了冰冷的泪痕。

  “你哭了。昨晚梦见了什么？”第二天凌晨，戈戎正在火堆余烬旁准备用枯草生火，他见我早早坐起身来用手背擦拭着眼角，便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问道。

  我这才想起那晚那个巨人和我四目相接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当我感受到他心中的那份阴郁且深沉的悲伤时，他忽然泪如泉涌，在夜色中哭泣的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越流越大，像是决堤的洪水，顷刻间便化作两道白色的天河咆哮着飞流直下。

  “所以，你哭是因为感受到了那个巨人的悲伤？是这样么？”戈戎同我坐在重新燃起的火堆旁促膝长谈，在简短地聊了数句之后，我便将梦中所见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在耐心听我讲述完这个奇异的梦境之后便开口问道。

  “嗯！”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我给了他一个肯定地回答。

  “啊~这真是太奇妙了！你竟然能感受到神的思想。看来你来到这片土地绝非只是个偶然。”他那一贯沉着冷静，镇定自若的脸上表露出显眼的震惊和兴奋。

  “等等！你说什么！神？你是说我梦见了神？”我着实吃惊不小。

  “对，你描述的那个巨人跟传说中半人国先民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我想你是传说之外，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觐见过乌神本尊的人。”他伸出双手，掌心朝向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不紧不慢地说。

  “并非任何人都能同你这般有幸得到乌神的召见”他将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转投向我，接着补充道。火焰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跳跃着，照亮了他的那双仿佛藏匿着千言万语的眸子。

  “”在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火焰的时候，我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我很想问他是否知道些我尚未知晓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该说时他一定会说的，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我们没再说话。沉默再次将我们笼罩，绝境森林里一下子静的只剩下远处轰隆作响的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