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朵灵

  现如今回想起来，在那些个像风一样穿过指缝，却不着一丝痕迹的日子里，很多时候，生死仅是一线之隔。尤其是在类似槃木洞穴底下这种暗无天日，敌处在暗，我处在明，防不胜防的地方。

  “放箭！”

  我记得当时，不等他们二人脚跟站稳，就见后方三道黑影宛若闪电般，倏地蹿出水面，一个接着一个，腾空而起，它们各自手持一根约莫七八尺长，看质地，应是森然白骨制成的利刺长矛，一齐发难，恶狠狠地朝我们捅了过来。不过，那时亏得戈戎和西戎他们二人反应速度够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是随着一声急促地低喝声，先发制敌，抢在这三头怪物前头，在它们刚好越过浅滩，正欲朝我们猛扑下来的时候，忽地手臂一抬，当即锁定目标，已是‘嗖嗖’两箭迎了上去。

  戈戎和西戎的箭术高超了得自是不消多说，那三头倏然跃出水面的怪物，在落下来的瞬间眼看着避无可避，已然成了移动的活靶子，仅是眨眼的功夫，便在戈戎和西戎的联手射击下，挨个中箭，发出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嚎叫声，然后便身子一歪，一一失去方向，好似从绝壁顶端扑通一声，滚落下来的岩石一般，失去生机，疲软无力但却重重地跌落进木筏后方那寒冷刺骨的护城河里。

  接下来，浅滩下游的水面在受到那三头怪物的猛烈撞击之后，浪花骤起，看起来就像是三头藏匿于水面之下的黑色巨兽，它们看准时机，赶在那三头怪物刚好落下之际，猛然张开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一口便将之吞了进去。不过，末了可能是嫌弃这三头怪物的口感不佳，有些倒胃口，又缓缓将其吐了出来。

  那三头怪物在坠入河中之后，猛地往下一沉，而后随着水面上的浪花逐渐平息，又缓缓浮动了上来。紧跟着，就在这一沉一浮之间，一股凉意陡然化为一阵寒风，裹挟着一股铺天盖地，直呛人鼻，好似鱼尸腐败般的腥臭味，迎头扑面而来，在这股浓烈的足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中，我不禁掩住口鼻，惊诧之余，也总算看清了这些尸骸的真实面目。

  我看到在木筏的后方，约莫两丈之处，那刚刚恢复平静，被阴火寒烛映衬的鬼气森森的河面上此刻正漂浮着那三头不知名的怪物。它们或仰或趴，像腐朽的枯木一样，了无生机地倒在河里，安静地随波逐流着，戈戎和西戎射出的那三支箭分别射穿了他们的头、胸和咽喉，都是绝对致命的伤口，在这些伤口之下正有一团团好似墨水的东西洇染化开，不断向四周扩散开来。

  刚开始，当我视线触及它们的时候，粗看之下，我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内心突然荡漾起不安的涟漪，我知道没有我这种经历和遭遇的人一时间很难理解，但那一刻足以令我感到惶恐不安，甚至有些兴奋的的确不是它们狰狞可怖的样貌，而是它们的身形体态。有那么一刻，我几乎就快要以为戈戎和西戎失手错杀了三个和我一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类。不过，随后在细看之下，这种感觉却瞬间一扫而空，荡然无存，紧跟着接踵而至，替代它的则是更深的恐惧和莫名的失落感。

  “咦！那是”尸骸从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起，那一直掩藏在神秘面纱之下的丑恶真相也已揭晓。当一股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恶臭气味像是寻找到突破口，带着经久不散的怨气终于从这三具了无生机的尸体上破体而出的时候，在嗅到这股浓烈刺鼻的恶臭味之后，西戎却像是失去了嗅觉，不曾闻到这股异味一般，当场愣住了，紧接着，他又往前踏出一步，然后就像是触电一般，身子猛然一震，极为震惊地指着正在渐渐远去的尸骸说道；“啊！它们竟然是鲛人！”

  几乎是在西戎呼喊出来的同一时刻，那颗巨大的鲛人王泉先的头颅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它快速收缩，直至化作正常人头颅那般大小，然后，又在眨眼的功夫便与眼前那些怪物的头颅重叠到一起。望着这些行径诡异，模样凶狠丑陋，但又有几分像人的家伙，我心中突然恍然大悟，十分吃惊地低‘啊’了一声，只觉此刻，四下里，整个幽闭压抑的空间都被阴火寒烛和激烈的划水声衬托的更为惊悚吓人。

  在认清这些东西之后，我更为后怕地频频环视四周，生怕它们还会从某些我们尚未察觉的视线盲区中，以诡变莫测姿态突袭而来。

  “鲛人族生性谲诈多端，千年前，虽然在王法的审判和处决下近乎灭族，此后也再无鲛人出没的消息，但其实不然，他们或许早已带着仅存的血脉逃往鲛人一族的诞生之地(林海之外），又或者隐入林海各个无人得知的阴暗角落之中，只为壮大之后卷土重来。没想曾经的三大王族之一如今却成了坟茔恶鬼，终日盘踞在这永夜之城中，阴魂不散！”戈戎目光如炬地凝视着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话语中藏着说不出是扼腕叹息还是深恶痛绝的馀音，又或者二者兼具。

  我静静地杵在戈戎和西戎身后，因身心受到这股阴森气息和水面寒气的影响，浑身极不自在地微微战栗了一下，然后，我透过戈戎和西戎之间，那健壮敦实的马躯之间，仅半人宽的间隙，一边忍不住好奇，一边面带惧色的继续张望起河面上的那些浮尸。

  此时的河面，浮尸横陈，在阴火寒烛幽幽蓝光的照耀下，倒是勾勒出了一片肃杀之气，木筏在这冰冷的水面上跟着不停涌动的暗流又驶出了数丈，但就在这会儿，我却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因为脚下的木筏前进速度较之前明显缓了许多，以肯陶洛斯人一贯严谨的行事作风，这确实有些蹊跷，所以我立马心生疑惑地回转过头去，打算仔细瞧瞧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足以让他们置首领命令于不顾，公然停下手中的船桨，但这一回头却不得了，险些要了我的性命。